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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说了吗?到村子里去。”
“不可以,太危险了。”
“你真的没救了。看不出来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我可不想永远当一只被关在山入的看门狗。”
正雄怯生生的停下脚步。
“没听到佳枝大姊怎么说的?她不是要我们把尾崎院长当成首要目标?”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拍马屁。”
“没错,我就是要拍马屁。只要除掉尾崎院长,一定会得到上头的奖励。”
小惠伸手推开正雄。
“胆小鬼给我滚一边去。不要跟上来碍手碍脚。如果情况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优先撤离的也是兼正那些人,所以我一定要尽快杀了院长。到时就算真的不行了,他们也会带着我一起撤离。这个时候不求表现的话,我们一定会被丢在这里。”
正雄瞪大了双眼。连忙从后面跟了上来。
“我也要去。”
小惠甩开正雄的手。独自一人快步向前。
“不要过来。你跟来只会坏事!”
离开人群的阿彻觉悟到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快步走向下方的人家。内心浮现出莫名的兴奋。尸鬼早该灭亡了,阿彻心想。
走进屋子,浓浓的尸臭扑鼻而来。厨房到餐厅之间躺着一排牺牲者的尸体。阿彻打开门锁走向牢房,一名中年女子正跟律子蹲在地上。
女子是桥口安代。将生前的同事跟律子关在一起是辰巳的主意。
阿彻对这种玩弄人性的做法感到不寒而栗。辰巳将两人关在一间牢房,静待律子的回心转意,如今律子蹲在房间的一角。缩得小小的不发一语。
放弃无谓的坚持吧,没有人能违抗尸鬼的意思。不过村民已经开始猎杀尸鬼了,说不定再过不久,就能从痛苦当中获得解放。
(……解放……)
意味着死亡。只要身为尸鬼。就无法摆脱袭击牺牲者的痛苦。就无法原谅眼睁睁看着昔日邻人死去的自己。唯独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来到。痛苦才会随之结束,村民的猎杀意味着解脱。
阿彻紧握牢房的铁栏杆。所谓的猎杀意味着被活生生的拖到阳光之下、或是被木桩钉入胸口。也有可能是被利刃砍下脑袋。阿彻曾经埋葬过遭受制裁全身炭化的同伴,不想步上后尘的念头让他痛苦不已。
遭到村民的袭击、饱受村民的凌虐、最后痛苦的迎接死亡,这真的是恐怖的过程,光是想像就令人倒抽一口冷气。阿彻曾经死过一次,死亡的过程却十分缓慢,混浊的意识和疲惫的肉体更淡化了感受痛苦的能力。这种死亡方式绝对不等同于被村民钉入碗大木桩的死亡。
既然要憎恨自己,就要有勇气了结自己的生命,否则不算是真正的憎恨。阿彻打从心底赞成沙子的说法;可是虽然他排斥、诅咒身为尸鬼的自己。却也不到悍然了结自己的地步。
阿彻将前额贴在铁栏杆,不久之后开始用力摇晃。
“起来!”
蹲在地上的律子动也不动。
“少给我装睡,立刻袭击这个女人!”
安代抬起头来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缩得小小的。
“你不动手的话,我来动手。我要当着你的面勒死她。”
律子终于有反应了,面无血色的她抬起头来看着阿彻。
“快点动手,否则我就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律子报以怜悯的眼神。阿彻知道自己泪流满面,却依然止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现在的他比任何人都厌恶自己,恨不得立刻了断自己的生命。
2
开门声传入耳中,静信睁开了双眼。房间里面一片黑暗,难以辨识来者的身分。
“起得来吗?”
辰巳的声音。
“……嗯。”
静信勉强起身。他依然感到头晕目眩,不过已经比先前好多了。
“跟我来。”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有人握住静信的手腕。对方带着静信走出房间。沿着阶梯一路往下。建筑物里面一片黑暗,静信什么也看不见,不了解建筑结构的他更不知道对方要把他带往何处,只依稀感觉自己从屋顶的阁楼走到二楼、再走到一楼,然后又往下走了一层。这里或许是豪宅的地下室吧,静信心想。
“敏夫地……”
“尚未接获报告。他身边聚集了一大群人,根本没机会接近。
……这下子你可安心了吧?”
