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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一个人已经犯了罪过、”我说。“只要碰到他,我是非杀了他不可的。我对你说,‘这就是他,’你一定要设法扑到他身上去。——现在我要到聚集在一起的男女兽人那儿去了。”
狗人走出去的身影,一时把屋穴的出口堵黑了。接着我也走了出去,几乎就站在我曾经听见莫罗和他的猎鹿狗追逐我的同一个地方。可是这时是晚上,周围散发着恶臭的峡谷,全是漆黑一片,再过去一点,我看到的不是树荣草绿、阳光普照的山坡,而是一堆红红的篝火。火堆前,缩头耸肩、畸形怪状的身影在前前后后地移动着。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在勾划出黑影轮廓的堤岸上方,树枝和树梢都镶上了黑边。这时月亮正在峡谷边缘上升起,岛上的火山喷气孔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的蒸汽,像横过它脸上的一条光带,盘旋飞驰而过。
“别从多身边走开,”我说。我鼓起了勇气,和他肩并肩地走下狭窄的小路,不去留意从屋穴中窥视着我们的模糊的身影。
火堆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打算向我行礼。大多数人对我视而不见——得意洋洋地。我环顾四周,寻找着鬣猪人,可是他没在那里。
蹲在火堆周围的,一共大约有二十个兽人,有的凝视着篝火,有的彼此交谈着。
“他死了,他死了,主人死了,”我右边的猿人的声音说道。”痛苦屋——没有痛苦屋了。”
“他没有死,”我大声悦道,“就是现在他也还在监视着我们。”这把他们都吓了一跳。二十双眼睛都盯住了我。
“痛苦屋是没了,”我说。”可它还会再回来的。主人,你们看不见。可是就是现在,他也还在你们的上面听着。”
“真的,真的!”狗人说。
对于我这番斩钉截铁的话,他们全都大惊失色。尽管动物是够凶恶和狡诈的,可是它认为只有纯粹的人才说谎话,所以对于被他们视为同类的我,倒未生疑念。
“这个绷带缠臂人说的事真奇怪,”一个兽人说。
“我告诉你们,的确是这样,”我说。“主人和痛苦屋都会再回来的。灾难会降临到触犯法律的人头上的!”
他们彼此甚觉惊奇地对望着。我故意装做漠不关心的样子,用斧子懒散地砍刨着我面前的坡地。我留意到,他们都在看着我在草地上刨出来的深深的沟坑。
接着,那个象森林之神似的猿羊人提出了个疑问。我回答了他。一会儿,一个满身斑驳花纹的家伙表示异议。顿时,围绕着篝火掀起了热烈的讨论。过了一段时间,我越来越确信我目前的处境还是安全可靠的。现在我说起话来,不再像起初那样因为极度紧张而时常打噎了。在大约一小时的时间里,我的确使几个兽人相信我所说的完全是真的,同时也把其他大多数的兽人说得半信半疑。
我时刻密切留意着我的敌人——鬣猪人,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可疑的响动不时地会使我惊吓不已,可我还是很快地增强了信心。
月亮从正中不知不觉的偏西了,兽人听众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起了哈欠(在微火的余光中露出了奇特无比的牙齿),先是一个,接着又一个,都回到峡谷中的屋穴里睡觉去了。而我,在静寂和黑暗中更担心受怕,也和他们一起去了。我深知和他们几个人在一起,要比和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单独在一起,更为安全得多。
我就这样开始了在兽人岛——莫罗博士岛上寄居生活中的更长一段的日子。可是从那天晚上直到事成了局,除了一系列数不清的不快的细节和不断因生活不适而感到烦恼外,碰巧只发生了一件值得叙述的事。所以对于这一段时间,我就不想再做什么大事记,而只想说一件我做为这些半人类化动物的亲密朋友而度过的十个月中发生的主要的事。我确实有不少可以写的、难以忘却的事,这都是些我宁愿很高兴地让我的右手予以忘记的事。但是这些事无助于对这一故事的叙述。在追忆往事时,我很奇怪地记起,我很快地就适应了这些怪物的生活方式,并且重新又获得了信任。当然也有过争吵,甚至我还留下被牙齿咬过的痕迹,可是对于我投掷石块的把戏和我那把斧子的厉害,他们还是很快地增加了不无益处的敬意。而且我的那个像瑞士僧院中豢养的大狗一样的狗人的忠心无二,对我也有莫大的裨益。我发现他们对于衡量荣誉的简单的尺度,主要是根据给别人造成深重创伤的能力。我真的可以说——我希望不带任何自负虚夸地说——在他们当中,我享受着某种类乎于出类拔萃的优越地位。在各种各样的吵闹中,我曾经给他们中间的一、两个留下了相当重的伤痕。这些家伙对我记有深仇大恨,但是这一两个家伙主要是在我的背后,在远避开我的飞石的安全距离外,才敢于做着鬼脸;发泄着他们的怨恨。
