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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马路上的高音喇叭此起彼伏地吼叫着,顶上装着喇叭的宣传车慢慢地从街道上驶过,它发出的声音如同一个强悍的闯入者,贸然地钻进人们的心里。
听到这些口号,镜头前的一家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最小的女儿靠近母亲,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我们走。”母亲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两个儿子。于是,他们付清了照相馆的钱,约定了取照片的日期,就急匆匆地走出了这间墙上贴满了革命大字报的照相馆。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在一行人沉默的途中,小女儿怯生生地问。她的问题让这位母亲额头堆起了深深的皱纹。她的思绪慢慢浮动,回到了一个平和的年代——
一栋白色的西式别墅,芳草茵茵的花园里,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酒会。酒会的主题就是宣布这位当时还是少女的母亲与另一位富家子弟的婚事。可是宴会进行到一半,女主角却消失了。她气急败坏的父亲在整栋房子里四处寻找,却只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封短信:
“父亲:
我绝不会接受您安排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为了自由,我走了,去寻找我自己的幸福,如果您费尽心机地来寻找我,结果只能是悲剧收场。
女儿:婉贞”
为了追求真正的人生,这个勇敢的女子背弃了自己的家庭,踏上了一条漫长艰辛的人生道路,很快,她就爱上了自己的学长,两个人在年轻的激情鼓动下结成了夫妇。
对于婉贞来说,那是她一生中最辉煌、最快乐的时光。
一家人低着头在秋风萧瑟的马路上慢慢行进,但母亲的脸上却显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那是因为过去的快乐时光暂时取代了她脑中无尽的烦恼……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的沉静。
婉贞和她的丈夫结合之后很快就有了爱的结晶,当时两个人以学者的身份在英国学习古典文学和诗歌。
看着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丈夫伯言和两个刚刚出生的儿子,婉贞沉浸在深厚的幸福之中。她常常微笑着对丈夫说:“即使现在让我死去,我也不会有怨言,我已经尽享人世间的一切爱和幸福了。”
每当听到她这么说,她的丈夫伯言就会佯装生气地刮她的鼻子:“你又在胡说什么?还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我们呢。”两个人恩爱的气氛将那间并不豪华的小公寓渲染得异常温馨。
那时,他们的祖国争经历着一次重大的革命,几千年的历史在几年之内被改写,陈旧的制度和崭新的观念之间产生了重大的矛盾。婉贞和伯言这一对爱国青年此刻应邀回到阔别已久的祖国,在大学里担任教师的工作。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一场声势浩大的无妄之灾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
在一个飘散着淡淡晨雾的清晨,婉贞和伯言如同一对爱巢里的鸟儿,还沉浸在温暖的梦乡,楼下的一阵骚动将他们的美梦打得粉碎。当楼下的嘈杂越来越响亮,婉贞从梦中醒来。
门怦怦地响着,正如婉贞的心脏在心房里跳动的频率,她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在门外的木楼梯上响起。这阵声音像一阵不祥的战鼓,敲打在他们心中。他们迅速回顾了几个月来在学校和楼梯墙壁上那些含沙射影的大字报和标语,他们本不以为意,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教书匠不会成为攻击的对象,然而现在似乎矛头正直指向他们。
就在此时,门猛地被撞开了,一群脸上稚气未脱的孩子闯了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婉贞愤怒地叫起来,然而从房间里一直蔓延到楼下街道的呼声瞬间淹没了她的愤怒,她惊恐地看着这群孩子手臂上的红袖章,就像红色的浪潮把她席卷而去,她的身体一瞬间已经不是自己的,她回过头想从着无数双手臂形成的丛林里寻找到自己丈夫的身影,寻找一丝慰藉,却看到伯言同样已经被紧紧绑住,他眼中那份绝望和愤怒让婉贞胆寒。
他们被五花大绑地押上了通向批斗大会的车,在那里,婉贞看到大学的校长、老师们全都跪在那里,头低得很低。
“校长!你们……”他们很快也被压上了那个用木板搭起的简陋的台子。那些孩子疯狂地吼叫着让他们跪下,伯言稍有抵抗,就被几个人一脚踹在膝盖骨后面。
跪在一边的婉贞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咯啦”一声,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望着在身边跪下的丈夫,她太了解伯言,对于自己所坚持的事情,就算以死相逼也不肯认输。现在他居然跪下,那就意味着他的腿已经断了。
这是一场噩梦的开始,两个人在那里接受着曾经是自己学生的辱骂和折磨。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令婉贞的心如同掉进了无底深渊,那些年轻人曾经是她课堂上最渴求知识的一群。如今他们脸上换上了一副如痴如醉的癫狂表情,仿佛已经认不出眼前他们百般凌辱的正是教给自己知识的恩师。
黄豆大小的汗珠从伯言额角渗出,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巨大的疼痛考验着这位性格倔强的男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对他们所谓“罪行”的揭露却始终不肯停止一般,终于,疼痛超出了伯言能够承受的范围,他失去了意识,倒在台上。
“伯言!”婉贞失声叫到。几个学生走过来,有人含了一口水往伯言脸上喷去,他们把他拉起来重新跪好。
婉贞此刻已经泣不成声,一个女孩伸手就抡了她一个耳光:“闭嘴!”
