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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说:“这也不难理解:如果失去的私人财产能很快从别处得到,那也就不存在私人财产了。”
华华感到震惊:“这就是说,大人时代的经济规则和所有制形式在一夜间崩溃了?”
眼镜说:“现在的情况十分特殊:我们正处在人类历史上物质财富最丰富的时期。这一方面是由于人口的锐减,另一方面,在超新星爆发后的这一年中,大人社会一直在超量生产,以便给孩子们留下尽可能多的东西。如果按人均算,现在社会上的物质财富等于在一夜之间猛增了五到十倍!在如此丰富的物质财富面前,社会的经济结构和人们的所有制观念都会发生惊人的变化,我们突然处于一种很原始的共产主义状态。”
晓梦问:“你是说我们提前进入了未来?”
眼镜摇摇头:“这只是个暂时的假象,并没有相应的生产力基础。大人们留下的东西再多也会消耗完,那时,社会的经济规则和所有制形式又会恢复原样甚至倒退,而这个过程社会可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华华拍案而起:“应该让军队立刻采取行动,保卫国有财产!”
晓梦点点头:“我们已经和总参谋部研究了这事,大家一致认为,应该首先让大城市中的部队先撤出来。”
“为什么?!”
“现在情况紧急,但军队也是由孩子组成的,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处于松懈的状态。要保证行动的成功,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使部队进入最佳状态,这要花时间,但没办法。”
“那好吧,但要快!这一次比公元钟熄灭时还要危险,国家会被吃光的!”
以后的三天时间里,孩子们一直很吃惊:大人们居然留下来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然后感到不解:理想世界是这么近,为什么过去我们没有走进它呢?现在,孩子们忘记了一切,即使在新世界大会上那些多少有一些理智的大孩子们,对未来的忧虑也被狂欢冲得烟消云散。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整个国家成了一个孩子肆意挥霍的乐园。
在糖城时代,郑晨班上的三个学生,现在的邮递员李智平、理发师常汇东和厨师张小乐一直在一起。他们几天前就不工作了:邮政系统几乎停止运行,李智平没什么邮件可送;没什么人到常汇东的理发店去理发,孩子们不像大人们希望的那样注意仪表;至于食堂的大师傅张小乐就更不用下厨做饭了,孩子们会到更好的地方去找吃的。在美梦时期的那三天,他们睡得很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处于高度兴奋之中。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就醒来了,这时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叫醒他们:“哈哈,快看,美妙的一天又来了!”
每天第一次走出家门,来到清凉的晨风中时,三个男孩儿都有一种鸟儿飞出笼的美妙感觉。这时他们是完全自由的,没有任何纪律限制,没有任何作业要完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玩什么就玩什么。那几天的上午,他们这些男孩子玩的都是一些运动很剧烈的游戏,小些的孩子玩打仗游戏和捉迷藏。那些小家伙们一旦藏起来你就别想找到他们,因为城市里的任何地方他们都可以进去。而他们这些大孩子则玩开汽车(那都是真的汽车!)、踢足球、在大街正中滑旱冰等。孩子们都玩儿得很卖力,因为他们除了玩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为午宴做准备。那几天吃的太好了,但好吃的还远远没有享受完。每天上午,孩子们尽最大努力把能量消耗在游戏中,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吃饭时间兴高采烈地对自己说一声:“我饿了!”