鬣猪人一直躲避着我,我也一直警惕着他。和我形影不离的狗人,对他深恶痛绝,可又无比畏惧。我确信这才是这个家伙依附于我的最根本的原因。很快我就搞明白了,鬣猪人这个怪物也曾尝过鲜血的味道,已经效法豹人,走上了豹人的道路。鬣猪人在林中某处搞了个巢穴,一个人独来独往。有一次,我试图诱导兽人猎捕他,可是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威能使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彼此合作。我不止一次地试图接近他的巢穴,并且也无意中和他遭遇过许多次,可是他总是对我万分戒备,总是发现了我就绕开了我,跑掉了。他神来秘去地到处埋伏,因而也使得每一条林中小路,对我和我的同盟者都变成了危险之途、狗人简直就不敢离开我身边一步。
在最初的一个月左右,和其后的状况相比,兽人们还是人味十足的,除了我的狗友之外,对于一、两个兽人,我甚至还怀有某种可以容忍的友好之情。那个粉红色小树懒似的怪物,对我还表示了奇怪的爱慕深情,总是喜欢跟着我转来转去的。可是猿人却使我烦透了。他凭仗着他的手有五个指头,就自以为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于是就对我整天价吱吱喳喳地唠叨着,信口瞎聊着一些众所周知的大废话。他使我稍感欣慰的一点是:他有一种制造新字的奇异有趣的怪癖。我相信他肯定有个想法,就是快嘴罗嗦地说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名称,才算是恰如其分地运用语言。他把它叫作“大思想”,以便把它与“小思想”——合情合理的日常生活利益——相区别。每当我说一点什么他不明白的东西,他便大为赞许,夸奖不绝,让我再说一遍,熟记在心,并且走去对着所有更为宽厚温和的兽人,不是这儿错一字就是那儿差一字地复诵起来。他对于什么是明,什么是理解,则满不放在心上。我创造了一些非常希奇古怪的“大思想”,为他专用。我现在认为,他是我所遇到的最为愚蠢的家伙;他以一种最为美妙的方式,显现出了一点也没有失去猿猴天生蠢性的人的特殊的愚笨。这些,我说,就是我孤身一人与这些畜牲为伍的最初几个星期的情况。他们在此间倒还尊重法律所确立的习惯,行为举止也还遵循一般的礼仪。有一次,我又发现了一只被撕成碎片的兔子,我敢肯定这一定是鬣猪人干的,可是事态并没有再发展下去。直到大约五月了,我才第一次明显地觉察到他们的言谈举止日益显著的差异,他们的发音越来越粗哑,同时还越来越不爱讲话。猿人的碎嘴唠叨,从他那个爱说劲儿来说,是有增无减;可是从可以理解的程度来说,却是每况愈下,而且是越来越像猿猴了。其他一些兽人,尽管在当时还仍然懂得我对他们说话的意思,可是看来却干脆慢慢失去了对于语言会话的掌握。你能够想象出这样一种情景吗?——语言一度是那么清晰确切,声调柔和,有如潺潺流水,可是却渐渐失去了原样和含意,又变成了只不过是一串疙里疙瘩的声音。此外,他们直立走路也越来越困难。尽管他们明显地自以为耻,可我还是不时地撞见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在用脚指和指尖四脚着地地跑路,而且不大能够再恢复直立的姿势了。他们拿东西的手越来越笨拙,他们吸啜着喝水,咬啃着吃东西。这些在兽人中都日复一日地变得越来越普通了。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莫罗曾对我说起过的“顽固的兽性”。他们在蜕变着,在非常迅速地蜕变着。
