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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卡车——营地——帐篷,日复一目,一无所获,三周假期快用完了,我不得不安排搭车先回萨布鲁,再飞回蒙巴萨。
还剩下三天假期,于是我去了埃尔多雷特——UNECTA的维多利亚湖区中心。
这里给人一种熙熙攘攘的繁华印象,商店、旅馆、咖啡店都很热闹,但白人的长相、美国的口音和穿着打扮都说明埃尔多雷特是个企业生活区①。在经过18天艰苦的营地搜寻后,这里的峡谷旅馆就像是天堂了。
【①企业生活区:其居民依靠一家公司的经济支援来解决生活、教育、医疗和住房问题。】
我在游泳池里泡了一个小时,想让自己尽情放松一下。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所有人从水池里赶了出来,除了我。我在水池里漂浮,感受着在我周围四散飞溅的雨点。
落日时分我去了营地。它们坐落在城镇的南碰,犹如一长排面对恰卡的加农炮。
我查看了记录和一些表格。没有坦德莱奥·柏。我就随便走了走,又去了另一个营地。
经过了反复的从希望到失望,任何人都会变得对痛苦无动于衷了。有时你必须这样,你住进大饭店,在游泳池游泳,在你离开前享用一顿美味的晚餐;在营地里你又不得不看着那些脸,尽量不去考虑那些面孑L背后的故事。我想只有最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做救济难民的工作。
我在这些面孔前来回走动,在两排帐篷间停下。我记起让·保罗给我的小玩具。我把那个“大号手机”拿了出来,指示灯闪烁着绿色的亮光,显示屏上有字:已锁定。
我激动得差点把它摔在地上。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仿佛脑袋上中了一枪,我忘记了呼吸,世界在天旋地转。我那颤抖的手指没法按键看详细内容。于是我沿着一排帐篷跑,边跑边看着数字图像。阿拉伯数字告诉我该向北向东走多少米。方向错了。我折回来,迅速移动到下一排帐篷把仪器对准东面。各项数字正在不断减小。我偏过一点,读数上升了。再回过来,读数又下降了。对,这排。就是这排。
我在微弱的光线下觑视着。在远处尽头有一群人站在帐篷外的一盏黄色油灯边聊天。我开始奔跑,眼睛不时看看追踪器。我被绳子绊倒,踢到了罐头,跨过孩子,向撞上的一个老婆婆说抱歉。
数字在滴答声下降,35、30、25米……我能看见那群人中的一个身影——背对着我,穿着紫色的战斗服。东面零度,再向北面20、18……娇小的身材,女性——12、10——头发像柔软的刺耸立着——8——6——数字停留在了4上。我迈不开步子,浑身颤栗着说不了话。
那身影感觉到了我,慢慢转了过来。黄色的灯光照耀着她。
“坦。”我叫道。我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瞬间变幻的无数种心情。她向我跑过来,追踪器掉在了地上,我一下举起她把她搂在怀里,我没说一句话,其他人也默默无语,我想没人能说出我现在的感受。
现在我们的生活、故事、地点又汇集在一起了,我的故事也快接近尾声了。
第十二章
我相信感觉能把时空上分开的俩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是唯一能解释我怎么会预先知道——在营地,在我转身看到他之前——我就知道是肖恩。他来找我,而且找到了我。我告诉你,另一个人为你做的事在某种程度上你能感受到。我看见他时就好像世界已经宣布了对我的判决,但突然他出现说:不,我现在要打破它们,为了你,坦德莱奥,因为这样让我高兴。他总是令人意外,他就在那儿,改变了我自以为了解的所有事。
那么多快乐的泪水,那么多辛酸的欢笑。
他带我回到他住的旅馆。他去大堂取电子锁卡,周围的人打量着我。他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只是不敢说。吧台边的白人也转过身盯着我看。他们很清楚我穿的衣服颜色代表什么意思。
他带我去了他的房间。我们坐在阳台上喝着啤酒。那天晚上有场暴风雨——大多数晚上都会有场暴雨,雷雨总是聚集在南帝山西边的高地乡村上空。闪电在云层间蜿蜒,远处的雷鸣把放在铁制茶几上的啤酒瓶震得当啷作响。我告诉肖恩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怎么过活。
故事很长,等我把故事讲完,天空已经放晴,新一天的黎明已经来临。我们谈了各自的生活还有对方的经历。
最后他提出了问题。他有很多疑惑。
“是的,我想,这就像从前护送奴隶逃亡的地下组织。”我回答了一个问题。
“我仍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不让人们进去?”
