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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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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泰丰很有耐性,我和白素通话几乎有一小时,他一直等在外面。这时,他答道:“我想到要把黄主任有可能官复原职的消息,通过法医师公传出去,你看如何?”

我忍住了笑  这正是我想要对他说的话。我忙道:“好极了,我和你一起去。”

张泰丰很是高兴,我也没有通知温宝裕他们  因为虽然发现了黄堂竟然是金秀四嫂的儿子,可是金秀四嫂是不是天工大王要找的那个人,仍然不能肯定。事情要一桩一桩来,能先把黄堂找出来再说。

我乘搭张泰丰的车子,一路上,我们的话题不离法医师公。在张泰丰的口中,我知道廉不负在警界堪称德高望重,而且他和黄堂的关系非常密切  这一点,令我感到很奇怪。

因为我和黄堂相识甚久,可是在我记忆之中,黄堂从来也没有向我提起过他和廉不负之间的交情。

黄堂显然是有意要隐瞒这一点  可是,原因是什么呢?会不会和他阻止他母亲与白老大见面有关连?

看来,这其中另有曲折,这时,我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廉不负住的地方在相当偏僻的郊外,从一条山路上下来,眼前竟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风景绝佳,微风吹过,水波粼粼,令人神清气爽。

在湖边有几间很精致的小洋房,张泰丰把车子开到一间墙上爬满了植物的房子前,车子还没有停下,我就看到了一个奇景。

只见在房子的一边,有一个很高的架子  大约有四公尺。那架子看来像是一座单杠,不过普通的单杠绝没有那么高,可是那又必然是一座单杠  因为有人正在上面做“单手大回环”这个动作。

有人在单杠上做单手大回环,那当然不能算是奇景。可是那人的动作却与众不同,他手中抓著一根极长的拐杖,拐仗的一端勾在单杠上。

那拐杖超过两公尺,再加上这个人和他伸直了的手臂,长度足有四公尺左右。

那人就连人带拐杖在单杠上打圈,快速无比,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  不过那当然就是法医师公廉不负了。

一见他在外面,我很高兴,因为至少他不能拒而不见,而我只要能和他面对面,一口气把话说完,就算目的已达  至于结果如何,那就要看白老大的锦囊妙计是不是管用了。

张泰丰一看到了这奇景,他的反应和我大不相同  我并不感到廉不负在做的动作有任何美感,虽然我知道其难度甚高,可是看起来却只觉得滑稽。张泰丰却现出极度佩服的神情。

他道:“你看,他身手多么矫健!听说,他水性更高,在水中就像一条鱼一样。”

我一时口快:“什么鱼?”

话一出口,我就很后悔,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张泰丰只是看了我一下,没有说什么。我知道他心中对我不满意  廉不负身形又矮又胖,我刚才那一问,当然是在暗示他像一只甲鱼。

这是人身攻击,很是轻浮,不是君子所为,我立刻道歉,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当下我们一起向前走去,到了单杠面前,廉不负仍然转了几十下,才停了下来。他人还没有下地,就已经看到了我。

他一见了我,反应奇特之至  本来我以为他会破口大骂,可是他却没有出声。

他手臂一抖,连人带拐杖,下了单杠。双脚才一点地,身子一矮,手中的拐杖,夹起一阵劲风,离地只有二十公分左右,向我疾扫而至,攻向我的小腿。

看这一拐杖的来势,要是被打中了,双腿非折断不可。

他来势快,我反应也不慢,算准了时间,身子直上直下拔起三十公分上下,趁拐杖在我脚底掠过之际,身子急速下沉,一下子就把拐杖踏在脚底。

我本来打算踏住了拐杖,让他拔不出来,那么这场较劲,就算是我赢了。

可是我对廉不负的身手估计过低  我双脚才一踏中拐杖,还来不及发力把拐杖压下去,廉不负已大喝一声,双臂向上一振,把拐杖疾挥向上。

我双脚在拐杖之上,竟被他连人带拐杖一起挥向半空。

我人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三个觔斗,也藉此避开了他的三下攻击。

这一连串的动作,当真是兔起鹊落,迅疾无伦  后来,张泰丰告诉我,他只看到人影晃动,根本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我落下地来,离廉不负约有三公尺的距离。廉不负也真是凶悍,竟然又吼叫著扑了过来,杖挟风声,又向我当头砸下!

