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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烟斗哲学家”的确是满腹经纶,他可以把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这本书成章成节的背诵下来,我后来知道,那个年代是很能造就这样人才的,当时在我们团,能把艾思奇这本书成章节的背诵下来的有三个人,且都是北京知青,除了这位“烟斗哲学家”外,还有一个是二十二连的战士,人称“黄半仙”,何为半仙呢?这是个得过大脑炎后遗症的人,按医学有关方面的理论,得过大脑炎的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极大多数的人变成了傻子,而另一种人可能是百万分之一吧,脑袋却变得出奇聪明,当然,这种聪明也只局限于某个方面,而这个黄半仙恰恰就是这概率极低的那一种,大脑出奇的聪明,但只限于读书方面,当年他从北京来兵团时,家里给他装了两个大箱子,一个是装的衣物生活用品,另一个就是装的当时最热门的书籍,结果几年下来,装书的箱子让他翻烂了,而装衣物的箱子,最后一直到返城时,他也没有弄明白里面都装的啥,他学哲学达到了痴迷的地步,你只要提及书中的某一句,他就可以当即告诉你那句话在哪章哪页,但在生活上,他却是一塌糊涂。来到兵团后,同屋人就没有见他洗过什么衣服,他穿衣服很特别,是比较起来穿,就是说,一件衣服脏的没法穿了,就扔进箱子里,然后再从里面挑一件略干净的再穿,而箱子里那些衣服,已被他抡换多少遍了,套用一句现今很流行的广告语来说,那就是“没有最脏,只有更脏”。等到不知什么时候天下雨,“黄半仙”便将箱子里所有的衣服挂在外面,用雨水淋,淋后晒干,再接着挑着穿。此才子后来被发掘还是由于“哲学大烟斗”的原因,那是在全团组织的狠批反动分子“哲学大烟斗”批判会上,当时全团每个连队都抽一人做代表发言,黄半仙代表二十二连出席,结果是轮到他发言时,把全场全震。当时他没有走上台去,而是站在大会场后面的窗台上(当时会场人满为患,以至两侧每个窗台上都站满了人),一手把着头上的窗棂,一手伸出做着手式,那情景好比列宁在讲演,他手里连一页草稿都没有,但是他慷慨陈词,声音洪亮,抑扬顿挫,一气讲了二十分钟,在他的批判言辞中,是古今中外,哲学、政治经济学、历史、理论、民间传说有机穿插且恰到好处,说得是有根有据,有始有末,连主席台上的首长都听得目瞪口呆,连叹:奇才,奇才呀!
但此公到最后也没有被重用,他也曾被一度借调到团写作班子,但没几天便被退了回来,具体什么原因,谁也不清楚。知青大批返城后,他也回了北京,但最后他过得如何,却始终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另一个才子叫何云,是团部园林队的战士,此公也很有特色,当时他常在没事时向机关跑,来了后就直奔二楼,二楼当时是政工部门,然后就挨屋串,当时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大家背诵哲学,你只要想听哪一章哪一节,对他一提 ,他便站在那里侃侃而谈,于是大家便围着他一半是寻乐一半是学习的听着,这何云不但能背诵哲学,而且写一手的好字,所以每当他去机关时,有些人就逮他干活,帮助抄写些材料或打印校对,他也乐此不疲,但是这样一个极度热心的奇才却为什么没有调进机关呢,原因就是何云家成分是个破落地主,且文化大革命初期他的老爸就被群众给批斗的自杀了,所以像他这样根不红,苗不正的人,入党问题也就一直解决不了,更别提到上层建筑部门来工作了。后来知青返城后,他也曾办了回去,但此时他家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所以他又返了回来,一直生活在农场,但这时他的精神也出了问题,以前他上机关来给大家背哲学,可是后来到机关来便是画裸体画了,他每日依然来机关报道,依然是每个部门的串,但这时见人说的则是:来,我给你画个大美女。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的钢笔,在办公桌上随便抽张纸,便画了起来,他确实有这样的天赋,几笔便勾勒出一副美人裸体图来,而且形神俱佳,或躺,或站,或侧立,或仰身向后,而且特别将重点部位|乳头及下体的荫毛,还重重用笔描一下,变得格外吸引眼球,惹得观看者一阵阵大笑,后来这事被场领导知道了,专门在机关大会上强调,以后各科室不允许再让何云画什么裸体画,而且告诉门卫,今后凡是何云来机关,决不能放进来。
