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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已经来了。总之,他拿我寻开心。
“告诉我你的名字,瞭望人!”
“这是不允许的,陛下。”
“现在不兴老规矩了。得了吧,伙计,我们还得旅行好几个月呢,总不能让我一直都叫你瞭望人吧?”
“这是我们团会的规矩。”
“我们团会的规矩,”他说,“就是下命令,任何人不能违抗。
你的名字!”
“没有正当的理由和团会负责人的授权,就是统治者团会的人也无权知道瞭望人的名字。”
他呸了一声,“你这狗东西,我像这个样子了,就敢跟我作对了。要是在宫里,量你也没这个胆量!”
“要是在你的宫里,你根本就不会在满朝官员前问这个不该问的问题。统治者也有禁令要遵守的。其中一条就是要尊重地位低的团会的规矩。”
“他竟然教训起我来了,”王子说,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在路旁,摊开四肢,斜靠在草坡上,抓着一根外星树,猛地捋了一把树叶,紧紧地拽在手里,可能把他的手掌都刺痛了。我站在他身旁。
这时一辆重型车轰隆隆地从路上驶过,这是今天早上我们见到的第一辆车,里面坐着入侵者。过了很久,王子轻轻地几乎是像哄孩子一样说:“我的名字叫恩里克。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求你了,陛下。”
“可是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们跟你们一样是不允许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的!”
“可我并没有问你的名字,”我仍然不让步。
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拒绝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子这么一个请求,只是个小小的胜利,可是他千方百计让我为此付出代价。他指责我,干扰我,戏弄我,咒骂我,呵斥我,无所不为。说话时老是一副瞧不起我们团会的样子。把我当仆人一样呼来喝去。
我给他整理金属面罩,往他眼睛里滴药膏,还有许许多多下贱得无法说的事情。我们就这样疙疙绊绊地行走在高速公路上,朝巴黎走去,一个是空虚的老头,一个是一无所有的年轻人,相互憎恨对方,却结伴而行,无非是为了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这可不是一次轻松的旅行。他喜怒无常,一会儿仰天狂笑,想象着自己收复了地球,一会儿又万分沮丧,意识到外星人的征服已经是不可逆转。在村寨歇脚的时候,我得提防着他的莽撞,以免他还当自己是罗马王子,可以随意使唤他人,甚至打人家耳光,完全与神圣的朝圣者身份不相符。更糟糕的是,我还得满足他的淫欲,花钱买些女人,深更半夜到他那儿去,却不知道这是个自称朝圣者的人。他只是个冒牌货,因为他没有携带朝圣者应有的用来与圣意沟通的星石。还好,我帮他渡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难关,包括那次碰上了一个真正的朝圣者。那是个喜好神学争论的老头,真是不得了。“我们谈谈万能的圣意吧,”他对王子说。碰巧那天下午王子极为烦躁,对他一顿臭骂。我赶紧偷偷地踢了他一脚,对惊愕不已的朝圣者说:“我们的朋友今天不舒服,昨晚他跟圣意对话的时候,有个启示搞得他心神不定。求你让我们走吧,别跟他谈什么神呀什么圣的,等他恢复了情绪再说吧。”
就这样,我常常灵机一动,化险为夷,我们才得以顺利前进。
随着天气的转暖,王子的脾气也渐渐温和了。也许是他慢慢适应了自己的劫数,也许漫长的黑暗世界教会了他重新适应自己的角色。他心平气和地谈论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落败,自己的耻辱。
他在说自己过去如何如何威风时,显然也很清楚自己再没希望恢复这一切了。他谈论他的财富、女人、珠宝、稀奇古怪的机器、丑人、乐师、侍从、宦官,甚至曾经向他臣服的统治者。不能说我一直都喜欢他,但至少在这些时候,我发现在那冷漠的面罩后面,是一个饱受折磨的活生生的人。
他甚至也开始把我当人看了,我知道这可不容易。
他说:“瞭望人,有权势的烦恼在于它使你同其他人区别开来,人都成了事物。就拿你来说吧,对我来说,你无非是一台机器,四处游荡,警惕着入侵者的到来。我也认为你有梦想,有追求,有喜怒哀乐,等等,但是我仍然看你只是一个干瘪的老头儿,出了自己的团会,将一文不值。现在尽管我瞎了,看到的东西却更多了。”
“你看到什么了?”
