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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比较容易。”
影子沿着走廊回到他的9号房。
刚一进门,影子脱口而出:“对不起,我还以为这是我的房间。”
“这是你的房间,”媒体回答说,“我正等着你呢。”月光下,他能看清她的头发,还有那张苍白的脸。她坐在他的床上,姿态端庄。
“那我另找一间房去。”
“我不会待很久的。”她说,“我只是想,也许现在是个合适的机会,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个优越的条件。”
“好吧,说说你开的条件吧。”
“别紧张。”她说,声音里含着笑意,“你可真够固执的。你看,星期三已经死了。你谁的人情债都不欠了。加入我们这边吧,转移到即将胜利的阵营,现在是最佳时机。”
影子没有回答。
“我们可以让你成为大名人,影子。我们可以给你无上的权力,让你主宰世人的思想、言谈、穿戴和梦想。想成为第二个加里?格兰特 吗?没问题。我们还能让你成为新的披头士乐队。”
“你当初答应让我看露西的胸部,当初那么说的人也是你吧?”影子说,“我倒是比较喜欢那个提议。”
“哦。”她说。
“我想要回我的房间。晚安。”
“从另一个方面说,”她继续说下去,仍旧坐在床上没动,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我们也可以把我刚才说的一切调一个个儿。我们可以让你的未来一团糟,影子,你将从此成为一个不幸的笑料。或许你喜欢让别人把你当成一个魔鬼?你会以著名连环杀手的身份铭记在世人心中,或者希特勒那种人物……觉得如何?”
“很抱歉,太太,可我现在很累。”影子说,“如果你马上离开的话,我将不胜感激。”
“当你将来某天死在贫民窟的阴沟里时,请别忘了,”她说,“我曾许诺将整个世界交给你。”
“我会记住的。”他说。
离开之后,她的香水味仍旧留在房间里。他躺在光秃秃的床垫上,开始想念劳拉。他想着劳拉玩飞盘、劳拉用勺子吃根汁啤酒的泡沫、劳拉哈哈大笑、劳拉显示她在阿纳海姆参加旅游经纪人会议时买来的异国情调的内衣……但无论他想起什么,那幅场景都会在他脑海中变形,变成劳拉在车里吮吸罗比的阴茎,然后一辆卡车把他们从路上撞翻。接下来,所有影像都消失了。他会再次听到她说的话,每次想起这个声音,都会深深刺痛他的心。
你并没有死,劳拉平静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但我也不能确定你是否真正活着。
外面传来敲门声。影子起床打开门,竟然是那个胖男孩。“那些汉堡包,”他说,“都是冷的。你相信吗?这里距离麦当劳有50英里!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距离麦当劳超过50英里。”
“这里总有一天会变成纽约中央车站的。”影子说,“我猜,你来这里是想向我提供互联网上的自由享受,前提是我答应加入你们那边。是不是?”
胖男孩在发抖。“不,你已经是死肉一块了。”他说,“你——你是他妈的手写加粗哥特花体字,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超文本。我……我是瞬间连接,而你,你是远程投递……”影子突然意识到,胖男孩身上有种非常奇怪的气味。在监狱里也曾有过那么一个家伙,影子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某天中午,他突然脱了个精光,告诉所有人说他是被派来解救大家的,像他一样的大好人都会被带到一艘银色的太空飞船上,飞到一个美好的地方。那是影子最后一次见到他。胖男孩身上就有和那家伙一样的疯癫气味。
“你来这里有事吗?”
“我只是想说说话。”胖男孩带着呜咽的腔调说,“我的房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就是这句话,毛骨悚然。距离麦当劳50英里,你相信吗?要不,我和你一块儿住?”
“你那辆豪华轿车里的朋友呢?打我的那些人?你就不能叫他们过来陪你吗?”
