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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呆了一呆,倚著门框,侧头思索著。她这样的姿态十分动人,我看得有点发呆。她用不敢肯定的口吻问:“那个……外星混血儿?”
我鼓掌,表示称赞她一猜就中,白素立时道:“他痊愈了?”
我道:“不能很肯定。”
说著,我把电话录音放给她听一遍,白素扬眉:“奇怪,那医生讲话好像有点不尽不实。”
我道:“我也有这个感觉,我觉得他好像很有点难言之隐。”
白素笑:“去了一看,就可以知道是甚么情形了 ”她摇著头:“我不去,郑保云这个人,照你的描述,相当古怪,要是事情与你没有甚么大关系 ”
我也笑著:“万事不关心?”
白素挥著手:“我们还没有到这地步吧。”
我决定立刻动身,一小时之后,已经身在机场,当日接近午夜时分,我已到了马尼拉,租了一辆车,直驱那家精神病院。
二、疯子的游戏
精神病院和若干年前,我送郑保云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草木繁茂,门前的一大簇芭蕉树,随风摇曳。我在医院门口,向传达室道明了来意,立时被请到会客室,不一会,费勒医生便急匆匆走了进来。出乎意料之外的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左右,多半是才从医学院出来的。
费勒和我热烈握手,又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用力摇著我的手,十分热情地道:“卫先生,我听说过你许多事,尤其是有关精神病医生的那个故事。”
我自己一时之间,反倒想不起哪个故事是和精神病医生有关,而费勒这年轻人,看来性子很急,讲话有点有头无尾,这样说了一句之后,立时又抛开,说第二个话题:“郑先生知道你会来看他,十分高兴。”
这是我关心的事,我忙问:“他的情形怎样?”
费勒苦笑了一下:“做为精神病医生,我甚至难以下断语,所以也极希望听你的意见。”
他的话,比在电话中更加难以捉摸,我心中疑惑,心想还是不要多问,见了郑保云再说,所以我作了一个手势:“还等甚么,这就去看他吧。”
费勒点著头,带著我,却走出了医院的主要建筑物,走向花园去,我奇怪道:“郑先生他 ”
费勒解释著:“郑先生是豪富,他的家人特地为他造了一座十分精致的屋子,派了许多人来听他使唤,不过一直以来,他甚么知觉也没有,自然不懂得甚么享受,只是近一个月来才有些不同。”
我问了一句:“他清醒了?”
我曾是郑家庞大财产的处理人,我和郑老太商量过,拨出了一笔为数极巨的现金,委托律师事务所处理,全是归郑保云使用的,如果他已清醒了话,那正好可以用这笔钱夹改善处境。
费勒对于我那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没有法子直接回答,只是叹了一声。
我倒也不以为怪,因为一个精神病患者,很可能情况转变,介乎清醒与不清醒之间,很难界定,郑保云多半是那种情形。
转过了医院的主要建筑,在花园的一角,可以看到一幢精致的洋房,灯火通明,费勒医生没有说甚么,只是伸手指了指。
那自然就是郑保云的“特别病房”了。我一直不知他有著这种特殊待遇。费勒又道:“原来的主治医师逝世,我接手作他的主治医生,还只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一直以来,他都被认为是没有希望的。”
我道:“是,那是以前主治医师的结论。”
费勒迟疑了一下:“三个月前,我做为他的主治医师,又曾替他作了十分详细的检查,结论仍走一样。”
我“哦”了一声,扬了扬眉,替代询问,费勒苦笑了一下:“所以,当一个月之前,我去看他时,他忽然对我说起话来,那……几乎……把我……吓呆了。”
我停了下来,盯著他,大有责备的神色:“精神病患者,会忽然痊愈,这不是罕见的医例。”
(我就曾在疯人院中,被当作没有希望,连白素也不认得,后来是在门口一交仆跌,头撞石阶,才奇迹也似的“醒”过来。)
费勒给我说得满脸通红:“我……知道,可是他的情形大不相同,他忽然向我说:‘我要见卫斯理’时,神情一点也没有改变,我甚至不知道‘卫斯理’是甚么,问他,他也没有反应,只是重复地说著,这种情形……真是罕见之极。”
我想像著情形,费勒的形容能力不算强,但也可以设想一下这种情形。我道:“他不止向你提出一次吧?一直是那样?”
