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看到了这种阵仗,我也不禁有点紧张,低声道:“已经不行了?为甚么召集那么多人?”
杨副董事长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我们一起乘搭电梯,到达顶楼的特别病房。一出电梯,那种豪奢的布置,无论如何叫你想不到这是一家医院。一个足有一百平方公尺的大堂,顶上全是玻璃,是一个大温室,种满了花卉,好让病人见到阳光。
在那个大堂中,聚集了不少人,全是各行各业的大亨,但是那些大亨,显然未曾得蒙陶启泉接见的荣幸,他们只是在大堂中或坐或立,在低声交谈。
我和杨直穿过大堂,来到一扇自动门之前,门前有两个大汉守著,见到了杨副董事长,立时按钮打开了门,门内又是一个小客厅,也有几个人坐著,我认得其中至少有三个是大银行的总裁级人物。
经过那小客厅,是一条走廊,要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才是另一扇门,一个护士在门口,一看到了我们,打开门,我和杨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间极大的房间,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放满了鲜花。一张病床上,躺著陶启泉。
看到他躺在床上,我不禁兴出了一股悲哀之感。一个人,不论他的地位多么高,财富多么雄厚,当他躺下来的时候,他不可能躺在两张床上,还是跟任何人一样,只是躺在一张床上。
床前,有两个医生,正在治理著陶启泉,有不少我叫不出名堂来的医疗仪器。陶启泉的脸色看来极苍白。以前我看到他,他总给人以一股充满了活力的感觉,但如今,活力显然正在远离他。
房间中已经有六七个人在,我约略看了一下,可就认出他们的身份,大抵和杨副董事长相同,全是陶启泉在事业上最得力、亲信的人物。
陶启泉的眼珠转动著,一个护士摇起了病床的上半截,使陶启泉维持著半躺的姿势。一个医生,取下了套在陶启泉口上的氧气罩:“慢慢说,别超过半小时──”
医生的话还未曾说完,陶启泉已陡地一挥手,他的动作十分粗暴,语音也带著极度的不耐烦:“那有甚么不同?我反正快死了。”
床边的两个医生只好苦笑,陶启泉望向房中的各人:“现在我还没有死,你们过来。”
所有的人全都急急走向床边,我没有巴结陶启泉的必要,所以仍留在离门口不远处,两个医生已被挤得退到我的身边。我低声道:“他的情形怎样?”
两个医生相视苦笑,其中一个低声道:“在最好的疗养下,他的心脏机能,大约还可以维持十五天到二十天左右,然后──”
医生的声音极低,病房之中,各人来到了病床前,变得十分静,所以陶启泉的声音,听来十分粗壮,他几乎是在嚷叫:“医生说我快死了,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
我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会。陶启泉的那两句话,简直是在哀鸣。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可是他的心脏机能,只能维持十五天到二十天,他还有甚么办法?
在陶启泉的话之后,病床边上,响起了一阵嗡嗡声,大抵是“你不会死的”,“吉人自有天相”之类不著边际的话。
陶启泉的样子,显得很不耐烦,他道:“少废话,联络上巴纳德医生没有?叫他包一架飞机,立刻来,他是换心手术的权威。”
一个头发半秃的中年人忙道:“我们在南非的代表已经和他联络上了,他答应来。”
陶启泉笑了起来,充满了信心:“你们不必说甚么,只要我不想死,我就不会死。”
病床边立时又响起了一阵附和声,仿佛真的陶启泉不想死,他就不会死。我向身边的两个医生望去,那两个医生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摇著头。我有相当多的问题想问那两个医生,但是在这个时刻。显然并不适宜,所以我忍住了没有说。
陶启泉又叫著一个人的名字:“我想做甚么,总做得成的!那一年,全世界没有人相信我可以收购委内瑞拉的大油田,可是我们是怎么成功的?”
那个人一脸精悍之色,说道:“钱,有钱,甚么事情都能做到!”
