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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她原来是在向一家出租车公司订车,而接车的地点正是江医侧面罕有人至的医苑路,她还说了候车人的名字,可惜护士没有留神听前面的部分,因此没能记下来。”
“她是叫车来接我的,”叶馨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的确和我的推论有关,她脑中的声音不想让我住院,因为那有可能破坏他为我安排的死亡之路,所以让汪阑珊打电话帮助我逃出学校,他因为同时也在我脑中,所以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选择苗圃那个偏门出逃……难怪我当时接到游书亮提醒的字条时,有一阵头痛。”
章云昆说:“你说的这个‘他’,如果真的存在,究竟是谁,还很难定论。我让你看一下这个,是我刚才接到小倩的电话后,立刻去市图书馆旧报检索里找到的。”
叶馨接过章云昆递过来的两张旧报纸的复印件,微微一惊。第一张报纸出自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二日的《江京新报》,标题为:“庄蝶疯像揭秘人,原是含怨旧仆。”新闻内容是:
近日在上海《申晚报周刊》披露的昔日影后庄蝶遇疯魔一事,非但震惊淞沪,更在本市掀起波澜。庄蝶(霭雯)三年来一直在江京城的富庶区的萧府深居简出,消息究竟如何会传到千里之外的上海,立时成为本市新闻界追逐之重点。
本报记者孜孜追访,终获真相:密报庄蝶疯像的“内情人”,正是萧府里经营廿载的管家郑知恩。据悉郑知恩已被萧府解雇,其原由更令人瞠目:萧府恚怒于郑知恩收受《申晚报周刊》记者邹文景重金,泄露府内私情。
另据报导,萧府正与江京知名律师频繁接洽,拟控诉郑知恩以及《申晚报周刊》,其目的无外乎置“背信弃义”的郑知恩倾家荡产,向《申刊》索取巨额赔偿。
萧府的指控是否属实?水深火热处境中的郑知恩有何说法?记者昨日走访了穷困潦倒的郑知恩。郑家目前在江京旧城东二门内的一个大杂院中,记者观察,院中四邻均为贩夫走卒之众。郑知恩所居的一间平房上均是碎瓦,据郑言,下雨天必漏水,覆上油毡方缓解一二。
当郑知恩被问及是否如萧府所言,收受《申刊》巨款,郑怒道:“若真是如此,我怎会住在这么个地方,每日以拉人力车和打零工为生?”难回避和抵赖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做“内情人”?郑知恩称,他是为了萧府的未来着想,尤其是为了萧府小公子的康健着想,小公子即萧承搴和庄蝶之子。
“试想,若是小公子在长大成人的经历中,总是看到其母戴着一张碎脸面具的恐怖景象,会受何等创伤?更令人心悸的是,他若总是听其母说着落在他运命中的归宿,竟是一张碎脸,他今后一生又会在何等心境下度过?”
据郑知恩称,曾亲眼目睹庄蝶疯态的府中仆众均觉心悸难平,实对健康不利。萧府也深恐庄蝶之疯状对小公子幼小身心有弊,故庄蝶发作周期中,累月将其寄养于萧承搴之兄长萧承柬在南京的府第。郑又称,年中家小自乡下入江京与郑小聚,寄居萧府,郑的两岁幼子无意中撞见庄蝶凭窗歌《月光曲》,又与那血腥碎脸面面相对,当场人事不省,虽急救得当,但至今懵懵懂懂,每每有梦魇缠身。记者看见郑子正在院中玩耍,确是苍白憔悴,本应天真无邪的面容上,却冰冷一片。
对于萧府诉讼的威胁,郑知恩称无可奈何,他自言廿年里对萧府忠心耿耿,虽经手钱财无数,却从无贪得,因此至今家徒四壁。
记者又走访了萧府旧年里出走的数名下人,众口一词,都称郑知恩的确对萧府尽心尽力,举事公正。众人更啧啧称怪:郑家世代在萧府为仆,郑知恩自小在萧府长大,与萧承搴情同手足,应无散播内情而让萧府难堪的道理,因而萧府怀疑《申刊》重金“买”得新闻,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张报纸也是出自《江京新报》,日期是民国三十七年十月廿五日,有章云昆用红笔圈起来的一小块新闻“庄蝶‘内情人’案明晰,管家失节受贿”:
江京警探近日查明,庄蝶(霭雯)疯癫一事的“内情人”,萧府原管家郑知恩更姓易名,于江南某地置豪宅良田,受《申晚报周刊》重贿之猜测当属实。据萧府仆众议论,郑自料萧氏夫妇不日去国,管家身份难以持久,方行此下路。
萧承搴庄蝶夫妇已启程赴美,萧家长兄萧承柬日前已称病辞去国府官职,自南京返回江京,料理萧氏生意,近日接受记者寻访,称他将不再追究郑失节一事,毕竟不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世间自有伦理公议。而且非己之钱物,守之不易。
叶馨读罢,发了会儿愣怔,喃喃自语说:“郑知恩……萧承搴,郑劲松……萧燃!莫非……真的是这样?”