“那些孩子在这儿没法活动,我们是在一个死区里。”
影子说:“很快就要到午夜了,距离天亮还很久。我想你也许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反正我需要休息。”
胖男孩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他点点头,离开了。
影子关上房门,用钥匙反锁住,重新躺到床垫上。
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一阵噪音。他半天才辨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打开门锁,走到外面走廊里。闹事的是那个胖男孩,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听上去他似乎正把什么沉重的东西朝墙上撞。听声音,影子估计他撞的就是他自己。“只有我!”他抽抽答答地说。或许他说的是“只有肉!”。影子听不太清楚。
“安静!”岑诺伯格房间里传出一声怒吼,连大厅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影子走到旅馆外面。这一切他实在厌倦透了。
司机依然站在悍马车旁,像一个戴帽子的黑色剪影。
“睡不着吗,先生?”他问。
“是呀。”影子说。
“要抽烟吗,先生?”
“不用,谢谢。”
“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请随意。”
司机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烟。火焰的黄光闪起的一瞬间,影子看见了那人的脸。几乎在看到的同时,他认出了他,而且开始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影子认得那张消瘦的脸,还知道那顶黑色司机帽子下面是短得紧贴头皮的橙红色短发。他还知道当那人咧嘴微笑时,他的嘴巴就像一道崎岖不平的伤疤。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大个子。”司机说。
“洛基?”影子警惕地瞪着他过去的同房狱友。
监狱里的友谊是好事,可以帮助你度过难关和黑暗的时刻。但监狱里的友谊在监狱大门前就结束了。而且,如果一个监狱里的朋友重新出现在你的生命,你最好为自己祈祷。
“老天,洛基?莱斯密斯,”影子说。他听到了自己正在说出的那个名字,顿时明白了一切。“你是洛奇,狡诈之神! ”
“你的反应实在太慢了。”洛奇说,“不过总算最后明白过来了。”他的嘴巴咧开,拧成一道扭曲的刀疤一样的笑容 ,阴影中的眼睛里闪烁着火焰的余烬。
他们坐在影子的房间里。在这间被人遗弃的旅馆里,他们各坐床垫的一端。胖男孩房间里的声音已经完全停止了。
“在牢里和我关在一块儿,这是你的运气。”洛奇说,“没有我的话,恐怕你在里面连第一年都熬不过去。”
“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离开监狱,对吗?”
“还是老老实实服满刑期更容易些。”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神的事,你还不太清楚。这不是魔法,只是成为你自己,只不过这个‘你’是人们所信仰的你。你要成为集中的、放大的、精华浓缩的你,成为雷霆,拥有奔腾骏马的力量,或者成为智慧的化身。你吸收人们的信仰,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冷酷无情、更加超越凡人。到这时,你就升华了,结晶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神。”他停了下来,“但到了某一天,他们遗忘了你,他们不再信仰你,不再献上祭祀的牺牲,不再关心你。然后,你就只能在百老汇大街和四十三街交叉处玩玩三张牌赌戏,骗人一点钱财。”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牢房里?”
“巧合,纯粹的巧合。”
“而现在,你为敌对阵营的人开车。”
“如果你愿意那么称呼他们的话。这取决于你站在那一边。我认为,我是在为即将获胜的一方开车。”
“但是你和星期三,你们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你们两个——”
“北欧诸神。我们两个都是北欧诸神中的神祗。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是的。”
“那又怎么样?”
影子犹豫一下,然后才说:“你们过去一定是朋友,曾经是。”
“不,我们从来不是朋友。他死了,我一点也不难过。他只是想把我们残余的人拖住不放,不让我们前进。现在他死了,剩下的人该开始面对现实了:改变,或者死亡;进化,或者毁灭。他死了,战争结束了。”
影子迷惑不解地望着他。“你不可能愚蠢到这种程度。”他说,“你一向都很聪明狡滑。星期三的死不会结束什么,只会让至今骑墙、摇摆不定的人下定决心,跨下墙头。”
“混乱的隐喻,影子,这可是个坏习惯。”
“不管怎么说,”影子说,“这是事实。天呀,他一死,他过去几个月来一直努力的事立即办成了。他的死让他们团结起来了。他的死让他们开始相信某些东西。”
“也许吧。”洛奇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据我所知,敌对这边的人认为,既然招惹麻烦的人完蛋了,麻烦很快就会随之消失。当然了,这个并不关我的事,我只管开车。”
“告诉我,”影子问,“为什么每个人都很在意我?好像我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似的。我怎么做,对他们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见鬼,我怎么知道。你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是因为你对星期三来说很重要。至于说到为什么……我猜,那可能就是生命中的又一个小秘密了。”
“我已经厌倦了什么神秘啊、秘密啊。”
“是吗?我却觉得秘密可以给这个世界增加更多乐趣,就像加在炖肉里的盐。”
“这么说,你是他们的司机,为他们所有人开车?”
