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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误会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这次轮到小薰面露疑惑。
“夏野察觉真相,你和你的弟弟也一样。若早点让我知道,我一定会设法协助你们。”
小薰怀疑自己的耳朵。
“察觉真相的人全都遭到肃清。除了你们之外,村子里一定还有其他人发现一切,我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结城夏野死于尸鬼的报复,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发现了不该知道的事实。结果惨遭那些人的肃清,下手的人还是他的好朋友。无论是对被害人或加害者而言,这都是残酷无比的报复手段。
小薰的不幸遭遇或许也是如出一辙,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真相,代价就是失去了父母和弟弟。静信将这名孤立无援的少女送出山门,看着她黯然离去的身影,才赫然发现孤立无援的人并不只小薰而已。
信明的失踪、鹤见的死亡,再加上不告而别的池边和阿角,寺院里的人手明显减少了许多。若非尸鬼对佛门圣地多少有些忌讳,难保小薰家的惨剧不会在这里上演,到时偌大的寺院里面只剩下静信一人,搞不好连静信都不在世上了。
静信轻押眉头。信明已经死了,这是尸鬼的报复,只因为静信知道太多的真相。
(沙子,非这么做不可吗?)
静信在内心呐喊,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对沙子充满了怜悯,或许是因为他不认为这么做是出自沙子的本意吧。
阿彻的泣诉言犹在耳,沙子的感受一定也差不到哪去,否则就不会说出“见弃于神”这四个字了。肃清是沙子为了活命必须采取的手段,如果有其他的选项,静信相信她一定不会选择杀戳。
想到这里,静信不由得摇头苦笑。
(我还在替自己开脱。)
沙子是杀父凶手,憎恨她才是最自然的反应。静信知道太多了,尸鬼为了封住他的嘴巴,不惜对他的家人下手。这种行为并不可取,即使将尸鬼视为邪恶的存在,也不会有人持反对的意见。
尸鬼是杀手凶手,静信是失去父亲的被害人,应该大声谴责尸鬼才对,如同他的邻人谴责杀害弟弟的他。
(他的罪行昭然若揭……)
他被拖出审判场,邻人纷纷唾弃他,咒骂他。
没有人对他表示惋惜。
被流放荒野之后,他才突然想起。为了弟弟的死而咒骂他的邻人之中,没有人对他表示惋惜。
既然他是个罪人,理应受到众人的咒骂;然而站在荒野中的他回头看着遥远的山丘,心中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为罪人,为什么会受到大家的咒骂。
对他而言,弟弟的死无疑是莫的悲剧,因为他没有杀死弟弟的念头。他比任何人都悲叹弟弟的死,也比任何人失去更多,这点却很难让旁人理解。事实上他在面对智者、抑或是面对神的时候,都选择了噤口不言,将真感情藏在心底,因此邻人才会将他视为罪人,视为妒火中烧的杀人凶手,视为意欲隐匿罪行的卑鄙小人,视为无视于神的权威、厚着脸皮登上高塔的叛逆之徒。可是他还是不懂,邻人凭什么咒骂自己?
他并不认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不该受到咒骂,在他的心中,慈悲的邻人信奉至高无上的天神,是虔诚无比的信徒,更是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善人。邻人对独居绿野一隅的他伸出友谊之手,害怕破坏一切的他婉拒好意的时候,邻人的表情显得十分受伤。是的,他们都是善良的人,至少在他心中如此。
如今他被赶出秩序之外了,他们为什么不再伸出援手?为什么不怜悯忌妒弟弟的自己、不惜愤而行凶的自己?隐匿罪行的愚昧、亵渎天神的不敬,他认为这些都是善良的邻人所能宽恕的罪行。
事实上他们对这些罪行感到愤怒,不但大声咒骂他,还对他投石。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咒骂?为什用石头对罪人做出二度制裁?
因为他是神之领域的公敌,他是罪人,他是良善秩序的破坏者。
邻人虽然对共享秩序的同胞抱持着慈悲的心,却对敌人不假辞色。邻人也会憎恨他人、讉责他人、咒骂他人,却绝对不会将残酷的一面展现在同胞面前。像这些区分彼此、表里不一的邻人,真的称得上是善良的子民吗?