费勒道:“直到最近一次,我告诉他你肯来,他……居然……微笑了一下。”
我又不禁恼怒:“甚么叫‘居然’笑了一下?”
费勒苦笑:“你看到了就会知道,他……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微笑了,他只是狂笑,所以他脸部的肌肉,不懂得如何表达微笑,或许是他不懂得控制……总之,现出的笑容,怪异莫名。”
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已来到了那幢洋房的门口,一个穿著白制服的仆人,迎了上来,神色显得十分慌张,而费勒又像是知道仆人神色慌张的理由,向仆人使了一个眼色,仆人则点了点头。
这些小动作看在我的眼中,令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立时冷冷地道:“医生,如果你有甚么事瞒著我,现在该说了吧。”
年轻的费勒可能本性并不鬼头鬼脑,听到我那样讥讽他,立时胀红了脸,不知如何才好,我冷笑地望著他,他苦笑著:“不是……有事瞒你……是发生了甚么事,我……完全不知道,那自然……也无从向你说起,只好……请你自己去看……”
他支支吾吾地说著,我已经大踏步向石阶上走去,他和仆人,急急跟在后面。
一进门,那洋房完全照著正常的形式建造和布置,看来绝不像是医院的“病房”。家具陈设还很新,楼梯口有两个仆人,费勒指了指楼上:“他一直住在楼上的一间房间中,由于他的情形十分恶劣,所以那间房间,和医院的严重病患者的病房一样。”
我知道那种病房的情形,例如为防病人自己伤害自己,房间的墙壁都铺上了软胶,窗、门上皆有铁栅之类,无疑是一间囚室,真正严重的时候,甚至还要把病人固定在床上。
当时,我皱了皱眉,咕哝了一句:“现在他情形应该有好转,还有必要留他在病房中?”
费勒医生欲语又止,仍然是吞吞吐吐。我也不去理会他,连跳带奔,上了楼梯,费勒急急跟在我的身后,有点气喘。
上了楼,他指了指一扇关著的门,那门上有一扇小窗子,这种情形,使我知道,那就是郑保云的“病房”,那小窗子用来观察病人动态。
我来到门前,推了推,门锁著,当我回头向费勒望夫的时候,几个仆人也跟了上来,他们都现出慌张的神色,费勒向那小窗子指了一下,示意我先打开小窗子观察。
看他们这种情形,分明是这屋子中的人,都把郑保云当作了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这一点,不禁令我大是反感。
有很多疯子十分危险,俗称“武疯”,会暴力伤人。不过郑保云从来也没有那种情形,而且他既然提出要见我,可知他的脑筋大是清醒,何必还要这样对待提防他?如果这一切全是费勒的吩咐,那么费勒不能算是一个好医生。
我心中不满,闷哼了一声:“我不习惯从一个小洞口看我的朋友,拿钥匙来。”
费勒听出了我话中的恼怒,他一面把一柄钥匙交给我,一面解释著:“他……他的……他有点怪,所以……”
我不等他讲出所以然来(看他的情形,他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就道:“再怪,也不过是一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费勒像是想对我这句话有异议,但是他没有机会说甚么,因为这时,我已打开了门。
门推开,我看到那是一间光线明亮、宽敞乾净的房间,房中几乎没有甚么陈设,只是在一角,有一张相当大的床垫,一个穿著白色病人服的人,直挺挺地躺在那床垫之上。我看到病房中的环境不错,反感的心情稍减,我一面走进去,一面大声道:“老朋友来了。”
床垫上躺著的,自然是郑保云,我才一叫,他就笔直地坐起,向我望来。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我不禁愣了一愣:几年的严重病疾,对他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他和以前完全一样,不见老,也不见憔悴,他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所以这时看来,也不觉得异样。
他坐了起来之后,盯著我看,我向他走近去,他的双眼没有甚么神采,但是又使我可以明显地感到,他一定有思考能力,决计不是一个毫无希望的疯子。
我们互望著,费勒和几个仆人也跟著走了进来,我感到病房中有一种十分异样的气氛 我只是这样感觉到,而绝说不上何以会感到奇特,因为一切全十分正常。
不过我对于自己的这种直觉,颇具信心,所以我也提高了警觉。
我来到了郑保云的身前,向他笑了笑:“老朋友来了,握握手?”