十一点半,城市里的游戏停止了。十二点,孩子们的午宴开始了。城市里有数不清的宴会点,三个孩子很快发现总在同一个宴会点吃是不明智的,因为每个点吃的食品大多是从同一个仓库中运来的,不免有些单调。但体育场宴会点是个例外,那是这个城市里最大的一个宴会点,每天有一万多人参加!食物种类最多。走进体育场,就像走进一个迷宫,那迷宫的墙是用罐头和糕点筑起来的!如果不留神,你会被脚下一堆堆的精美糖果绊倒。有一天,李智平从高处的观众席上向下看,只见黑压压的孩子拥进堆在宽阔草坪上的食物山,就像一大群蚂蚁拥上一大块奶油蛋糕一样。每天的宴会后,食物山总要低一些,但下午又被运送食品的孩子们堆高了……那个宴会场他们去过几次,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当发现某种好吃的东西时,每次只能吃一点点,否则它很快就会不好吃的。张小乐在午餐肉上的教训就很能说明问题:第一次他一顿吃了十八种,共二十四听!当然不是每罐都吃光,只是每听吃几小块儿。从此以后,那东西到口里简直像锯末。另外他们发现:啤酒和山楂糕是两种极其有用的东西,以后几天全凭这两种东西开胃了。
体育场的宴会固然壮观,但给三个孩子印象最深的还是在亚太大厦中见到的宴会,这个大厦原是市里最豪华的酒店。那里的餐桌上摆满了以前只在外国电影上见过的高级食品,但就餐的全是小猫和小狗!小动物喝多了法国葡萄酒和英国威士忌,一个个摇摇晃晃地迈着舞步,逗得围着它们的小主人们哈哈大笑。
下午,由于中午的宴会,孩子只能玩儿一些运动量较小的游戏了,比如打扑克、玩电子游戏和打台球等,或者干脆看电视。在下午,有一件事是必须做的——喝啤酒。每人平均喝两到三瓶,以加速消化。天黑之后,三个孩子加入到全城规模的狂欢中,尽情地唱歌跳舞,一直持续到深夜十二点,这时,他们都有胃口来应付晚宴了……
孩子们很快玩累了,他们发现世界上原来没有永恒好玩儿的,也没有永恒好吃的,当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时,一切就很快变得乏味了。孩子们累了,渐渐地,游戏和宴会成了一种工作,而他们是不想工作的。
三天以后,孩子军队进入城市,担负起保卫国家财产的职责。食品和生活必需品实行定量分配,无度的挥霍被很快制止了。对局势的控制比预想的要顺利,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但接下来的局面并没有像小领导者们希望的那样好起来,孩子世界的每一个进程,都呈现出一种公元世纪的大人们完全没有想象到的怪异的面貌。
糖城时代进入第二个阶段:沉睡时期。
第十九章沉睡时期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里,李智平他们三个的生活除了到配给点去领吃的,主要就是睡觉。他们每天睡十八小时左右,多的时候甚至二十小时!除了吃饭外,没有人催他们起来。后来,越睡越能睡,脑袋里成天昏沉沉的,动不动就发困,干什么都没意思,都累,甚至吃饭都累人。现在他们发现,无所事事居然也累人,而且这种累更可怕。以前学习和工作累了可以休息,可现在休息本身也累人了,只有睡觉,越睡越懒,越懒越睡。他们睡不着的时候也不想起来,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成橡皮的了,软软的。躺在那儿望着天花板,头脑中也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令人难以相信,这样头脑空空地躺着居然也累人!所以躺一会也就又睡着了。渐渐地,三个孩子已失去了日夜的概念,觉得人类就是睡觉的动物,醒着反而成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那些日子,他们成了梦境的居民,一天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梦中。梦中的世界比醒着的时候好,在梦中,他们一次又一次走进新五年计划描述过的那个国家,走进超级大楼,坐上大过山车,走进糖城轻轻敲下一块窗玻璃含在口中,享受着那梦中才有的甜蜜……梦中的他们远比醒着时有精力,所以他们就开始依恋起梦中的世界。每当醒来时,三个孩子都互相讲述自己的梦,这是他们在这些日子里惟一的交流。讲完后又蒙上被子,再次一头扎进梦之海去寻找上次梦中去过的那个世界,但往往找不到,只能进入另外一个。渐渐地,梦中的世界也在退色,同现实越来越接近,最后他们真难以分清这两个世界的界线了……