此公后来又创了一个奇迹,那是九十年代初期,我当时已在管理局的报社当一名编辑了,一天我收到我原农场的报道员一篇稿,上面写道,该场有一位北京知青,叫何云,由于精神方面的原因,团里出于照顾的角度,让他在农场飞机场打更,那个冬天是多雪的冬天,有一天,何云突发奇想,想验证一下人与大自然抗衡的力量到底有多大,究竟是人能战胜天还是天能战胜人?于是他在连续下雪的天气里,在飞机场值班室里,将炉火灭掉,躺在炕上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团里机关食堂发现何云有几天没来吃饭了,便询问主管飞机场的农业科,科里派人去找,终于在大雪天里发现了躺在炕上基本冻僵的何云。
这件事的结局是,何云的双腿从关节上被截肢,改坐轮椅了。
后来有一次我回农场,恰在机关门前碰上了双手转动轮椅在行走的他,他显然还认识我,当我和他还没有说上两句话,他便从屁股底下摸出了纸笔,对我说:
王干事,你想看裸体美人吗?我给你画……
二
上述几位哲学家的经历,给了我很深刻的启示,那就是如果没有什么后遗症最好不要去学哲学,因为学哲学的人最后都要发神经,下场都不太好,而且还可能弄断腿的。
但是与我同室同铺炕的这位“烟斗哲学家”,处境和结局都要比上面二位好许多,只是在当时,他也是大起大落的,凡是熟知他的人,无不摇头叹息,“这家伙,太狂!”
“烟斗哲学家”是团写作班子的主要成员,是当时在“兵团战士报”上能发表大块理论文章的著名特约撰稿人,也是当时敢给司、政、后那些戴红领章的首长上理论辅导课,大侃什么黑格尔,费尔巴哈,让那些军人一愣愣的主要教官之一。
但是,在他的身上也印证了那句话,“知识越多越反动”,你“烟斗哲学家”会叫几个外国人的名字,能讲个什么三大规律、五大定律,但也不能不知道天高地厚呀,有一次,几口北大荒老酒灌进肚,便不知道北了,竟敢对几个极崇拜他的连队业余理论骨干口吐狂言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讲,对世界上一切事物都要用一分为二的观点来看,那么,老人家对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用一分为二的观点来看呢?
这句惊涛骇语,吓得当时那几个哲学爱好弟子的脸都绿了,当然,这件严重的政治事件很快被反映到了团政治处主任那去了,但团政治处主任,尽管也是个现役军人,但却与“烟斗哲学家”私交相当的好,有两个原因 ,一是烟斗哲学家的材料在全团号称为一把,凡是向上报什么经验性的材料、可行性调查报告,基本上是烟斗哲学家给包了,而且只要是他一出手,准能在全师拿第一,就是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也是一名叫得响的笔杆子,政治处主任只要有了他,就顺心,就滋润,就眉头舒展。师里几次要调李公子,都被他暗地里花言巧语的给挡住了,全机关人都知道,这“烟斗哲学家”就是政治处主任最得力的干将。二是政治处主任和李公子的老祖宗那代都是山东梁山人,这梁山人讲义气、认老乡是血脉相传的,两个人时常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在宿舍里喝着北大荒酒,经常是兴致大发的来个所谓的理论探讨,而更多的时候是话题聊着聊着就到了家乡水泊梁山里,这时那一百单八将在俩人眼里全活了过来,当时政治气候上正是大讨论水浒的年代,而他俩在对水浒里的人物评价上,看法是基本吻合的,当时团机关稍为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无论是在辅导讲课或是在闲侃,这两人有一点非常一致,那就是不承认宋江是投降派,一说到这里,他们不是巧妙的绕过去,就是闭口无言,因为在他们思维中,宋江这样的一个大义的人怎么会是投降派呢?