“谁需要我就替谁开。” 洛奇说,“谋生嘛。”
他抬起手表凑到脸前,按下一个键。表针闪烁出柔和的绿色荧光,照亮了他的脸,显得有点鬼气森森的。“差5分钟到午夜12点,时候到了。” 洛奇说,“你来吗?”
影子深吸一口气。“我会来的。”他说。
他们穿过黑黢黢的旅馆走廊,来到5号房间。
洛奇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点燃一根。瞬间出现的光亮刺痛了影子的眼睛。一只蜡烛的灯芯闪了一下,点亮了,然后是另外一根蜡烛。洛奇又划着一根新火柴,继续点燃剩下的蜡烛头。蜡烛放在窗台上和床头板上,还有房间角落里的洗手池上。
有人把床从原先靠在墙边的位置拉到房间中央,距离周围四面墙都有几英尺的空隙。床上铺着床单,陈旧的旅馆床单上满是蛀虫洞和沾染的污渍。星期三一动不动,安静躺在床单上面。
他仍旧穿着被射杀那天穿的灰白色西装。他的右半边脸没受伤,完好无损,也没有沾上血迹。但他的左半边脸完全毁了,左肩和西装胸前溅满暗色的血污。他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被毁容的脸上没有半点安宁平和,只有深受创伤的神情——最深重、深入心灵的创伤。除此之外,星期三脸上还充满了仇恨、愤怒和彻头彻尾的疯狂。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张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心满意足的表情。
影子想象着杰奎尔先生那双富有经验的手轻轻抚平这张脸上的仇恨与痛苦,用殡仪馆里的蜡和化妆品为星期三重新塑造一张脸,赋予他死亡没有给予他的最后的安详和尊严。
虽说死了,但星期三的身体并没有缩小,仍旧那么魁梧,而且仍旧闻得到淡淡的杰克?丹尼威士忌的酒味。
外面平原上的风变大了,风声呼啸着,刮过这个虚构出来的美国中心点上的旅馆。窗台上的蜡烛淌下蜡泪,烛光摇曳。
外面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到处敲门,叫着:“请快一些,到时间了。”他们开始慢吞吞地低着头走进来。
城是第一个进来的,后面跟着媒体和南西先生、岑诺伯格,胖男孩最后才进来,脸上带着新出现的红色瘀伤,嘴巴不停蠕动着,好像正在默不作声地背诵着什么。影子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替他难过。
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任何人讲话,他们列队排在尸体旁边,彼此之间保持一臂远的距离。屋里的氛围是虔诚的,非常虔诚,非常严肃。这是影子事先没有想象到的。室内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和蜡烛燃烧发出的劈啪声。
“我们共同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没有神灵存在的地方。”洛奇开口说,“将此人的尸体转交给那些将按习俗正式处置它的人。如果有人想说什么的话,现在就是你说话的时候。”
“反正我没话说。”城说,“我压根儿没有正正式式地见过这个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岑诺伯格说:“这些事不会就此结束,听见了吗?这只是个开始。”
胖男孩咯咯傻笑起来,调门很高,女里女气的。他说:“得了得了,懂你的意思。”然后,还是拔着高调门,他背诵起来:
“旋转又旋转着更大的圈子,
猎鹰听不见放鹰人的呼唤;
一切已崩溃,抓不住重心…… ”
他突然停了下来,眉毛拧成一团。“妈的,从前整首诗都能背下来的。”他揉着太阳穴,做个鬼脸,不作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影子。呼呼的风声变成了锐利的尖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说:“整个这件事,只能说可悲可耻。你们中有一半人杀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