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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丁真这样的情形,当他知道由于自己的不正常行为,使得一个货车司机不但翻了车,损失了货物,还受了伤之际,他想去向那个无辜的司机道歉陪罪,这正是君子所为 若是小人,自然只想到逃避自己的责任,责备他人的不是。
丁真第一时间就想到这样做,这也使我对他有了好的印象。
却说丁真的伤不重,他只是被车子的一边擦撞倒地,倒地时扭伤了左脚,左脚踝肿起,但是并未曾伤及骨骼,那不算是甚么严重的伤痛。
由于他是名人,身分地位高,所以记者围住了他,直到天明。医院方面,也对他另眼相看。他早就问起了那个货车司机,医院方面回答他,那司机在手术室。所以他只好等。
等那司机从手术室出来,又由于麻醉药药性持续,不适宜见人。
他性子急,又知道是自己不对,急于向对方表示歉意,所以拐了拐杖,在护士的陪同下,到司机的病房外等候。
陪他前去的,还有几个记者。
他在前去对方的病房之时,才知道那货车司机,竟然是一位女性。
他自然的反应,是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歉疚之意更甚。
这时候,一个记者告诉他:“货车司机叫何可人,二十四岁。”
护士则告诉他:“这司机右边腿骨断折,右胸两根肋骨断折,不算是重伤,无生命危险。”
在医护人员的眼中,断了三根骨头,当然不算甚么,但丁真自己的足踝还在热辣辣地作痛,自然知道断骨虽不致命,却也令身受者痛楚莫名。
他唉声叹气,自责再三,在病房门口,不肯离去,一直到天亮。
护士不断进出病房,向丁真说及何可人的情形,终于告诉他:“她已经醒过来了,不过神志还不是十分清醒。”
丁真忙道:“我去看她。”
他从病房外的长凳上站了起来,也就在那一霎间,温宝裕狂奔了过来。
温宝裕隔老远就叫:“丁博士,你怎么不在自己的病房,跑到这里来了。”
丁真看到温宝裕,感到由衷的高兴,他一拐一拐地迎向温宝裕,握住了温宝裕的手,连声道:“你来得正好,陪我去向人道歉。”
这一句话,颇令人摸不著头脑,但丁真立时解释了事故发生时的情形,温宝裕摇头:“你也真是,这不是道歉可以了结的事。”
丁真道:“我愿意负责补偿一切。”
丁真在第一次见记者的时候,已经说了不少,所以报上登载了事发经过,温宝裕也知道事情发生的情形。他听得丁真如此说,就伸手在丁真的肩头上,用力拍了几下,表示支持,和丁真一起向病房走去。
本来,一个才施了手术,麻醉药药性方退的伤者,是不能有那么多人一涌而入病房内。但是丁真的身分异特,陶启泉也已知道了消息,便向医院高层作了拜托,连警方也有支援人员到场。所以,连记者等人,至少有十来人涌进了病房去,医护人员虽然有不以为然的神情,但是却也没有加以阻止。
丁真和温宝裕先到了病房,一眼看到了伤者,也就是那位货车司机何可人,就是陡然一呆。
当温宝格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哼了一声:“别告诉我,这位何可人女士,是一个绝色美人。”
我这样说,当然是基于大都市的一种生存规律而言。在大都市中,绝色美女从事的工作,是驾驶运输家禽到市场去的货车,可能性太少了。
温宝裕扬了扬眉,想了一想:“怎么说呢。”
我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温宝裕又想了一想,看起来,这位何可人女士是甚么样子的,竟然很难形容。
他一开口,仍然没有直接说,反倒问我:“你说,红绫算不算美女?”
他这一问,令得我呵呵大笑了起来:“你可问对人了。问别人,答案如何我不知道,问到了我身上,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温宝裕一拍大腿:“是啊,我也一样,女性的美,有很多种。”
白素也感到了兴趣:“这何可人是哪一种?”
温宝裕道:“属于……属于……可以说,她是属于原野的、自然的、健康的,充满活力朝气,充满劲力动感的那一种。”
温宝裕用了一连串的形容词来形容,这真叫人诧异,因为他见到何可人的时候,何可人才经过了手术,情形极差,尚且可以给他那样的印象。因此可知,这位何小姐的外型,是如何出众不凡了。
我道:“就像出色的女运动员?”