陶启泉得意地笑了起来:“对,有钱,甚么事都可以做得到,可以买到生命。我有钱,我不会死,一亿美金延长一天生命,我可以活到两百岁。”
在我身边一个比较年轻的医生,用极低的声音道:“他的心态极不正常,真可怜。”
我向那医生望去,和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和我一起离开病房一会,可是就在这时,陶启泉忽然叫了起来:“卫斯理,你怎么不过来?”
我当然不能不理他,于是我一面向病床走去,一面道:“我想你可能有很多重要的话要吩咐,所以不想来打扰你。”
陶启泉有点恼怒:“放屁,这是甚么话,我有话吩咐他们,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一时,过来,我们来闲聊。”
一个人,在病重之际,对自己生命仍然充满了信心,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陶启泉的信心,却不是很正常。因为他的信心,完全寄托在他有钱这一点上。而事实上,即使肯花一亿美金,也不可能换取一天的生命!
死亡是人的最终途径,也是最公平的安排,任何人都不能避免,与有钱、没有钱,没有直接关系。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作为一个朋友,虽然这是极不愉快的事,我还是非做不可,我叫著他的英文名字:“你应该勇敢一些,接受事实,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我用这样两句话,来作为我所要讲的话的开始,自以为已经十分得体了,可是,陶启泉一听之下,面色立时变得极其难看。
而在病床旁的所有人,脸色也在刹那之间,变得比陶启泉更难看,其中两个,向我怒目而视,看他们的样子,若不是久已未曾打人,一定会向我挥拳。他们那种愤然的神情,表示了他们对陶启泉这个大老板的极度忠心,一副陶启泉是原子弹都炸不死的样子。
我不理会这些人,又道:“医生的诊断结果,想来你也知道了,趁你还能理事情──”
我才讲到这里,那两个人之一已经冲著我吼叫道:“住口!陶先生的健康,绝没有问题。”
我感到极度的厌恶:“这是你说的,医生的意见和你不同。”
那人道:“医生算甚么,陶先生──”
我一下子打断了那人的话头,直视著陶启泉:“你相信医生的话,还是相信这种人的话?”
陶启泉急速地喘著气,他的神态,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疲倦,他扬起手来,缓缓地挥著:“出去,你们全出去。”
所有的人都迟疑著,陶启泉提高了声音,叫道:“全出去,我要和卫斯理单独谈。”
他在这样叫的时候,脸色发青,看来十分可怖,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畅顺,一个医生忙走了过来,推开了两个在病床边的人,将氧气面罩,套在他的脸上,同时,挥手令众人离去。
所有的人互望了一下,一起退了出去,病房中只剩下了两个医生、我和陶启泉,两个医生也要离去,但是我出声请他们留下来。
就著氧气罩大约呼吸了三分钟,陶启泉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他推开了医生的手,声音仍然很微弱:“巴纳德医生一到,我就可以有救。我知道我的心脏,维持不了多少天,但是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换上一个健全的心脏。”
我吸了一口气:“关于这一点,我们要听听专家的意见。”
我向两位医生望去:“像陶先生这样的情形,换心手术成功的希望是多少?”
年长的那个道:“换心手术十分复杂,首先,要有健全的心脏可供使用──”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这一点不必考虑,陶先生有的是钱,要找一个健全的心脏供他替换,并不困难,我是问有了这样的心脏之后的事。”
那医生道:“巴纳德医生已经有过五次以上进行换心手术的经验,这间医院的设备,也可以进行手术有余。但是心脏移植手术最大的问题是排斥现象。”
陶启泉立即道:“可是有成功的例子。”
那年长的医生转过头去,不出声。年轻的那个道:“所谓成功的例子,实在不乐观。在排斥现象未曾彻底解决之前,经过心脏移植手术的人,活下来的最短纪录是两天,最长纪录,也不超过两年。”
陶启泉的面肉抽搐,神情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那年轻的医生本来不敢向陶启泉讲到这一问题,但是一有了开始,他也变得没有忌惮:“就算有两年寿命,在这两年之中,还要不断进行抵制排斥的手术,而换心人本身,几乎不能进行任何活动奇*|*书^|^网,这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最好情形了。”
陶启泉的口唇颤动著,想讲甚么,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眼前的这种情景,实在十分残忍,面对著一个将死的人来讨论他的死亡时间!陶启泉十分坚强,所以他才能忍受,换了别人,根本无法忍受这样的讨论。
我在这样的情形下,只好道:“作最乐观的估计,两年也是好的。医学进步神速,在两年之后,可能会有新的技术出现。”
陶启泉苦笑了一下:“连你也用空头话来安慰我?”