“因为他们害怕我们。我们可以在那建立整个社会而不需要他们的任何东西。我们挑战了他们相信的所有事。这是创世纪——我们进入一个没有理想,没有哲学,没有信仰的地方。买来材料只需看着材料自己生长。就是这样。人们认为我们在一千年后才能进入高科技时代?不,现在我们已经走上了高速发展的路。我告诉你,我已经学习了很多东西,理想、政治、哲学。它们都在那。那是像摩天大楼一样庞大的信息存储银行,修恩。不只是我们的历史。你还可以了解到其他人,其他种类。你可以进入他们的头脑,变成他们,过他们的生活,通过他们的感觉看事物。我们不是第一个。我们只是一条长链的一部分,我们也不是它的结束。世界将属于我们,我们将像电脑控制信息一样轻易地控制现实物理世界。”
“该死,你们难道不怕联合国……你吓着我了,坦!”
我特别爱听他叫我坦,意思是我的惟一、优中之优、群峰之王、永远的第一。
然后他问:“你的家人呢?”
“小蛋在一个叫基兰敦的地方。她是个织工,那里全住着织工,她编织漂亮的锦缎。我常去看她。”
“那你的父母呢?”
“我会找到他们的。”
但对他的大多数问题我只回答:“来吧,我会带你看看的。”我最后说的这句话让他愣了一下,像是被击中了一样。
“你是认真的?”
“为什么不?你曾带我去你的家。现在让我带你看看我的家。”
他抱起我。
“我喜欢你穿这件战斗服的样子。”他说。
我们常大笑着回忆起已经忘记的往事。我们慢慢擦拭着蒙尘已久的记忆,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清洁工打开我们的房门,快乐的笑声轻轻荡漾了出来。
肖恩曾告诉我英国最辉煌的时代之一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不?基督教带着“为什么”统治了英国一千年。建造大教堂,发明科学,创作戏剧,发现新大陆,开始商业,人们对于发展带着惶恐的疑问:“为什么?”而伊丽莎白时代的人给予了回答:“为什么不?”
我能理解伊丽莎白时代人们的想法,为什么不?只有金钱利益,尔虞我诈,一个陈旧阴暗的城市,一个晦暗、腐朽、濒临死亡的世界,一个没有希望犹如死水的安全世界。而这里一个新世界在诞生。我们在为它一百万年后的未来做建设。可以设计一千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如果它们不管用,就把它们像黏土一样揉捏起来重新再开始。
我没有催促肖恩回答。他和我一样明白这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决定的事。要么失去一个世界,要么失去彼此。这不是你能在一天里决定得了的选择。所以我只管在旅馆里尽情享受。
一天我泡了个长长的澡——旅馆的浴室很大,有许多免费的东西可以享用,所以我就没什么顾忌地奢侈了一回。我听见肖恩拿起了话筒。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他说了很久。
等我从浴室出来,他把电话搁在身边腰挺得笔直,很正式地坐在床沿。
“我给让·保罗打了电话。”他说,“我辞职了。”
两天后,我们出发乘马他图前往恰卡。那天正好学校放假,标致汽车站忙着把孩子们送回家。孩子们在车厢里精力充沛也很吵闹。他们用眼角窥视我们然后弯下腰交头接耳。肖恩注意到了这点。“他们在谈论你。”肖恩说。“他们知道我是谁,干什么的。”
一个穿着黑白校服的女生听懂了我们的英文。她瞟了肖恩一眼。“她是个战士。”她告诉他,“她在把我们的国家夺回来。”
大多数孩子在卡普萨伯特下了车换乘其他的马他图,我们的小巴士则直接进入南帝山的心脏地带。那是个坐落在高处绿色环抱的乡村,有点像肖恩的英格兰。我让司机在一个画了大叉的金属牌旁停下来,这标志表示有些旧路不通了。
“现在干什么?”肖恩问。他坐在一个小包裹上,里面是我允许他能带上的所有家当。
“现在,我们等着。不会很长时间的。”
等待期间有20辆轿车开过这条泥泞的红土路,还过去了两部卡车,一辆乡村客车,以及医疗护送车队。
最后,我们等待的人终于像幻影一样出现在马路对面黑蒙蒙的树林间:麦吉、内奥米、汉密德。他们扬了扬手,在他们身后出现了男人、女人和孩子……一大家子人,从怀抱的婴儿一直到年迈的老人,总共20个居民,一个接一个地从树林的暗影里走出来。他们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笔直的红土路,然后跨过马路走到我们这边。
我和麦吉握了手,他上下打量着肖恩。
“是这个人?”