温宝裕道:“有点像,总之,我很难形容 你总会见到她的,你可以自己判断。”
我问:“为什么我总会见到她?”
温宝裕道:“因为事情有古怪,你听下去就知道。”
不错,他一上来就说事情有古怪,只是说到现在,还未曾说到而已,我只好耐心听下去。
温宝裕和丁真,一看到躺在床上的何可人之时,何可人其实还未曾完全醒过来。半闭著双眼,一条腿打了石膏,胸口也扎了绷带,以致双臂裸露在外。这时,不但丁真和温宝裕见了一怔,其他人也是一样反应,以致一时之间,静到了极处。
在病床上的何可人,确然大有吸引力之处。她肤色黑里透红,细致光滑,圆脸秀丽,五官爽朗动人,有一种叫人一看就心旷神怡的风致。
二、五百六十只母鸡
在众人的寂静之中,何可人睁开眼来,她有一双很动人的眼睛,明亮而热情,虽然这时眼神迷惘,但是看来更动人。
这时,一个医生排众而前,在丁真和温宝裕之中,挤到了床前:“何小姐,你醒了,觉得怎样?”
何可人眨了眨眼,说了一句各人都意想不到的话,她道:“那人……怎么样了?”
一个警官也挤到了床前,回答了她的问题:“那人没事 幸亏你及时扭转车子,不然,非把他撞死不可。”
丁真也忙道:“我在这里,可以说没有受甚么伤,倒是你 ”
何可人向丁真看了一眼,她仍然不问自己的伤势怎么样,在她可爱的脸庞上,现出了很是焦切的神情,甚至想挣扎著坐起来,她的声音,听来也焦急莫名:“那些鸡……怎么样?”
各人都呆了一呆 事情发生之后,鸡只满街乱飞,确然乱了好一阵子,但是救人要紧,谁会去关怀那一车子鸡只。
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能回答何可人的这一个问题。
丁真首先有反应,他道:“何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赔偿,一切损失我会加倍偿还。”
丁真这么说,自然,所有人都以为何可人可以放心了,几百只鸡,实在不算是甚么大事。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躺在床上的何可人,先是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这一下叫声,突兀之至,令得人人为之一怔。接著,她已扬起手来,紧紧抓住了丁真的衣襟。
她用的力道一定极大,因为不但丁真被她拉得身子不由自主俯向下,她也一定因为用力,而牵动了断肋骨的伤口,以致现出痛楚的神情。脸上,在这时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来。
她用力扯著丁真,以致令得丁真的脸向下,对准了她,两人鼻尖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十公分。所以,丁真不但可以看清楚她鼻尖的汗珠,还可以看到她鼻孔翕张,气息极粗。这一切,都证明她的心中,著急之极。
丁真心中负疚,所以并不挣扎,只是急道:“你别著急,我赔,我加倍赔。”
这时,温宝裕也开始帮腔,他道:“赔,一定赔,加三倍,加十倍,连车子一起赔。”
丁真也道:“是,连车子一起赔。”
由于事情发生得突然,连在一旁的医护人员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才好。
只见何可人本来秀丽的脸庞上,这时不但布满了汗珠,而且额上青筋绽起。它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丁真的衣襟,以致她的身子也半坐了起来,她叫著:“别理车子,鸡……鸡……那些鸡。”
她简直叫得声色俱厉,而且声音听来,撕心裂肺。丁真急得无法可施,反握住了她的手,也叫了起来:“是的,那些鸡,你说怎么办,只要你说了,我一定做得到,我加百倍赔。”
何可人的声音更可怕:“不要你赔。”
她说了这四个字之后,是一阵急速的喘气,接著,她说的话,令得各人都愕然。
她又重复了一句:“不要你赔 你……替我把那些鸡一起找回来,一起找回来,一只也不能少。”
说了“一只也不能少”之后,她又喘了一口气,道:“一共是五百六十只。”
这时候,温宝裕的神志很清醒,一听何可人如此说,就是一怔,心想:好家伙,五百多只鸡,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要一只也不少的找回来,这可比甚么都难。
他向医生看了一眼,想问医生,伤者是不是撞坏了脑子,才会不要“百倍赔偿”,却要把走散了的鸡找回来。
但是他还没有问出口,已听得丁真一叠声地答应:“好……好……全找回来,五百六十只,一只也不能少,全部找回来。”
据丁真后来说,他当时虽然思绪混乱之至,但是也不至于连要做到这一点,很是困难都想不到。他之所以满口答应,是由于他看到何可人的情形,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了使他认为,如果他不立刻答应的话,何可人就会昏死过去,或是口喷鲜血,立时身亡。
丁真由于和何可人正面相对,且隔得极近,所以才有这样的感觉。据温宝裕所说,虽然不至于如此严重,可是当时的情形,丁真也真是非答应不可。
温宝裕说到这里,停了口,向我望来。
我道:“这就是你说的‘古怪’?”