这一次我不再躲避,一翻手,看准了拐杖的来势,一下子就把拐杖抓在手中。

我再也不敢怠慢,抓住了拐杖,全身用力,以免被他挥向半空。同时,我急速地道:“好身手!真不愧是女中豪杰金秀四嫂调教出来的!”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料到会对廉不负有一定的冲击力,这也是我的目的  那样才能使他停手。可是廉不负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反应之强烈,却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他先是整个人为之震动,然后双手一松,连那根几乎和他身子混为一体的拐杖也不要了。他向后退出了足有七八步,还是站不稳身子,一面摇摇晃晃,一面伸手指著我,声音尖厉:“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突然想起:黄堂他们母子三人,就藏身在此,也大有可能!

我冷笑道:“能跟金秀四嫂这样的人物学艺,是很光荣的事情,为什么你怕人家知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料不到  他连滚带爬向我走来,到了我面前,伸手来按我的口,不让我说话。他刚才威武绝伦,现在却又像小孩子一样。

同时,他急急地道:“有话,进去再说,别在这里嚷嚷。”

想不到白老大的锦囊妙计竟然如此有效!说著,他拉了我就走。这一切,看得张泰丰目瞪口呆,我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捡起那根拐杖来。一直到进了屋子,他才放开我的手。

看他的样子,像是有重大的秘密忽然被人戳穿了一样  不但满头大汗,而且连络腮胡子上也全是汗珠。我安慰他:“你和金秀四嫂相熟,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

我话还没有说完,张泰丰已拿著拐杖跟了进来。廉不负陡然转身,一把抢过拐杖,举脚就踢,哑著喉矓叫:“走!走!这里没有你的事,快走!”

张泰丰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法医师公,神情惶恐地向我望来,我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离开再说。

张泰丰退出门去,廉不负冲了过去,把门重重关上,转过身来,背靠著门,不断喘气。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气来,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本来我想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可是看他现在的情形,我也不忍心再去刺激他。

我就把白老大所说的那番话说了出来。最后我道:“不论黄堂有什么理由,他阻止四嫂和白老大会面,都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小孩子意气行事的典型  阁下想来必不致此,他们母子三人何在,这就请出相见。”

廉不负一言不发,听我说完,这才长叹一声:“他们不在此处,已经回去了。”

我问:“去了哪里?”

廉不负忽然焦躁起来:“我要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会这些年来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他语音之中,竟大是伤感。这令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后来我明白了廉不负伤感的原因,当时,真是杀头也想不到。

那时,我对他所说的话还是半信半疑,我开门见山:“他们能够逃过警方严密的监视,你也出了不少力,总不可能连他们落脚何处都不知道!”

廉不负双手抱住了头,身子也缩成一团,看起来竟是痛苦莫名的样子,喉咙里则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呻吟声。

等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神情苦涩:“四姐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这次见到她,我以为会不同,结果却还是老样子!”

他说到后来,语音呜咽,几乎就要泪洒当场。看到他这种伤心人别有怀抱的样子,我想笑又不敢  而且我注意到一点:人人都叫“四嫂”,可是他却叫“四姐”。

这是不是表示他和金秀四嫂之间的关系特别不同  可是他却连金秀四嫂到了何处都不知道,这其间显然另有曲折,当真扑朔迷离之至。

我扬了扬眉:“难道黄堂也不告诉你他们的去处?”