“这是肖恩。”
“我原以为是,嗯……”
“更白?”
他笑了。他和肖恩握手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麦吉从口袋里掏出一管东西朝肖恩从头到脚地喷。肖恩向后跳开,呛得直咳嗽。
“别动,除非你想进了恰卡后衣服全掉光。”我说。
内奥米把我说的英文翻译给其他人听,他们觉得很有趣。等麦吉喷完了肖恩的衣服,又喷了他的行李。
“现在,我们走吧。”我对肖恩说。
我们在森哈娄村的村长家住了一晚。这是我们地下逃亡铁路的最后一站。
在做德斯特女郎的日子里我学到一条——在外面接应的人要和组织内部的人一样优秀。
村民从各处赶来看“黑色的英国人”。虽然肖恩发现自己被人用敌视的眼光打量,但他还是决定讲讲自己的故事,由我来翻译。
等他讲完,聚集在村长屋外的人群立刻爆发出由衷的掌声和响指声。
“嘿,坦德莱奥,这下我怎么能竞争过他呢?”麦吉半开玩笑地对我说。
那晚我时睡时醒,在雷雨云层下飞行的飞机引擎声搅得我不得安宁。
“是我吵醒你了吗?”肖恩问。
“不,不是你。回去睡吧。”
清晨,阳光穿过竹篱的缝隙射进来弄醒了我们。
肖恩在屋外明亮、清凉的晨曦下洗漱,孩子们好奇地围观想看看他皮肤的黑色是否会洗掉。
村长和我把短波调到联合国的频率,他们在用克林贡语①传递消息——美国人以为我们不知道《星际旅行》?
【①克林贡语:由语言学家专门为《星际旅行》设计的外星语,美国甚至有专门的学校向星际迷们教授这种语言。】
“他们这下可泄露消息了。”村长说。
我们从他的地下室搬出仪器。
肖恩看见汉密德、内奥米、麦吉和我戴上了通讯器——恰卡可塑型的深绿色球结绕过我的后脑勺生长着钻进了我的耳朵,另一根长须伸展到我嘴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我的设备。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它不会咬你的。”
他凑近瞧着机器顶端琥珀色拳头大小的球,一个球形的骨架嵌在里面。
“它是巴基球。”我说,“是我们力量的象征。”
他没做任何评论把它还给了我。
我们拿出武器,擦干净,检查完毕后就出发了。我们朝东沿着南帝山脉前进,穿过一些废墟和被遗弃的村子。
直升机的引擎声一直跟随着我们。有时我们从树叶的缝隙间向上瞥一眼,空中的飞机小得像黑色的蚊子。老人和母亲们看起来有些害怕。我不想让他们看出我有多紧张。我叫我的同伴全部分散开。
“他们正在逼近。”
汉密德点点头。他今年22岁,是个性格安静、身材瘦小的埃塞俄比亚人,黑皮肤、蓄着山羊胡子,内罗毕大学政治系毕业。
“我们每次都选一条不同的路。”他说,“他们不该知道的。”
“有人出卖我们。”麦吉说。
“没关系。我们再随机选条路。”
“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路全都监视起来。”
下午我们开始沿着大裂谷的陡坡前进。我们顺着一条旧猎人小道走,因为最近刚下过雨,路面特别泥泞湿滑。直升机突然越过山坡俯冲下来。我们四下散开寻找掩护。它绕了一圈又向我们冲过来,飞机挨着地面那么近,我都能看见飞行员头盔上护目镜闪烁的反光。
“他们在逗我们玩。”汉密德说,“只要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把我们从山上炸下来。”
“怎么回事?”内奥米问——她只在必要时才开口说话。
“我想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