章云昆道:“我去查了学生处里的学生档案,郑劲松的家庭状况表里填的父亲正是郑知恩,1949年去世;萧燃的家庭状况表里,住址和家长是伯父萧承柬,父亲萧承搴,母亲那栏只填了‘庄氏’二字。备注里有当时学生科的说明,该生父母1948年赴美后下落不详。想不到,阴差阳错,庄蝶的恐怖预言真的发生在了她亲生骨肉的身上。”
欧阳倩说:“根据这篇新闻,似乎萧府很注意不让萧燃知道母亲得了精神病,不让他幼小的心灵经受冲击,那样的豪门大家里,应该不难做到。如果真是这样,两个好朋友里,郑劲松反而是亲眼看见庄霭雯精神病发作的人。”
“也就是说,在我的梦里、我的脑海里,以及过去那些坠楼女生感觉到的月光曲、碎脸、白衣女子,其实也就是一直深深印在郑劲松脑海里的景象。因为郑劲松死后残余的阴影侵入在我们脑海里,我们也因此感觉到那样的景象,困扰着我们。”叶馨接着欧阳倩的思路,觉得一切越来越明朗。
“换句话说,萧燃这个被孔蘩怡称为极善良的死者并不见得是作祟的一个,倒是郑劲松更有恶意。”欧阳倩不顾章云昆在摇头,继续说。
叶馨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中,想了一阵,叹口气说:“这又说不通了,郑劲松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燃是真正受苦的人。这又回到我们以前那个问题,郑劲松为什么会自杀?难道就是为了好朋友?‘殉情’吗?那也太说不过去了。而如果真是心甘情愿地自杀,为什么又要继续害人?真是不明白。”
“除非他有怨气,”欧阳倩说。“比如说,他不是自杀。”
第二十七章
6月13日18:00
“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我打电话回来,你不在家。”
孔蘩怡翻着手中新一期的《美国医学学会杂志》,却神游书外,心情仍在剧烈地起伏,以至没听清丈夫的问话:“什么?”
丈夫又问了一遍,孔蘩怡说:“去了重新装修后刚开张的江京市新华书店,很气派。”
“买了什么好书吗?”
孔蘩怡想了想,仰起头直视丈夫的双眼:“我在医学专业书的书架边,恰巧碰见几个江医的学生在买辅导书,无意中听他们谈起了什么‘405谋杀案’。十几年里,几乎每年都有一名女学生从13号楼405室坠楼。秉城,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陆秉城的目光中并没有露出惊讶,只是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蘩怡,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是啊,我明白,你不想让我知道后胡思乱想,你是在保护我,你一直是这样保护着我,让我有一颗平静的心,有一个平静的生活,”孔蘩怡点了点头,感激地望向陆秉城。“打电话找我有事儿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你能趁着这几天,好好休养一下,顺便想告诉你,今晚我在‘常必鲜’订了座位,咱们晚饭到外面吃。你难得回来,总不能每天都让你吃西红柿炒鸡蛋。”陆秉城笑着说。
孔蘩怡心头一阵温暖,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结婚这么多年来,自己常年游学在外,早就过了生育的年龄。陆秉城虽然早些时尚存着要孩子的念头,见孔蘩怡无意,也从未勉强她过,对她百依百顺,尤其对她的事业格外支持。但她知道,陆秉城也需要体贴,也需要帮助。
“你最近的睡眠还好吗?昨晚你好像又有些辗转反侧。”
“还好,总吃安眠药,都快失效了。最近工作比较忙,快到期末就是这样,千头万绪的,忙过这阵,到了暑假就好多了。我打算着,如果你不算太忙,暑假里我可以跟着你去一趟欧洲。”陆秉城在孔蘩怡的身边坐了下来。
“当然好,就像以前一样,你一放假,就跟着我跑。”孔蘩怡笑了。陆秉城端详着孔蘩怡洁净舒雅的脸庞,又爱又怜。
孔蘩怡忽然一转话题:“不过,你还得先应付过今年的6月16,对吗?这事到底有多严重?”