正是这种原因吧,反正,这小报告被政治处主任给压下了,但后来不知道是谁把这事捅到团长那去了,团长是掐半个眼珠子看不上这“烟斗哲学家”,原因也只有一个,见到舞文弄墨的心里就腻歪,而“烟斗哲学家”的做派更是让他看不上,尤其是给团党委成员理论学习辅导时,简直狂的,就像是个幼儿园里对待孩子的阿姨,于是团长专门找了政治部主任,让他好好查查,但政治处主任却说:我查过了,这个大烟斗说,毛主席说了,对任何事物都要一分为二,而我们说,对毛主席他老人家则坚决不能一分为二。
“真是那样说的吗”?团长正了正军帽,摸了摸领章:“咱们可是军人”。
政治处主任白了白眼睛没有吱声,这事算是暂时压下了,但没有多久,政治处主任和烟斗哲学家又在一起探讨“水浒”里面的宋江到底是不是投降派时,两人这一次忽然来了一个灵感,因为想躲过宋江是个投降派这个问题,实在是给两人出了好大的一个难题,要想每次都绕过去真不容易,于是想出个好的见解,而且是有理有据,宋江应该是个投降派,因为这个老儿给一百单八将带来了耻辱,但这老儿,根本不是梁山人,而是郓城人,而郓城离梁山还有一百多里地呢,这个发现,两人惊喜不已,为什么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却给忽视了呢,以后可以轻装上阵了,猛批宋江这个老儿,为此,两人拿出北大荒来,举杯相庆,而当酒吃到口滑时,腮红耳热的政治处主任把不住口,就把那天团长找他要查“烟斗哲学家”的事透了出来,“烟斗哲学家”一听,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决计报复,因此捅出下一个“祸”来。
那是麦子飘香,即要开镰的一个傍晚,团长突然失踪,发现团长失踪的起因是师司令部来的一个电话,让团长参加一个紧急的电话会议,话务班一号话务员便把电话打到团长的办公室及家里,但是团长都不在,打到其它几个团首长那里也不知道,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将此事向政委报告,政委一听,马上命令警通排的人去找一下,警通排的排长便带领几个小伙子出去,在场部中心的东西南北四条街道散开,遇到散步的机关人就打听,别说,还真的打听到了,有人看见团长一人向西面走了,西面七里远是二营的十四连,于是警通排长打电话到十四连,但十四连的干部及工作人员均说团长根本没有过来,于是警通排排长向政委报告,政委一听,感到事态有些严重,便亲自出马,他来到路口向西望去,只见公路两侧是一望无垠的麦地,于是政委沉思一下便迅速下达了命令,火速集合团部各单位的武装排,二营也调集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从东西两边向中间拉大网进行搜索,严防阶级敌人将团长绑架到麦地里,破坏麦收工作。
于是,很快上千人的队伍集合起来了,每隔十米左右一人,在那块大片麦地里开始了拉大网,这事的最后结局是,在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在麦海的深处,发现了团长正坐在那里和十四队一个上海女知青在“谈心”。。。。。。。
想象一下吧,此事在那个夜晚会有多大的刺激,有多少人被刺激的睡不着觉,可是更大的刺激还在后面,第二天早上,当机关的人们来上班时,发现在机关大门前的宣传牌上竟然贴着一张大字报,上面浓重的墨汁书写的行草标题格外的醒目:
试问柴团长的“精子”哪里去了?
文中的语句激烈不说,幽默讽刺尤其风采,整个司、政、后各股室在家的干部工作人员,密密麻麻挤成了一片,踮脚昂首争先观看,每人的面部表情非常复杂,有的紧锁眉头,有的则嘴角抿笑,有的眼睛发直,有的张着嘴,一付惊讶的样子,
大字报的结尾落落大方的署名“烟斗哲学家”。
据说,团长也看到了这张大字报,然后阴阴地来到政委办公室,低低的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政委说:
“你个狗娘养的,我栽在你的手里了……”
政委依然一副慈祥的面容,“老柴你说的什么话”?随即打电话给党办主任,命令立即派人把大字报揭下来,同时通知党委一班人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处理事宜。
据说在那次的党委会上,如何对李公子进行处理的争论也是很激烈的。
多年后,也就是198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