批斗大会终于结束了,但这只是厄运的序曲。当婉贞拖着浑身的伤痛,背着自己的丈夫慢慢地往家走的时候,背上的沉重终于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放声恸哭起来。
伯言的腿拖在路上的尘土中,他憋红了眼眶,却始终没有掉过一滴泪。听着自己心爱的妻子通彻心扉的哭声,他伸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婉贞,坚持住……”
她的泪水和着汗水洒在尘土飞扬的路面,却始终不肯停下举步维艰的脚步。
由那一天起,他们的生活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轨道,越走越远,在“现行反革命分子”的恶名下,两个人每天都要被抓去进行批斗,即使伯言的双腿已经不能行走,也没有间断。
批斗的内容越来越荒谬,形式却越来越惨无人道,婉贞的头发被剃得七零八落,伯言的眉毛也被剃掉。两个人为了不让孩子的心里受到创伤,尽量不让他们看到自己有什么异常,但纸向来是包不住火的,无论是从学校还是街道上,他们的孩子早就知道在自己的家里发生了什么。
憔悴不堪的父母让孩子们经常害怕得抱头痛哭。每一个漆黑的夜里,婉贞躺在因疏于治疗而痛苦不堪的伯言身边,隐隐地听到孩子们房间里传来的哭声。她的心就像被针刺一样痛。这个时候,她总是紧紧抓住伯言的手:“我们错了吗?如果这是一场恶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可惜这不是噩梦,而是时代发展中一个无法抹杀的史实。
婉贞心痛地看着伯言一天天消瘦,每天如同刑罚般的批斗使得这位原本眼中光彩熠熠的文人变得双眼无神,灵魂的光辉似乎正一天天从他身上减弱。
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婉贞和伯言疲惫的身躯又被人拖走了。他们被分成两队带到一个批斗大会。两个人面对面跪在台上。随后,那些红卫兵发出了一个让他们都无法接受的命令。
“互相打!打得越狠越革命!”
心力交瘁的婉贞忍不住在沉痛中抬起头来,她呆呆地看着身边的几对夫妻,“啪啪”的耳光声此起彼伏;她又望望面前的伯言,他的双手无力地垂着,显然不打算执行这个残酷的命令。
“怎么回事?耳朵聋啦!”脸上闪动着愤怒的雨水的红卫兵扬着手中的宽板带向他们走来。
“伯言!”婉贞惊恐地叫了一声,情急之下一把抓起丈夫的手,向自己的脸上扇。此刻,伯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手从她手里挣脱。雨水浇得他们睁不开眼,空气仿佛已经凝滞。
“婉贞!!你在干什么?!”
丈夫声嘶力竭的吼声响彻天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每一双眼睛都凝聚在这对夫妻身上,眼神中有惊讶;有愤怒;有幸灾乐祸;也有——赞许。
“我爱你。”
望着伯言的双眼,婉贞的脸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雨水。她顾不得红卫兵的虎视眈眈,用膝盖挪到丈夫面前紧紧抱住他。
“什么样的耻辱我都能忍受……但是让我伤害你,我办不到,因为……我爱你……”
伯言被强行拖走了,无论婉贞如何哭喊,都无法留下他的一丝体温。又有谁能想得到,这一别,竟然就是他们永生的离别!