陆秉城站起身来:“学生学业的压力比较大,每年都会有人抵不住压力寻短见,这在各大高校,尤其医学院中很常见,学校里是很重视,但对那些流言蜚语,我们也不能太当回事。”
“可是,每年都发生在13号楼405,不是也太巧合了?你们搞学生工作的,当然不会去相信那些传言,但也不能因为找不出原因,疲于应付。”
“蘩怡,你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市公安局里最有能力的探长对此都有过分析,不错,他知道这间宿舍里有些历史,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将两者挂上钩,因为这本身就是荒唐的想法。”陆秉城在屋中来回踱着步。
“可那些女生幻觉中的东西呢?月光,是不是和以前那个‘月光社’有关呢?”
陆秉城忽然停住了脚步:“那几个在议论这件事的学生,是男是女?是什么人?”
孔蘩怡抬眼看见丈夫的脸孔变得僵硬无比,暗暗吃惊,说道:“是几个男生,因为在找诊断学和内科学的辅导书,应该是二、三年级的学生。”
陆秉城舒了口气,说道:“蘩怡,时代变了,你也不应该再对过去的那些事这么敏感。405室这些年来出现的这些坠楼事件,和过去那个年代相隔遥远,怎么也扯不上边啊?学校里的确有极个别学生对这件事研究得走火入魔,影响了学习和生活,挺可悲的,你就相信学校会处理好这件事吧。今年保卫科会重点设防,首先疏散该宿舍的女生,然后安排六名干事看守405室,三个一组,每十五分钟换一次岗。这样致密的安排,我是想象不出还会有任何难测的事件发生在405。”
孔蘩怡点了点头说:“也许是我太敏感了。请你也理解我,萧燃的事,一直是我心头的一块疤。”
陆秉城的一双温厚的大手抚在孔蘩怡的双肩:“我当然理解,这是为什么我小心翼翼,不去触及那块疤,也希望你理解我。”
因为满腹心事,“常必鲜”的玲珑珍馐在孔蘩怡的口中不过如嚼蜡。此刻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对往事的回忆不邀而至,加重了她的失眠。
她回到那一年,她生命中一段灰暗的日子。她先是被“铁托”仗势调开了萧燃身边,在东郊的前卫线医院实习。春天到来后不久,就听说萧燃被隔离审查,原因是他被怀疑为一个名叫“月光社”的特务组织成员。对她自己的调查也接踵而至。调查组对她进行了多次谈话,发出了许多令她惊骇的警告。开始时,她不屑一顾,坚信萧燃的清白和操守,但当萧燃承认了和“月光社”的关系,她陷入了恐慌之中。
调查组再向她问话时,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了鬼,虽然她反复告诫自己,坚决不能辜负萧燃对自己的信任,但调查组仿佛也嗅出了什么,对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开始惶惑无主,陷入了无尽的抑郁中。
就在这时,一名高年级的实习生陆秉城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陆秉城已经是在实习的最后一年,和她同在内科病房。孔蘩怡发现他其实是江京第一医学院的学生时,很是惊讶:因为前卫线医院历来是江京第二医学院的实习医院。陆秉城解释说,前卫线医院的主要服务范围是江京东郊几家大型工厂的工人,这些普通的工人吃苦多,享受少,最需要优质的医疗服务,所以他放弃了在江京市人民医院的实习机会,通过学校方面的努力,“过继”给了江京第二医学院,“下放”到了条件相对比较艰苦的前卫线医院来实习。这些话深深打动了孔蘩怡。后来调查组和学校造反派对她越盯越紧,她又无法和萧燃交流,陆秉城就成了她避风的港湾。
调查组对孔蘩怡纠缠不休的同时,造反派一直逼着她“摆明立场”,终于有一天,身心疲惫的孔蘩怡想终止这无休止的精神折磨,告诉调查组她不再是萧燃的女友。萧燃得知后,痛不欲生,打电话来要求再见一面。孔蘩怡鼓不起勇气去见萧燃,当晚偎依在陆秉城身边直到深夜。
萧燃坠楼自杀的消息传来,孔蘩怡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里无法到医院工作,整日整日对着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