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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瞒?”我诧异不已。
“嗯,”道长沉吟着,“那个竹门的后面,贫道分明看见了一个人的衣角。”
“啊……”我吃了一惊,“内屋里有人?”
“嗤……别做声。”道长突然悄声说着,随即抱起我悄悄地隐藏在了一簇浓密的灌木后面。
片刻,林间小路上便传来了窸窸窣窣枯叶踩踏的脚步声。
我伏在道长背上,伸手轻轻的拨开灌木枝叶,吃惊的望着月光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个头戴青布帽、身着黑色长衫,腰上扎着条黑腰带,骨骼清癯的老头在月光下款款而来,身后默默的跟着个人,黑色的斗篷裹住身躯,脑袋上一顶高筒毡帽,面色惨白呆滞,竟然还闭着双目……
“哈哈,石惹师傅,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啊?”虚足道长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音质刺耳。
黑衣老者蓦地一怔,止住了脚步,手中的一面小阴锣轻吟了一声,身后那怪异之人闻之浑身一哆嗦,随即笔直的站立住了。
“唉,还是碰上了……”石惹支吾道。
虚足将我放在地上,然后走出灌木丛,站在了月光下,平静的望了一眼石惹身后之人,嘿嘿道:“石惹师傅原来是位‘赶脚师傅’。”
我手拨开灌木,瞪大了眼睛,呆呆的望着月光下的黑袍人,惊讶的合不拢嘴巴,难道此人竟然是一具尸体?
“他是省城里人,家里不想其火化,所以我带他回老家去。”石惹颇为尴尬的解释说道。
“他真的是一个死人?”我禁不住的走出灌木,来到黑袍人面前,借着清凉的月光,好奇的打量了起来,湘西赶尸已经绝迹数十年了,想不到今夜竟能亲眼得见。
我是一名文物工作者,对家乡的古老风俗与传说并不陌生,自古以来,湘西沅江上游的沅陵、泸溪、辰奚、叙浦一带都是高山深谷,非但官塘大路没有,山道亦是十分的崎岖难行。如果有人客死异乡,无法运回棺材回故乡安葬,唯一的办法,便是请赶尸匠带死人走回家。赶尸的地域范围往北只到朗州(常德),不能过洞庭湖的,向东到靖州,向西不过涪州和巫州,若向西南则可达云南和贵州了。
被誉为“中国乡土文学之父”,有着苗族血统的作家沈从文曾在他的一篇文章里如此描述湘西赶尸:“经过辰州(今沅陵),那地方出辰砂,且有人会赶尸。若眼福好,必有机会看到一群死尸在公路上行走,汽车近身时,还知道避让在路旁,完全同活人一样……”沈先生是我们家乡出去的名人,著述严谨,他说有就肯定是有的。
循着月光看上去,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苍白而无血色,双目紧闭,胡须剃得溜光,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我伸手到其鼻下探了探,果然已无任何气息。
“听闻赶尸源自苗医,看来确实不假啊。”虚足道长感慨道。
石惹尴尬的咧了咧嘴,遂解释说道:“赶尸术原本是祝由科旁支,湘西古时为楚国疆域,‘巫’即是从此地发源的。”
“石惹师傅,贫道也是头一回见赶尸,你是如何做到令死尸走路的呢?”道长疑惑的问道。
石惹顿了顿,最后还是道出:“走脚法师要用辰砂,也就是朱砂,当以湘西辰州沅陵出产的为上,涂抹于尸体的脑门、背心、心窝、手心和脚心七处以镇七魄,填入耳鼻口以封三魂,施辰州符咒,尸体自然便会站起并行走了。”
虚足点点头,兀自怅然不已:“道,可道,非常道,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矣……”他转过话题,不解的询问,“贫道清早便已上路,石惹师傅走脚昼伏夜行,何以追得上?”