我忽然会说出“握握手”这句话来。全然是受了郑保云的暗示,郑保云这时,没有说甚么,只是呆呆地望著我,他呆滞的眼神中,也没有甚么特别的表示,可是我却一眼看到他的手,按在床垫上,手指在重复著收缩、放开的动作,这让我立即感到,他可能想和我握手。
我一面说,一面已伸出手去,费勒医生这时在我的背后,用又低又快疾的声音叫了起来:“小心!他的气力十分大。”
我并不转过头去,我一伸出手,郑保云也伸出手来,他仍然坐著,我们两手互握,他欠了欠身,我也自然而然向上拉了一下,他就顺势站了起来。
就在那一霎间,我觉得和他互握著的手,手中多了一样不知是甚么东西,那东西,自然本来在他手中,趁握手的时候,塞向我掌心。
在那一霎间,我几乎忍不住哈哈大笑:郑保云在搞甚么把戏?他藉著和我握手的机会,向我传递信息?他自以为是一个受著严密监视的重要人物?早知道这样子,我应该派温宝裕来,做他的游戏玩伴。
一想到这一点,我几乎立时就想把手抽回来,摊开掌心,责问他那样做是甚么意思。
可是也就在那一霎间,由于他被我从床垫上拉了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自然十分近,我接触到了他的眼神。
那使我突然一愣,因为这一瞥之间,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机警、焦虑、企望,简直灵活无比,和刚才的呆滞大不相同。然而,那也只是一霎间的事,转眼之间,他又变得目光木然,使我几乎疑心刚才眼花。
我心中震动了一下,一定大有古怪,从费勒的神态到郑保云的神态,都怪异莫名,那一定有著我所不明白的原因在。
我不动声色,缩回手,把郑保云给我的东西握在掌心中,自信周围的人再多,就算再加上监视系统,由于我神情自若,也不会有甚么人发觉我和郑保云在一握手间,已经有了花样。
我伸手在郑保云肩头上拍著:“怎么,要见我?有甚么事?”
郑保云口张开,口唇开始颤动,看他的样子,不是很能运作口部发出声音。我自然知道这时他一切痴呆的动作和神情,全是假装出来的,因为绝没有一个疯子,会懂得利用握手的一霎间传递信息。
郑保云假装出来的神态像极了,我不知道他为甚么要假装,只好望著他,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以十分嘶哑的声音叫:“卫斯理,我要见卫斯理。”
我实在不知道他在耍甚么把戏,但情形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陪他耍下去,我道:“我已经来了,你不认得我?我就在你的面前。”
郑保云一听得我那样讲,突然之间,发出了一下怪叫声,随著他一张口,一拳向我当胸打来。他的行动出乎意料,我反应敏捷,自然也可以应付,我伸手想把他的拳头抓住,可是在那一霎间,我又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他要求我不要拦阻他,那使得我犹豫了一下,动作也慢了一慢。
就在那一慢之间,“砰”地一声响,胸口已被他一拳打中,而真正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那一拳力道之大,以我在武术上的造诣,几乎禁受不起,一股大力涌来,我的身体,立时自然而然生出反应,寻常彪形大漠的一拳之力,也可以立时化解,可是这时,一阵疼痛,我身子一晃,再晃,终于站立不稳,跌退了出去。
我还未曾弄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情形发生时,我身后已有人扶住了我,迅速拉我向后退出去,同时,在我面前的郑保云,突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情形,和他才发疯的时候一样。
我实在不想就此离去,可是当时一阵混乱,我被扯出了房间,房门迅速关上,在门内,传来了一阵“砰砰”的声响,显然是郑保云正在向房门攻击。照这种情形来看,郑保云发疯的程度,比没有希望更甚。
然而我又可以肯定,真实情形必非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