“你曾经年轻过,瞭望人。有你热爱的故乡和家人,甚至爱过一个女孩儿。你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团会,从学徒做起,艰苦奋斗,忍饥挨饿,常常彷徨不已,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有什么意义。而我们,统治者和宦官们,曾经坐在轿子里,多么逍遥自在,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像彗星一样消逝得无影无踪。如今,命运却让咱们俩走到一起,结伴去巴黎。我们当中谁更快乐?”
“我无所谓快乐与悲伤,”我说。
“真的?真的吗?还是你话中有话?告诉我,瞭望人:我知道你们团会不允许你结婚,你爱过吗?”
“有时候。”
“你现在就不爱了?”
“我老了,”我找托辞。
“可你仍然可以继续爱人,你可以的。你现在已经不受瞭望誓约的约束了,对吧?你可以有个新娘。”
我笑了,“谁还会来爱我?”
“别这么说,你还没那么老吧。你还有力量,见多识广,应当明白这一点。呐,在巴黎说不定你会找到一个姑娘。”他顿了顿,“当你还是个瞭望人的时候,你有没有动心过?”
就在这时飞过一个飞人,她是个中年妇女,在空中扑腾了几下,因为还有太阳的余光照在她的翅膀上。我心一阵绞痛,真想当即告诉王子:是的,是的,我有过心动的时候,就在不久前,那是个小飞人,还是个小姑娘,阿弗卢埃拉;我以我自己的方式爱着她,但我从未动过她;现在我仍然爱着她。
但我什么也没告诉王子恩里克。
我望着那个飞人,她有翅膀,比我自由多了。在暖融融的春意里,我居然感到一阵寒意,心里颇感悲凉。
“离巴黎还远吗?”王子问道。
“我们尽管前进,总有一天会到那儿的。”
“然后呢?”
“我到史学家团会去当学徒,开始新生活,你呢?”
“我希望在那里找到老朋友,”他说。
我们每天都要走很长时间。有人让我们上车,捎我们一程,但我们拒绝了,因为在每个检查站都有入侵者,他们在搜查像王子这样逃脱的贵族们。我们走在数里长的地下隧道里,穿过覆盖着冰雪的大山,我们进入一片原野,农民正在地里耕作,我们在轰鸣的河边停下来,凉快凉快我们的脚丫子。不知不觉就是金色的夏天到来了。我们走在地球上,地球却不属于我们了;没有关于征服者的消息,但是显然他们已经占领了整个地球。他们坐在小车里,四处巡逻,巡视着这个已经是他们的星球。
我千方百计满足王子的要求,包括那些很令人不快的要求,希望他的心里能够好受点。我让他觉得自己依然是领袖——当然只是一个老而无用的瞭望人的领袖。利用我仅有的一点知识,我教他怎样作一个朝圣者,包括装扮,说话方式,以及祈祷。显然他以前很少与圣意沟通,现在,他口口声声自己是虔诚的朝圣者,无非是个伪装而已,骨子里仍然极少诚意。
在一个叫第戎的小镇,他说:“我要在这里买眼睛。”
他指的当然不是真正的眼睛。制造眼睛替代物的技术早在第二纪元就已经失传了。那些幸运的外星球上可以花钱买到任何奇迹,但是我们地球是被遗忘的角落,是宇宙里的穷乡僻壤。要是地球没有沦陷,王子也许还可以花点钱到外星球上去恢复视力,可是如今,现有的条件最多能帮他分辨出白天与黑夜,不过这总比什么都看不见好。目前,他惟一的向导就是安在面罩上的反射器,提醒他路上有障碍物。可他怎么知道在第戎可以找到一个有技术的艺人?而且他拿什么支付给那个艺人?他说:“这里有个人是我以前一个记录员的兄弟,手艺人团会的,那时我经常在罗马买他的东西。他会给我弄眼睛的。”
“花费怎么办?”