廉不负苦笑:“黄堂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这话简直已超乎情理之外了,我望向他:“请说具体一些,总要叫人听得明白才是。”

廉不负又发了好一会呆,竟然这样回答:“叫我从何说起?好几十年了,有点事,我理不出头绪来,有点事,我只是藏在心底,再也不想对人说  就让它随我烧成灰算了。”

到了这时候,我当然可以肯定:此人当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过我还是无法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伤心。

我想了一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令白老大和金秀四嫂可以相会  你有什么提议?”

廉不负苦笑:“要是你能找出四姐的下落,我向你叩头。”

听得他这样说,我相信他没有骗我  然而事情还是不可思议。我追问:“黄堂要弃保潜逃,事先和你商量过?”

廉不负点了点头:“是四姐提出来的  她说:只有这样,才能一了百了,再也不在浊世中翻滚,才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人。”

我呆了片刻  这话听来大有哲理,的确是一个隐者所说的话,也很适合金秀四嫂的身分。我虽然没有见过她,可是上次黄而在她指导之下和我对话,使我知道她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女子。

由此看来,黄堂离开,并不单是为了逃亡,更多是为了离开浊世,跳出红尘。

只有看透世情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我不认为黄堂能这样看得开、放得下,他是听母亲的话行事而已。

理出了这一个头绪,我心中有数,说道:“这样说来,黄堂就算知道了他能官复原职,他也不会出现的了?”

廉不负道:“黄堂官瘾很大,他当然想再做下去,不过只怕四姐不答应。”

我不以为然:“这不公平,黄堂是成年人,应该有自主权。”

廉不负怪眼一翻:“他愿意听娘的话,你管得著吗?”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下去,我只想在他口中尽量瞭解黄堂一家人的去处。我想了一想,这样说:“可不可以请你把这次和金秀四嫂会面的情形,从头到尾说说。”

廉不负想了一会,又长叹一声,才道:“四姐她根本没有来找我,也没有叫黄堂来问我的意见  她一直把我当小孩子,最可恨的是,我认识她的时候,我确然还小,可是她为什么不知道我早已长大了呢?”

廉不负这一番话,早已答非所问,可是我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头,因为我听出了一点因头  他在话说到一半时,且重重顿足,由此可知,金秀四嫂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真是他心头一大恨事。从心理学上来看,男性有这样的想法,多数是为了暗恋不遂才产生的。

想通了这一点,我恍然大悟,廉不负这个人许多看来很古怪的言行,原来都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心中暗想,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虽然说恋爱并无年龄界限,可是廉不负暗恋金秀四嫂,想起来就难免令人发笑。

我且不说破,只是道:“你结果还是见到了她,可能是她也想见你的缘故。”

若是白素在场,听得我这样说,一定会飨以老大白眼  因为这话明摆著是胡调,上海人打话,叫作“吃豆腐”。

可是我猜到了廉不负的心理状态,果然一语见效。他先是“啊”地一声低呼,接著张大了口,看起来像是傻瓜一样,可是却笑得很灿烂  自我说出了金秀四嫂之后,他一直行为反常,愁眉苦脸,直到这时,才算有了笑容。

我知道已找到了对症的药,照这条路说下去,一定可以在他口中探出许多有关金秀四嫂的事情来。

他在发出了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声音之后,才能够比较正常地说话:“你是说,四姐她不会怪我?”

我顺口回答:“当然不会,她为什么怪你?”

我只不过是随便一问,可是他却回答得十分认真  他的回答有点夹缠不清,要想上一想,才能明白。

他说的是:“我怕她怪我在怪她。”

这句话听起来和绕口令一样,我想了一想才明白,立刻又问:“你怪她什么?”

廉不负神情激动,提高了声音:“我怪她嫁了人!她怎么可以嫁人?怎么可以?”

他一连问了好几声“怎么可以”,竟至于满面通红,认真之极。

我不敢发笑,心想,这是暗恋者的典型行为  被暗恋的对象忽然结婚,那是对暗恋者最大的打击。

廉不负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神情也变得伤心欲绝,不但捶胸顿足,而且双手还乱扯自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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