温宝裕自然听得出我言下之意,他叫了起来:“那还不够古怪。”
我道:“这位姑娘,一定以养鸡为业,她辛苦养大的鸡,送到市场去,却中途出了事,当然著急,那是她的生计,怎能不紧张?”
温宝裕叫了起来:“可是已有人答应了十倍百倍地赔给她。”
这一点倒是很难解释,我首先想到的,是她可能对自己养大的鸡有感情,但是还没有说出口,就叫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自然是想到了我想说甚么才瞪我的,我也立即知道,这一说难以成立 鸡送到市场,是要来出售宰杀的,哪有甚么感情可言。
所以我改口道:“或许,她根本不相信你们这两个油头小光棍的话。”
温宝裕“哼”地一声:“且听我说下去。”
我做了一个手势,心中仍然在想:何可人醒来之后,先问被她撞倒的人,再问她的鸡,足可证明她的精神状况,十分正常。
当时,丁真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很感动,他的这种感动的情绪,自他紧握著何可人的双手之中,表达了出来。
任何女性,对于异性的这种“身体语言”,都极其敏感。何可人一面喘著气,一面想挣脱丁真的双手,但是她未能成功 她毕竟身子虚弱,刚才一阵激动,已使她无力再做任何事。
丁真仍握著她的手,令她的身子慢慢躺下,这时,何可人已松开了丁真的衣襟,直视著他,目光焦急,充满了对丁真的付托、期望以及请求,她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你答应了的,把那些鸡全找回来,一只也不能少。”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丁真胸口一热,一秒钟也不考虑,就道:“是,全找回来,一只也不少。”
何可人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彷彿她刚才付托给丁真的,是寻找她失散了的儿女一样,而且,她也真的相信了丁真的承诺。所以,虽然那时还一只都没有找回来,它的神态已安详了许多。
这种情形,令得丁真更非全力去找那一批失散了的鸡不可。
在场的医护人员,见扰攘告一段落,忙道:“病人需要休息,各位请出去吧!”
何可人道:“这位先生 ”
丁真忙报了姓名,何可人对丁真的名字,也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道:“丁先生,拜托你了。”
温宝裕这时在一旁多了一句 这小子,有时真是该死。
他竟然道:“你放心,就算丁先生他找不回所有的鸡来,我们有一个朋友,叫卫斯理,神通广大,他一定能把所有的鸡全找回来。”
这几句话,温宝裕在第一次向我叙述经过时,也心知不妥,所以隐瞒了没有说,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把事情揽到了我身上来的。
他的令堂大人曾要我替少年芭蕾舞学校开幕剪彩,他保证我能找回所有走失的鸡,卫斯理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天下有情人,该同声一哭。
何可人可能连谁是卫斯理也不知道,所以她对温宝裕的话,没有特别反应。
倒是在一旁的一个警官,十分“识货”,一听之下,立时道:“有卫斯理出马,没有不成功的事,何小姐你大可放心。”
何可人又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一干人等退出了病房,那警官首先道:“丁先生,五百六十只鸡,要每一只都找回来,不是易事。”
丁真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