“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我们走进一片种有满是节疤的栓皮树的地里,王子脱掉长袍,指着大腿上的一个地方,说:“我这儿备有急用的东西。把你的刀片给我!”我递给他刀片,他握住刀柄,按了按闪着寒光的刀刃。
他左手在大腿上摸索,找准确的地方;然后用两个手指按住肌肉,精确地划了一条两英寸的口子。他居然没有流血,也没有丁点痛苦的表情。我一脸茫然,看着他手指伸进划开的口子,将其撕开,然后在里面掏起来,像在一个大口袋里掏东西一样。他把我的刀片扔回给我。
从他的大腿里倒出了一堆珠宝。
“小心看着点儿,别弄丢了!”他命令我说。
落在草地上的有七颗闪亮的外星宝石,一个小巧精致的太空球,五个古罗马帝国的金币,一个发光仿生涂层戒指,一个不知装着什么香水的香水瓶,一些用稀有的木头和金属制成的微型乐器,八个小型帝王雕像,等等。我把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宝贝聚成一堆。
“这是我的备用口袋,”王子平静地说,“一个技艺高超的外科医生给我移植到我的肌肉里的。我预料到有朝一日我可能有难,匆匆逃离王宫,所以我在里边放进了我能够放进去的所有东西;里面的宝贝还多着呢。告诉我都拿出了哪些东西!”
我给他报了这些宝物的名称,他的神情一直很专注,我知道他是在记数,看我是不是老实可靠。我报完后,他很满意地点点头。
“拿着那个小球,”他说,“戒指,两颗最亮的宝石,藏在你的口袋里,其余的放回原处。”他展开口子,我把这些令人惊羡的宝物一个一个放进去,只有王子才知道里面都还有些什么东西。说不定他把王宫里一半的宝物都塞进他的大腿里去了。最后,他把刀口合在一起,我亲眼看见刀口自己就愈合了,没留下丝毫痕迹。他穿好长袍。
在镇上,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手艺人波多的店。波多是个矮胖子,麻子脸,灰白的胡须,一只眼睛不停地抽动,鼻子扁平而粗糙,但是他的手却像女人的手一样细腻。店里黑乎乎的,木架子上布满了灰尘,窗户也很小;这房子一定有一万年的历史了。里面只摆放着几件很好看的东西。他警惕地看了我们一眼,显然很奇怪居然会有一个瞭望人和朝圣者一起走进他的店里。
王子暗暗推了我一把,我说:“我的朋友需要眼睛。”
“我倒是在做这个东西,但那是很贵的,而且得花好几个月来准备。朝圣者恐怕付不起这个钱。”
我放了一颗宝石在古老的柜台上。“我们有钱。”
波多大吃一惊,抓起宝石,左看右看,发现里面还闪耀着外星的火焰。
“如果你们在树叶开始凋零的时候来……”
“你没有存货?”我问道。
他笑了笑。“很少有人找我要这种东西的。我们只有极少量的库存。”
我又把外星小球放在柜台上。波多认出那是出自行家之手,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了。他一手托着小球,另一只手摸着胡须。我让他看个够,越看越喜欢,然后拿回小球,说:“秋天太久了,我们还得去别的地方,也许巴黎。”我牵着王子的胳膊,一起朝门口走去。
“等等!”波多大叫一声。“让我查一查!也许在哪儿有一对……”他冲到后墙,在挂在上面的大口袋里东翻西找。
他当然有存货。我跟他讲定用那个小球,戒指和一颗宝石跟他换眼睛。王子一直没吱声。我坚持要马上安上眼睛,波多使劲点头,关上店门,戴上思维头盔,叫来一个菜色脸的外科医生。马上一切就绪。王子躺在密闭室里消了毒的平台上,除去反射器和面罩;看到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去过罗马王宫的波多惊愕地咕哝了一声,接着便开始说起什么来。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赶紧闭嘴了;而那个一无所知的外科医生,一声不吭地开始清洗王子眼睛的窟窿。
假眼睛是两个珍珠色的球体,比真眼睛要小,而且还有横向的裂痕。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结构,只看见后面有小小的金色凸起,是用来连接眼神经的。在手术的前半程,王子一直熟睡着,我在一旁监视,波多给外科医生当帮手。现在得叫醒王子了。他的脸因疼痛而抽搐,但他很快就忍住了,波多不禁为他有如此坚强的意志而祈祷了一下。
“拿个灯过来,”医生说。
波多慢慢地把一个悬在空中的球体推近。王子说:“没错,没错,是不一样。”
“我们还必须测试一下,作些调整,”医生说。
波多走了出去,我跟着他。他哆哆嗦嗦,脸色因恐惧而变绿了。
“你们现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