我忙说道:“我讲的不是空头话,事实上,除了接受换心手术以外,没有旁的方法,可以使你活下去。”
在那一刹那间,陶启泉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极度深刻的悲哀神情来,他不住喃喃地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只要我能活下去,不论要花多大代价──”
他讲到这里,身子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我用力按住了他的肩,想使他镇定一些,但当然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仍是剧烈地发著抖,而且脸色又开始发青。
医生连忙又给他呼吸氧气,在经过了两分钟之后,他才叹了一声:“卫,你可知道我今年才五十四岁,如果再有三十年──”
我叹了一声,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情形和你一样。”
那年长的医生道:“我看巴纳德医生明天就可以到,等他到了再共同研究一下。”
陶启泉像是一个小孩一样,抓住了我的手:“我要活下去,我一直相信金钱能创造奇迹,我一直相信,真的一直相信。”
我实在再想不出用甚么话来安慰他,只好轻轻拍著他的手背。陶启泉望向医生:“给我注射镇静剂,我不想清醒,清醒,会想很多事,太痛苦。”
医生苦笑道:“真对不起,你心脏如今的情形极差,镇静剂会增加本来己不堪负荷的心脏的负担,所以──”
陶启泉喃喃地道:“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谁也不会比我更痛苦。不必等巴纳德医生,先去给我找一颗健全的心脏来。”
我退到门口,打开门,向等在门口的那些人,传达了陶启泉的命令,门外传来轰然的答应声。我不知道这些人用甚么方法去找,但他们有的是钱,应该可以找得到可供移植的心脏。
我又回到病房中,心中十分踌躇。我来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无法离陶启泉而去,但如果我不走,陪他在这里,又实在没有甚么好说的,我是离去,还是留下来呢?
陶启泉显然看出了我的犹豫,他道:“留下来陪陪我,老实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叫他们走吧,我要见他们,自然会通知他们。”
我又去传达了陶启泉的这个命令,来到病床的沙发上,坐下。医生和护士不断进出,我拣些轻松的话题来说著。到了午夜时分,陶启泉睡著了。
两个医生仍然在当值,护士也保持著清醒,我十分困倦,歪在沙发上,蒙矓地要睡过去,听到两个医生低声交谈,才又睁开眼来。一个医生看到我醒了:“卫先生,这件事,请你决定一下。”
医生的神情很凝重,我还未及时问是甚么事,他又道:“有一个人,自称是巴纳德医生的代表,坚决要求见陶先生,有重要的话要和陶先生说,是不是叫醒陶先生,还是等明天?”
我看著陶启泉,他睡著,可是紧皱著眉,神情相当苦楚,既然是巴纳德医生派了代表来,我想他一定极其想见这位代表先生,因为他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位可以替他进行心脏移植的医生身上。所以,我点了点头:“好,请他进来,我来叫醒他。”
医生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略停了停,又转回身来,再摇了摇头,口唇掀动,喃喃地说了一句甚么。在这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自从陶启泉病发起,这个问题已存在我心中很久了。我向医生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有话要问他,然后,向他走过去,来到了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医生,问你一个问题。”
医生的神情有点悲哀,像是早已知道我要问的是甚么问题,他也压低了声音:“请问。”
我再将声音压得低些,这可能是我自己根本不愿意问,也可能是我自己早已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之故。
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