那些邻人真的无罪吗?他十分怀疑。
他转身看着山丘,看着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自我封闭的世界。荒野并非围绕着山丘,应该说山丘座落于荒野的一隅才对。山丘的子民拒绝与外界交流,藉着将罪人放逐荒野的行为,守护自以为是的乐园。
3
加奈美确定母亲熟睡了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走出家门,离开之后还不忘将门窗锁好。
阿妙的出现是加奈美无法独自承受的重担,几经思虑之后,她决定找元子商量对策。元子的家一样是门窗紧闭,从外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无奈之余,加奈美只好按下门铃,就在她开始怀疑元子是不是不在家的时候,家中传出有人走动的声响,元子打开大门探出半张脸。
“是你啊。”元子看到加奈美之后说道。“对不起,我正在忘。”
元子躲在门后不肯出来,两只眼睛不停的搜寻门外的动静,彷佛外界藏着什么危险。
“……好吧。茂树的情况怎样?”
“他正在睡觉。”
还来不及回话。元子就把门关了起来。加奈美很想叫元子别那么快进去,却又不知道该跟说些什么才好。若说死去的母亲又回来了,元子会相信吗?不如说阿妙的尸体在家里面,恐怕还有几分可信。可是母亲在凌晨的时候跟个活人没两样,这点又该如何跟元子解释?
(入夜之后……)
大概又会起来活动了吧?这虽然不失为一个解释的方法,却还是有某种程度的风险。万一阿妙就这样死了,到时又该如何解释?
加奈美压压自己的太阳穴,她觉得自己也快要精神错乱了,根本分不清哪一边是梦境、哪一边是真实的世界。
现在的自己无法冷静面对一切,元子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宝贝儿子正在与死神博斗,元子是不可能冷静下来的。加奈美知道向元子求助是在浪费时间,然而除了元子之外,还真找不到其他可以商量的朋友。
无助的加奈美拖着蹒跚的脚步走回家门口。远处传来阵阵的大鼓声,应该是下部落的人正在为露月神乐进行预演,热闹非凡的鼓声反而更增添了加奈美的孤寂。走进幽暗的家中,加奈美不时的在阿妙的寝室和餐厅之间来回穿梭,思考阿妙的复活到底是事实、抑或是梦境。阿妙死了,这个记忆是正确的吗?抑或阿妙现在死在家中才是正确的记忆?加奈美独自坐在餐厅,她确定自己的记忆是正确的,也就是说阿妙真的复活了。可是也不能排除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将阿妙的尸体挖出带回的可能性,若加奈美真的这么做了、而且又没有半点记忆的话,之前的记忆恐怕也没有几分可信度。
一想到这里,加奈美就感到坐立难安,忍不住想去看看母亲。阿妙还是跟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早晨的烧伤消退了许多。加奈美觉得母亲真的死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母亲是死后复活的恶鬼,两种想法在脑中互相吞噬,理不出一个头绪。
直到太阳下山之后,加奈美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阿妙。叹了口气的加奈美离开餐厅前往寝室,发现神情恍惚的阿妙已经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妈,你还好吧?”
阿妙点点头。她看看几乎快要消失的烧伤,说出“有点痛”三个人。声音虽然低沉,却清晰可辨。
加奈美抚摸手背的伤痕,确定复活的阿妙没有体温、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真的死了吗?)
死人不会动,会动的人一定有呼吸和心跳。眼看阿妙成为介于生死之间的存在,加奈美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
“需要什么吗?”
听到加奈美的问话,阿妙回答“肚子饿了”。加奈美点点头,叫母亲再睡一下之后,走出寝室来到厨房。她觉得阿妙的脸色不太好,像个病人一样,所以熬了一锅又浓又稠的粥。正在熬粥的时候,阿妙走出房间坐在餐厅看电视,就像往常一样。
热腾腾的粥上桌之后,阿妙的表情虽然有些为难,还是跟加奈美说了声谢谢。
“……真奇怪,我到底是怎么了。”
阿妙喃喃自语。
“今天是几号?我昨天做了些什么?”