静信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再过两个小时就天亮了,请你暂时待在这里。”
辰巳带着静信来到床边,示意他躺下。
“屋子四周已经被村民包围了。他们大概打算天亮之后再冲进来。这里十分隐密。不容易被外人发现,到时我可不希望你轻举妄动。”
“不会,你大可放心。真不放心的话,不妨将我五花大绑。再用毛巾塞住我的嘴巴。”
辰巳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摇头微笑。
“你可真是个怪人。”
“或许吧。”
“请你照顾沙子好吗?”
“我?”
“是的。就是你。沙子在白天的时候没有行动力。相信你昨天也见识到了。天亮之后的她简直跟一具尸体没两样。等一下我必须出门办事。正志郎也一样,所有能够在白天行动的同伴都有工作要做。既然其他的同伴无法行动,就只剩下你能照顾沙子了。”
“可是我……”
“我不要求你与村民为敌。只请你别做出对沙子不利的行为就好。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带着她远离危险。”
“这点我可以答应你,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是了。”
“我可以帮你打点滴补充体力。以前我常帮正志郎打点滴。技术方面请不必担心。打完点滴之后。体力应该就会恢复了。”
静信点点头。
“我会在这里留一盏灯,电池和粮食就放在橱柜里面。”
“……嗯。”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不必靠人血维生,不过人血的效率确实比较好。等一下我得面对一场硬仗,所以……”
静信点点头,他明白辰巳的话中含意。
“……请吧。”
辰巳离开之后不久,沙子带着一盏灯走了进来,静信这才第一次看见房间的模样。四坪大小的房间摆着两张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这里似乎并不是地下室唯一的房间,墙壁的另一端传来微弱的声响。
“很不舒服吗?”
“还好,没想像中的难过。”
“辰巳说他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重视生命的人。”
“是吗?”
沙子将手中的灯放在床边。双手撑在静信躺着的那张床上。
“你是我们的朋友吗?还是不站在任何一方?”
“我不敢说自己保持中立。至于前一个问题,我也没自信给你肯定的答案,只能说我不是尸鬼的敌人。”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理想主义者。”
“尸鬼也适用于人道主义?”
“适用与否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人类跟尸鬼到底有何不同。”
静信叹了口气,看着床边的灯火映射在点滴袋的反光。
“人类和尸鬼拥有同样的逻辑、同样的感情、以及同样的行为,两者难道不是同一种生物?尸鬼必须靠着猎杀人类存活,人类又何尝不曾猎杀其他的生命。或如正志郎所说靠着吃人而活?若将尸鬼视为自私又残酷的生物,我想人类也好不到哪去。”
“或许吧。”
“可是我并不觉得人类是丑陋的生物。为了存活而伤害其他的生命,本来就是所有生物的宿命。人类并不丑陋。人类和尸鬼都一样。如果人类丑陋。尸鬼也一样的丑陋;如果尸鬼残忍,人类也一样的残忍。”
静信闭上眼睛。席卷全身的倦怠感让他觉得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
“不过我却很同情尸鬼。”
“……同情跟人类一样的生物?”
“尸鬼虽然跟人类十分相似,却有一点不同。尸鬼很清楚自己是残酷的生物,人类却对潜伏于体内的残忍因子浑然不觉。”
尸鬼了解自己的罪孽,被迫面对自己的不是,也明白自己不是良善的存在。相较于坚持自己是良善一方的人类,尸鬼显得大为不同。
“猎杀人类是你们维持生命的方法,没有人愿意成为尸鬼。也没有人愿意猎杀人类。你们只是遵照大自然所赋予的本性而活,大家却把你们视为凶器,意欲排除于秩序之外……”
“就像你笔下的该隐。”
静信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将自己当成该隐。所以才会对你们产生共鸣。“
“告诉我,为什么他要杀了弟弟?”