后来,张小乐在一次外出领食物时,不知从哪里搞来一箱白酒,于是三个孩子开始喝酒。在美梦时期就有孩子开始喝酒,现在,酗酒更是成了一种普遍现象。孩子们发现,那些火辣辣的液体,可以给他们已经麻木的神经和身体带来巨大的快感,怪不得大人们这么喜欢它!那天喝完酒时是中午,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而在他们的感觉中,仿佛只过了四五分钟。酒使他们睡得太死了,不再做梦。醒来时他们每人都感觉到周围的世界有些不正常,但顾不得更多地考虑这些,因为渴得厉害。喝了一些凉水后,才开始考虑世界究竟是哪儿不正常。很快看出来了:怎么房子四壁是固定不动的?他们必须使眼中的世界恢复正常,于是寻找酒瓶。李智平最先找到一瓶,他们轮着喝起来,一股热辣辣的火焰从他们每个人的嗓子眼流了下去,很快燃遍全身。三个孩子看了看周围,房子的四壁开始缓缓地移动了,他们觉得身体变成了一团云,四壁和一切都在动,不但水平地转,还左右摇晃,仿佛地球已变了一叶漂泊在宇宙之海上的小舟,随时都会沉没。邮递员李智平、理发师常汇东和厨师张小乐躺在那儿,享受着大地摇篮般的摇动和旋转,想象着自己被一阵风吹起,吹向那无边的宇宙之海……
孩子国家政府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在沉睡时期保证了国家各关键系统基本正常运行。在这个时期,城市一般都保持了基本的水电供应,交通畅通,电信系统和数据国土也运行正常。正是由于这种努力,在糖城时代没有发生悬空时代那种席卷全国的事故和灾难。有的历史学家把历时四十多天的沉睡时期称做“一个被延长了上百倍的正常夜晚”,这是一个很贴切的比喻:虽然夜间大部分人都在沉睡中,但社会仍在正常运转。也有人觉得这时的国家像一个植物人,虽在昏睡,但机体内的生命活动仍在维持着。
这一时期,孩子领导者们使用了各种方式,企图把孩子国家从沉睡中唤醒,但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他们多次采取在悬空时代拯救国家的行动:让大量子拨通全国所有的电话,但没有什么回应。大量子采用新世界大会的方式把所有的回话归纳出来,往往只有一句:
“讨厌,人家睡觉呢……”
小领导者们又来到了网上的新世界社区,整个社区已经人烟稀少,一片荒凉。在新世界大会的会场,广阔的平原上人影稀稀拉拉。自沉睡时期开始以后,华华和晓梦几乎每天都在数字国土上出现,每天向全国的孩子们问候一句:
“喂,小朋友,你们怎么样了?”
回答都一样:
“活着呢,真烦人!”
话是这么说,但孩子们并不讨厌华华和晓梦,如果他们哪天没出现,大家都觉得心神不定,互相问:今儿个网上怎么没见那俩好孩子?“好孩子”这个称呼带着讽刺也带着善意,反正以后大家就这么称呼他们了。而小领导者们每天听到一声“活着”,似乎心也多少放下了些,只要这声“活着”在,最可怕的事情就还没有在国土上发生。
这天夜里,当华华和晓梦进入新世界会场时,发现这里的孩子比昨天多了些,有一千多万人,但这些上网的孩子都是些喝得迷迷糊糊的小酒鬼。会场上的这些卡通小人儿手里大多拎着一个大酒瓶,有的酒瓶比他们的身体还高,一步不离地自动跟着它的主人。这些卡通人儿在会场上摇摇晃晃地闲逛,或几个人凑成一小堆,醉态百出地聊着。他们每人都与外界电脑旁的真身一样,不时抡起大瓶子来灌一口数字酒。那些瓶子中流出的酒,可能都是图形库中的同一个元素,闪闪发光,像炽热的钢水,卡通人儿把它喝进去之后,浑身也闪亮几下。
“小朋友们,你们怎么样了?”晓梦在会场中央的讲台上像每天一样问,好像在探望一个可怜的小病人。
一千多万个孩子回答了她,大量子归纳出他们的话,结结巴巴的:“我们……挺好,活着呢……”
“可你们这么活着像什么呢?”
“像……像什么?那你说怎么活好?”
“你们怎么能完全放弃了工作和学习呢?!”
“工作有什么……意……意思?你们是好孩子,你们工……工作吧。”
“喂!喂!”华华喊。
“穷叫唤……什么?看不见大家都喝了不少,都在睡觉?”孩子们回答。
华华恼怒起来:“喝了睡睡了喝,你们是什么?是小猪?!”
“你嘴……嘴干净点儿,你在那儿成天骂我们,算什么班……班长(班长是全国的孩子对华华的称呼,他们称眼镜为学习委员,晓梦为生活委员)?要想让我们听你的也可……可以,你现在,干了这……这瓶!”
一个粗大的酒瓶从蓝天上降下,悬浮在华华面前,挑逗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