回忆让母亲脸上又笼罩上阴云,她摸摸刚长出来的短发,将天真的女儿揽进怀里:“快了!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她回过头,招呼两个儿子上前一步,一家人并排走着,仿佛要组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以阻挡迎面而来的狂风:“我们一家人早晚会团聚的,到那时候,我们又会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
“真的吗?”几个孩子那已经被惊吓得麻木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望着这一家人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酸楚感觉。
母亲拥着孩子们走到家门口,这时,一个邻居走出来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番,拉住了她:“你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母亲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什么事?”
邻居犹豫地望着三个孩子,母亲立刻心领神会,挥手让孩子们上楼。看着几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邻居这才安了心,急急忙忙地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嗓门说:“知不知道你丈夫被抓到哪里去了?”
母亲心头一阵刺痛,摇摇头。
“我从学校里听到一点风声,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挺住?母亲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她不知道邻居口中将要冲出什么样的灾祸来搅扰自己的心。
“我听说,伯言他……自杀了。”
黑暗的楼道里,母亲默默地低着头,嘴角还挂着僵硬的微笑,仿佛邻居的话丝毫没有钻进她的大脑。
“婉贞!婉贞!”邻居焦急地摇着她的肩膀,可是她丝毫没有反应,一张纸从她紧握的手中掉到地上,她的目光也随之飘落到地上。
“噢!那是取照片的凭据,我今天刚带着孩子们到照相馆去照了相想给伯言寄去……”母亲淡淡地说着,俯身拾起那张纸向楼上走去。把邻居惊异的眼光抛在了身后。
陈旧的木台阶仿佛不堪重负般在母亲的脚下发出抗议声,但是她现在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回到家里,关上房门,母亲开始动手准备晚餐,孩子们在另一个房间里讨论着什么。她的手尽管颤抖,却仍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自杀了!”
“自杀了!”
“自杀了!!”
邻居那变了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母亲耳边回荡,她手中的刀子猛地划上了手指。望着手上的血汩汩流出,她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仿佛通过眼前那一片血红看到自己的丈夫躺在简陋的小棚子里,在吃饭时偷偷藏起一把铁勺,他不能活动双腿,只能躺在肮脏的床铺上,偷偷在墙边磨那把铁勺,将它磨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凶器。
这个男人经受了百般凌辱,已经对生存失去了兴趣。他一边磨着那把用来结束自己生命的铁勺,一边轻轻哼着:“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眼中闪烁着泪花,然而却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工作”。铁勺终于磨好了,磨得飞快,他满意地看着自己辛苦工作的成果,然后慢慢将它移到自己的身下……
风声呼呼地从没关严的窗子灌进来,房间里坐着几个交待丧事的人:“他先割了自己腹股沟上的动脉,然后又割两个手腕、最后割了颈上的大动脉……看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母亲让孩子们先去睡觉,自己默默地坐在桌边听着,谁能想象得到一个温文尔雅的文人最终竟然采取了这样激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母亲仍然不动声色地坐着,直到那些人相继离开。她走到窗边,风从窗缝“呲呲”地钻进来,婉贞猛地捂住耳朵。
伯言在弥留之际,颈上的刀口喷出冒着热气的血液,那声音也一定和这风声一样,“呲呲”的。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划破天际。
取照片的时间到了,母亲一个人去把它取了回来,放大的黑白照片被她小心翼翼地镶嵌在镜框里挂到墙上。
如今这幅照片就挂在我面前,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它有些发黄,可是上面每一张面孔,似乎都在眼前,那表情是如此鲜活,没有痛彻心肺的感觉,可是阴霾却始终萦绕在心头——
时间仍然无情地流逝着,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但是失去了丈夫和父亲的家庭变得举步维艰,只能靠朋友偶尔的接济维持。即使是这样,孩子们也总是不断地感觉到饥饿。
母亲每天失魂落魄地坐在家里,看着孩子们一天天消瘦下去。心力交瘁的她实在没有得到更多食物的方法,她只能默默地盯着墙上的照片,看着丈夫生前的音容笑貌,叹息不已。尽管至今,她仍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丈夫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