我不无惊奇的注意到,在那些兽人中最早蜕变的全是女性。这些兽人开始渐渐地不去理睬关于礼仪端庄的训令了,而且多半是故意而为的。另外一些兽人,甚至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亵渎一夫一妻制的规定。法律的惯例显然正在失去威力。我不能就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再说下去了。狗人又悄悄地不知不觉地恢复了狗的常态,他一天天地变得哑口无言,四脚着地走路,而且又混身长满了毛。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转变,不觉之间,他已经从一个充当我左膀右臂的同伴,变成了行走蹒跚,跟在我身边的一只狗。由于漫不经心,混乱分裂的情况与日俱增,我们居住的从来就不曾舒适过的峡谷住处,变得如此令人厌恶,我只好弃居出走,穿过小岛,在莫罗围场的乌黑的废墟中用树枝给自己搭了一座茅屋。我发觉,兽人们对一些痛苦的记忆,倒还使得那个地方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了。
不可能详述这些怪物堕落蜕变的每一步过程,没办法叙述他们怎么样一天天地失去了人的外形,他们怎么样扔掉了绷带和裹布,最后干脆一丝不挂,他们裸露的四肢手足怎么样又渐渐地长满了毛,他们的前额怎么样退化,脸部又怎么样突出,在我孤身一人度过的头一个月里,我曾经容许自己和一些兽人相处的类乎人类的亲近。怎么样变成了恐怖的回忆。
这种变化是缓慢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发生这种变化,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我,都没有带来任何明显的惊愕。我到兽人群里去,仍旧安然无事,因为在这个下滑退化的变化中,还没有发生什么突然的震动,因而也还没有生变出渐渐取代人性的、日益增加激发兽性大爆发的因素。可是我开始担惊受怕,这种震惊迟早是要发生的。狗人跟着我来到了围场,他的警戒使我得以在类乎于平静的时间里睡一会儿觉。粉红色小树懒似的怪物,变得害羞了,离开了我,又爬回到树枝之间,过起野生生活来。我们正好是处在一种平衡均势的状况之中,就好像是驯兽者展览的一个“快乐家族”大笼子所存在的情况一样,假如这个驯兽者永远不再去碰这个笼子的话。
当然这些家伙并没有退化成读者在动物园里看到过的野兽那样——没有退化成普通的熊、狼、虎、牛、猪和猴子等。每一个退化的兽人身上,仍然还有一些特殊的东西。在莫罗把这个动物和那个动物合而为一的每一个兽人身上,有的主要是熊的特征。有的主要是猫的特征,有的主要是牛的特征,可是每一个又都沾染上了其他动物的一些特征——就像是一种通过具体的配置排列而体现来的综合化的兽性特征。这些兽人身上日益衰退的一点点人性,仍然不时地使我惊吓不已;也许瞬间片刻地又重新想说起话来,前脚出乎意料的灵巧熟练,还有那想要直立走路的可怜的尝试。
我肯定也发生了奇特的变化,空荡荡地挂在我身上的衣服,就象是黄色的破麻袋片,从比比皆是的破绽中,露出了晒得黑黑的皮肤。头发长得很长,而且都乱蓬蓬地纠结在一起。就是现在还有人对我说,我的眼睛闪着一种奇怪的光,眼珠瞬间飞快地转动,露出一种时刻警戒的神气。
起初,我在南面的海滩上度过白天的时光,期待着一条船,盼望祈求着一条船的光临。随着这一年的逝去,我计算着吐根号船返回的日期,可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有五次看到航帆,三次看到青烟,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到得小岛上来。我一直准备好一堆篝火,可是这个小岛时刻可能有火山爆发的名声,无疑使得这堆篝火失去了作为信号的作用。
直到差不多九月或十月了,我才开始想起要扎一副木排。那时我的伤臂已经痊愈,两只手又都可以为我效劳了。起初,我发现自己真是无能得惊人。我一辈子从来没干过木工或诸如此类的活儿,我在树林里日复一日地从事着试验性的代木和捆扎木排的工作。没有绳子,也碰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制作绳子的东西。遍地都是的缠藤蔓草,看来都不够柔韧结实,而凭借我肚子里全部科学教育的乱七八糟的存货,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够使它们柔韧结实起来。在围场的乌黑一片的废墟中,存两只船被烧掉的沙滩上,我整整花了两个多旱期东掘西挖,寻觅可能确实可用的钉子和其他散落的金属碎片。有些兽人间或地跑来盯着我,可我一叫他,他又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