“……不知道。”
“好吧。我换一个说法。为什么你想杀了自己?”
静信摇摇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你不知道为什么,答案却早写在小说里面——唯独手刃亲弟,才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
“如同尸鬼?”
“是的。人总是将杀人的行为赋予为了求生存的名义,这纯粹是出于自己的主观意识。旁人未必这么认为。翻开人类的历史,这似乎成为所有杀人者唯一的理由。”
“或许吧。”
“既生瑜何生亮的心结迫使凶手非杀了对方不可。没有杀意绝对是骗人的。既然杀了弟弟,表示他一定萌生杀意,每一种杀意的背后一定都有动机。”
静信摇头苦笑。
“果然是你。”
“果然?”
“是你在稿纸上留言的吧?”
“我很想看看你写了什么,所以请同伴带了几张原稿出来。你不会见怪吧?”
“不会,反正那篇小说不可能问世。我跟这个村子都撑不了多久了。”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
“别这么说。你也是出于无奈。”
“真想知道那篇小说的结局。”
静信点点头,他明白小说不会有最后的结局。一方面是没有时间。最重要的是静信根本想不出他杀害弟弟的理由。
(不。)
强忍睡意的静信扪心自问。不可能不知道,小说描述的就是自己内心的杀意,静信确实曾经对自己抱持着庞大的杀意。
(而且……)
既然来到沙子的身边、既然默许外场的灭亡。也就等于对村子的一切抱持着杀意。
3
一接获速见的连络,正志郎立刻离开豪宅。打算走下山坡时。山脚下好几个手持武器的村民映入眼帘,于是他只好躲进林中,沿着林间小道一路赶往神社。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见过正志郎,逼得他非避人耳目不可;可是正志郎并不是尸鬼,在黑暗中移动无疑是一份苦差事。
还来不及接近神社,全村的总电源就被切掉了,所有的灯光瞬间消失,整个村子一片漆黑。停电虽然提供了绝佳的掩护,身为人类的正志郎却也跟其他村民一样目不能视。跌跌撞撞的从二之桥的桥畔走上村道,正志郎走过桥面进入水口。然后钻进神社前方的树林。不具夜视能力固然是一大致命伤,可是也只有自己能接近神社,正志郎还真的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暗中摸索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来到足以将整个神社尽收眼底的树林一角。
神社生起了好几个火堆,人群聚集在办公室到舞殿之间,一块白布就盖在距离正志郎藏匿处不远的地上。
正志郎思索着该如何接近白布的方法,现在抢救回去的话,说不定还有复苏的可能。然而白布的四周总是有人来来去去的,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一段时间之后,几个村民走了过来跟负责看守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掀开了白布。
正志郎别过脸去。白布之下的确是千鹤没错,原本的雍容华贵早已不复见,胸口插了一根碗口大小的木桩,显然已经没救了。
尾崎院长果然不是千鹤驾驭得了的人物。千鹤过于单纯,孩子气当中带着一丝愚蠢。当初决定让她去收服敏夫的时候,正志郎就大感不妥。千鹤似乎将支配敏去视为跟支配正志郎一样的简单。然而主动要求臣服的正志郎毕竟跟抱持着敌意的敏夫不同。更何况大家表面上服从千鹤的命令。主要还是看在沙子和辰巳的份上,悟不出这个道理的愚昧和天真果然成为害死千鹤的元凶。
千鹤是个单纯的小女人,如此下场着实令人不忍。不知道她在最后一刻的时候想些什么,或许是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让她少受点折磨吧。
正志郎看着地上的干鹤。思索将遗骸带回去的方法。这时身后传出一声叹息。苦着一张脸的辰巳也跟了上来。
“……没救了。”
正志郎点点头。辰巳比个手势,两人转身离开一路南下,直到听不见神社的喧嚣。
“沙子对千鹤太过放纵了,不过千鹤自己也大意了点。”
辰巳吸了口气说道。离开神社之后。辰巳紧皱的眉头终于获得纾解,看来他对圣地也是有些忌讳。这个新发现让正志郎感到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