加奈美没有回答。满腹狐疑的阿妙啜了一口粥,直说没有味道。
“吃了跟没吃一样,而且这碗粥太烫了。”
“我已经放放很久了呢,应该凉了吧?”
“真的吗?加奈美,有没有白饭啊?吃这碗粥跟喝汤没什么两样。”
“好,等我一下。”
锅子里面还有昨晚的剩菜。加奈美用碗盛了一些起来,连白饭一起端出去,结果阿妙两三下就吃光了。不过她还是抱怨吃不过瘾。
“可是……”
“只是把东西塞进胃里,一点都没有吃饭的感觉。”
加奈美只得替阿妙煮了一碗泡面。阿妙虽然嫌烫口,还是将泡面吃得一干二净,然后连刚刚吃的饭菜一起吐了出来。
“—妈!”
阿妙发出呻吟,神情十分不安。她怀疑自己不生了。
“……我看还是请院长过来看一下好了。”
加奈美试着安抚急于就医的阿妙,将地上的呕吐物清理干净,泪水突然夺眶而出。
“怎么啦?真是对不住,你特地准备的东西都被我浪费了。”
“没关系。”
“大概是胃不太舒服吧?可是我真的好饿、好想吃东西,怎么会这样呢?”
“别吃了,否则又会吐出来。还是多休息吧。”
“可是……”
“一定是胃不舒服的关系。妈睡了那么多天,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东西,我看还是先休息一阵子再说吧。”
阿妙虽然不太甘愿,也只能点点头。
“奇怪,我的精神不错呢。”
自言自语的阿妙回头看着加奈美。
“我是不是怪怪的?连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4
千鹤正打算走下楼梯离开大屋,却被正志郎出声叫住。
“你去哪里?”
握着扶手的千鹤回头看着正志郎。
“出去进食,不行吗?”
正志郎苦着一张脸。在外人面前,他是千鹤的丈夫,可是千鹤跟他并非同类。
“听说你带着一个新人替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会吗?我只是照顾新人罢了。”
“那个新人似乎不太守规矩,你为什么要配给他一辆车?”
“不为什么,方便进食罢了。”
正志郎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沙子找你。”
千鹤脸色一变,她猜得出来一定是为了笃志的事情。笃志的确不怎么守规矩,自从杀了第一个牺牲者之后,他就爱上了杀戮的快感。虽然杹并不抗拒猎杀的行为,可是一旦发现对方没有抵抗能力之后,蓄积已久的私怨就会为之爆发。只要笃志杀了牺牲者,千鹤就会将尸体丢给速见处理,如今速见似乎不愿再替笃志收拾善后了。那个靠不住的大嘴巴。
千鹤冷眼看着正志郎,神情充满了骄纵。
“我要出去,替我转告沙子。”
“不行,去见沙子。”
“你该不会是在吃那个小子的飞醋吧?放心好了,笃志虽然有趣,我还没把他放在眼里。”
“沙子可不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叫做有趣,劝你还是乖乖的去见她吧。”
千鹤放开扶手站了起来。正志郎指着二楼的方向,千鹤只得乖乖的转身回到二楼,走向沙子的房间。千鹤没有反抗沙子的能力,沙子才是这间大屋的主人,她邀请辰巳成为同伴,同时也邀请千鹤加入。当初袭击正志郎的人其实是鹤,沙子却透过某种契约关系,让他以人类的身分加入。老实说千鹤并非没有反抗沙子的念头,不过想归想,却没有付诸实行的计划和胆量。就算有,也早就被漫长的时间磨耗殆尽。如今千鹤少不了沙子,沙子确保千鹤的安全,提供她的生活所需,这些都不是千鹤的聪明才智所能办到的。
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进沙子的房间,形如少女的“母亲”正以锐利的眼神看着自己,千鹤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瞧你做出什么好事。”
千鹤低头不语。
“他叫做大川笃志是吧?不能任由他继续胡作非为,把他交给辰巳管理,知不知道?”
“……你都已经决定了,我还能说不吗?”
倔强的千鹤看着沙子,脸上净是不服之色。沙子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把那种危险份子放在身边,好像你也很享受似的。怎么,你喜欢那种野蛮的场面吗?
“不喜欢。”千鹤摇摇头。“我只是很无聊,想找点乐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