“道长不晓得此地路径,何况背负着一个病人,此地离家不过是二十余里而已。”石惹解释说道。
虚足闻言叹息道:“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道长,天光前可顺路送你们一程。”石惹说道。
石惹师傅默默的走在头里,身后亦步亦趋的紧随着那具死尸,道长依旧将我负于背上,跟在了后面。
月色朦胧,山林静谧,清冷的月光洒在这一队夜行人身上,显得无比的怪异。
我伏在道长肩头,眼睛盯着前面的那具行走的尸体,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最后困劲儿袭来,便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再次醒转时,天色已微微放亮,耳边传来鸟儿的恬噪声。
晨曦中,一道道石灰岩与白云岩形成带状的陡崖,如同延绵不尽的石头长城般。崖下生长着许多粗大的阔叶乔木林,树高达20余米,一人抱粗,树皮呈灰褐色,倒卵状的叶子,生有银灰色鳞秕疏毛。
“这便是深山黧蒴树了,翻过前面山崖,就到了借母溪。”石惹师傅低沉的声音,轻轻敲了声阴锣,队伍停了下来。
“多谢石惹师傅相助。”虚足道长由衷的感激道。
石惹手指着山崖下面的一个小山洞,说道:“如今湘西已经没有了‘死尸客店’,白天只有暂时栖身在这里,日落后再上路。”老人顿了顿,又叮嘱道,“道长,这孩子渗出黑汗,便断然无救了,你们赶紧去吧。”
“那么,石惹师傅,贫道就此别过,日后若有为难之事,可来岳麓山云麓宫,贫道定当尽力。”虚足拱手施礼道。
石惹老人没有答话,叹息着带领那具死尸走入了山洞。
“江湖人重义,如今已是不多见了。”虚足道长唏嘘道,然后背负着我,直奔崖上而去。
待到崖顶,清晨的一缕阳光已经直射过来,举目望去,好一处空山幽谷啊……但见峰峦叠翠,林密峡深,鸟鸣瞅瞅,不绝于耳,溪流潺潺,雾气蔼蔼,恍若仙境一般。
“真是个修行的好去处啊。”道长赞叹不已。
但愿找得到“腐尸覃”……我想。
就在这时,耳边隐约传来了急促的狗吠之声。
“这里杳无人烟,怎么会有狗叫呢?”我疑惑不解的说道。
道长的脸色骤然间变得严肃起来,眉头蹙起,急转身回望崖下,我也将目光投向了陡崖那边的岩洞。
透过树枝空隙,我看见了好些个持枪荷弹的武警正聚集在了石惹师傅寄宿的那个小山洞前,两条黑褐色的大狼狗凶神恶煞般的对着洞孔狂吠着……
虚足道长叹一声道:“石惹师傅有麻烦了,事皆因你我而起,贫道岂能坐视?看来只有贫道出面,才可将那些追捕我们的警察引走,小明,贫道若是一时回不来,你要自己去找‘腐尸覃’,尽快解去尸降,万万不可耽搁,知道么?”
“知道了。”我心中一热,眼噙泪水,从小到大,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江湖中人的这种侠肝义胆。
“来,孩子,把这根‘鬼索’戴在腰间。”道长自怀里掏出那根系着小铜铃的朱红色小绳子,解开了我的上衣,并将其缠绕在了我的腰间。
虚足道长慈祥的目光最后瞥了我一眼,随即身子一纵,身影消失在了莽莽的原始密林之中。
第二十四章
我吃力的攀上一株马尾松,透过茂密的针叶,紧张的注视着崖下。
远远的望见那两只狼狗咆哮着冲进了小山洞,将那具黑袍死尸横着拖了出来,并不停地撕扯着。石惹老人舞动着双手,竭力在辩解着什么,然后扑倒在尸体的身上,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和护佑着。
我知道,保全那具死尸代表着一种商业诚信和江湖上的道义,尸体本身并无任何反抗能力,会被恶狗扯碎的,无法向死者亲属交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狼狗突然松开了嘴巴,掉头朝着山崖对面嚎叫了起来,武警士兵持械警觉的望向了树林内。
道长自林中走出行至山洞前,伏在死尸身上的石惹老人抬起头来,惊讶的望着虚足。
由于距离太远,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道长似乎在与士兵们争辩着什么。这时,有名警察上前,晃动着一付亮晶晶的手铐,想强行铐住道长。
虚足此刻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反应,他甩开了那名警察,转身朝着树林中跑去……
那警察与士兵们愣了一下,随即蜂拥追了上去。
道长奔逃的速度并不快,明显的是想要引开那些人,否则以其深厚的功力,几个跳跃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洞前,石惹师傅抱起了地上躺着的黑袍死尸,径直走入洞中,那尸体是见不得阳光的。临进洞之际,老人回过头来,远远的遥望了崖上一眼。
我爬下了树,如今寻找“腐尸覃”,只有靠自己了。眼望着雾气沼沼、幽深静谧的借母溪,我慢慢的攀着树藤溜进了峡谷,也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枪声,清脆而凌乱的枪声在山谷中回荡着,那是道长逃跑的方向……
我的眼眶湿润了,心中默默地祈祷着,道长千万别出事。
清澈的溪水,可见小鱼儿在游动,还有一群黑色的蝌蚪,晃动着尖尖的尾巴追逐嬉戏着。我掬起一捧凉冰冰的山泉水,甜甜的,甚是爽口。无意间望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头发蓬乱、眼窝深陷,尖削的两颊,竟然消瘦了许多。
今天是尸降头次发作后的第二天,按石惹师傅所说,明日便会有第二次发作了,毛孔将有鲜红的血汗渗出,然后再过一天,一旦流出来黑汗,皇甫小明就死定了。
我脱去了身上的衣服,撩起溪水狠狠地擦洗着周身上下那些淡红色的汗渍。尸降,尸蛊……坟墓中的皇甫哲人,无论你是否我的父亲,干嘛死了以后还要害人呢?
口袋里硬邦邦的,那是裸婴石化胎,我伸手掏了出来。
裸婴雕像静静地躺在掌心里,两只黑黑的瞳仁依旧是茫然的望着我……这东西肯定是个不祥之物,自从见到它以后,始终就祸事不断。好吧,不管是婴儿石化胎也好,或是什么脏东西附体也罢,皇甫小明再也不需要你了……于是手一扬,“噗通”一声,将其远远的抛进了溪水里。
最后,我将浑身上下所有的衣服都漂洗干净,挂在了溪水边的树枝上晾晒起来,随即身子一软,疲惫的躺在了草地上。
唉,反正也没有几天活头了,生死凭命由天罢了。
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裸露的肌肤上,温柔而惬意,一阵倦意袭来,我又睡了过去。
“孩子,醒醒……”耳边响起了急促的话音,钻进了耳鼓中。
我蓦地醒了,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原来是石惹师傅。
“孩子,走,老爹带你去找‘腐尸覃’。”老人说道。
“老爹,道长他呢?我听见了枪声。”我焦急的询问道。
“唉,道长是好人啊,”石惹叹息着,“他为了帮我,只身犯险引开了那些人,吉人自有天相,孩子,你放心吧。”
“老爹,您来了,可那具尸体呢?”我又问道。
“我已经把他藏起来了。”老爹回答。
“那些警犬鼻子可灵了……”我有些担心,感觉到那尸体挺可怜的,也许是自己也快要死了,同病相怜吧。
“牠们这回嗅不到了,走吧,找到腐尸覃,也算是老爹我回报道长的一份情意吧。”石惹师傅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转身去取晾在树枝上面的衣服。
我一骨碌爬起来,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望去,是那具裸婴石化胎……奇怪,我怎么记得好像已经把他扔进溪水里了呢?
我默默地穿上了衣服,伸手拾起雕像重新揣进了口袋里,心中仍旧不住的嘀咕着,也许是自己记错了。
借母溪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越往深处走,林木越是茂密,高大的黧蒴树遮天蔽日,树根上生满了绿色的青苔,空气中弥散着潮湿气。
“老爹,您说过,腐尸覃是寄生在尸体上的一种菌类,这里蛮荒偏僻,没有人烟,可能不会有人埋尸于此吧。”我走在林间小道上,一面小心的提醒说道。
石惹点了点头,说道:“借母溪山高林密,是沅江上游通往云贵的必经之路,前后没有村庄,所以过去赶尸人必定在这里歇脚。凡走脚师傅突然暴病身亡,途经此地的赶尸匠们便会将他们就地掩埋,道里称之为‘走脚冢’。”
“哦,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吧?这些人的尸身早已腐烂,还能生长出‘腐尸覃’来了么?”我又提问道。
石惹师傅解释道:“‘腐尸覃’与普通菌类不同,一旦其根须生成,母株便不会死亡,生生不息。”
我放下心来,继续问道:“老爹,您知道‘走脚冢’的所在?”
石惹颌首,“嗯,但愿那些毒菌还在。”
草丛里突然窜出两只灰色的野兔,吃惊的望着我俩,然后落荒而逃。
小兔子采野蘑菇……记得小时候的课文里有过。
山道崎岖难行,我气喘吁吁的跟着石惹老人,有几次是在走不动了,老人不得不停下来等待着。
“孩子,你闻到了么?”石惹师傅突然说道。
“闻……闻到什么?”我喘息道。
“臭味儿,如同腐肉一般。”老人兴奋的说道。
我使劲儿的嗅着鼻子,果然,一股淡淡的肉腥气飘进了鼻孔中。
“这就是‘腐尸覃’的气味儿,‘走脚冢’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