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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就在这里。
市长看到报告后,批示分管城建的李副市长负责协调解决问题。军人出身的李副市长,有一股雷厉风行的作风。他接到批示,立即投入工作,尽心尽责,天天都在现场,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把所有国营的集体的单位都跑到了,强调以大局为重,协调双方的利益,做通了大家的工作,并且亲自监督他们把所有的协议都签了下来。
李副市长连口气都没有来得及喘,又把所有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找来开会,他说:“现在主要是拆迁户的工作了,这个工作比较复杂。拆迁返还和赔偿,虽然市里有统一的文件规定,但是老百姓的利益,你们要保证,不能昧着良心赚钱。”他语重心长地说,“老百姓几十年就住在这样的旧房子里,今天他们的期盼值可能高一些,我们既要执行政策,也要充分保证他们的利益。具体工作你们谁开发,谁负责,马上就要开始,‘老城办’协调配合。这都已经过了中秋了,时间不等人。”
各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都在会上表了态,他们见李副市长已经帮他们把最硬的骨头啃下来了,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剩下的老百姓的事,在“老城办”的帮助下,应该由他们自己来解决了。其中两家公司搞过旧城改造,有一定的经验。特别是新地房地产公司,刚刚在园青坊附近开发完两个项目,更是胸有成竹。
“我估计,恐怕就在这两天就有消息了。”成虎最后说。
门厅里没有灯,黑乎乎的。成虎说完以后,一回头,发现身后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大家大气都不出一声,生怕听漏了一个字,静悄悄地站在那儿。
成虎一落声,大家就纷纷议论起来。
张翠霞说:“这下好了,市长亲自过问,我们大概不会吃亏的。”
程基泰说:“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嘛,不就是一家要求一套房嘛。”
杜媛媛想,她和母亲住了两处,应该还她们家两套房,马上说:“那也不一定,各家情况不同,不一定都是一视同仁。”
同月站在身后,立即插话说:“对,还要参照各家的人口。”
程基泰只好修改自己的意见,说:“我说的是至少,至少一套房。”
成虎觉得事情恐怕不会像大家想得这么简单,但也不愿意破坏了大家的好心情,就转身推车往里走,边走边说:“等着他们公布结果吧。”
同月立即上来帮着成虎推车,边推车,边对成虎说:“小虎哥哥,哪天把自行车送到修车铺来,我帮你擦擦油,调调车圈,好像车轴缺机油了,这样骑起来累。”
大家也边议论边散了。
杜媛媛本来想跟到成虎家里,请成虎帮着她具体参谋参谋,下一步该如何与房地产公司谈判。同时也想问一下成虎,认不认识房地产公司里的人,有熟人总好说话。但看到同月推着成虎的自行车往里走,也就作罢了。她拉着小郑回到房间,说:“下一次要单独问小成,让这么多人都知道,一人一条心,弄得自己一点主动权都没有了。”
这一夜,老宅里家家都兴奋,家家都睡得晚,家家都在憧憬又宽敞又明亮的新房。大家对新房的期望值更高了:市长都过问了,小小老百姓的问题还能不解决吗!
程基泰听到成虎带回来的消息后,睡了一个好觉,一觉睡醒来已是九点多了。
前段日子,程基泰一直睡不好,女儿越是没有消息,就越是牵肠挂肚地想她。想得多,又睡得少,就觉得女儿在香港日夜遭受着像黄瀚浩这样的男人们的蹂躏,那心就像被揪了似的一阵一阵的疼。一闭上眼睛,女儿那清秀白晰的脸庞,充满无助的痛苦神情就出现在眼前。
女儿虽不是自己亲生,但自小就抱回家,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带大,他熟悉女儿的一颦一笑,甚至身上的胎记。他清楚地记得,女儿屁股上有一个疤,那是小时候不小心碰到煤炉上烫的。很小的时候,他将女儿抱在怀里,女儿喜欢用小手摸他的脸。一生未婚娶的他,感到那只温柔的小手从脸上往全身传递着一种令他陶醉的舒畅,这是一个男人最大的享受。他真的希望女儿不要长大,永远像这样躺在自己的怀里,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比亲生的还要亲。
长大了,女儿就渐渐疏远自己了,她发现了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程基泰理解女儿心中的隔阂,也知道女儿悄悄找着了她的生身父母,他们和程基泰本来就是亲戚,就住在程基泰的老家。每年清明节,他都带着女儿回老家给爷爷奶奶扫墓,实际上都见到了她的亲生父母。后来,也许是女儿见到那老农和村妇般的父母后,特别是家里有着那么一大群孩子,她深深地失望,又不敢相认了。此后,程翠玲就开始反叛,反叛到今天这样的结局。他伤心过,生气过,甚至恨过,也萌生过是死是活随她去的想法。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女儿今天在别人的怀抱里,程基泰怎么睡得着?
起床后,他锁上房门,准备出去转转。
走出大门,站在大街上,街中心那棵如盖的老槐树让他感到十分亲切。他搬进齐府的时候,这棵老槐树就已经很老了,但每年五月仍然满树槐花,整条园青坊大街都散发着浓浓的甜甜的槐花香。有人家把落在树下的槐花捡起来,回家和在面粉里做槐花粑,是一道季节性的美点。程基泰平常走过这棵老槐树的时候,看都不看它一眼,今天伸手摸着它的树干感慨不已。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自己都变得像一块老树皮了,这棵老槐树还是这样生机勃勃地活着,不知它已经活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它还能活多久。但是,如果拓宽这条街,这棵老槐树恐怕也保不住了。他像和一位老朋友依依惜别一样,深情地抚摸着它。
突然,程基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从街口走来。钱启富!只见他人瘦毛长胡子拉碴的远远走来。
程基泰心里咯噔一跳,他一直觉得对不起钱启富。今天真是冤家路窄,一出门就遇上了钱启富。
程基泰想躲,可钱启富先喊他了:“老程啦,不认识我啦!”
程基泰只好迎上去:“唉呀,老钱啦,你放、你回来啦!”硬把冲到嘴边“放出来”的话吃回去了。
钱启富不知道是程基泰举报了他,相反,他在公安局里就知道程基泰没有举证他,他很感激程基泰。所以今天一看到他远远地就喊上了。
钱启富一边和程基泰说话,一边忍不住地把手从肩膀上伸到背后,挠后背的痒,够挠不到痒处,就拼命把手往后弯。钱启富边努力挠着痒边说:“放出来了,放出来了,我没有罪,老关着我怎么行?”
钱启富倒卖文物一案,一直没有证据。物证没有,人证也没有。公安局曾经想让程基泰作证,可程基泰对举报钱启富已后悔不已,怎肯再进一步作证?他说:“我对什么是文物都不懂,我怎么可以作证?”
公安局全力以赴地找黄瀚浩,一直找不到,就让钱启富给黄瀚浩写封信,让黄瀚浩来证明他们不是倒卖文物。已经被关急了的钱启富,抓住根稻草都以为能救命,就照黄瀚浩留给他的地址写了一封信,恳切地请他来救自己。
黄瀚浩收到信后,也还算仁义,他让香港的律师楼给宜市公安局发了一封律师函,表明自己所买的是古玩而非文物。为了提供证明,他还把在徽州买的东西,拍了照片,做了公证,寄给了公安局,让他们请专家鉴定。
公安局收到信和照片后,首先想到宜市文化局属下有一间文物商店,他们应该懂得什么叫文物。如果不行,再到省博物馆去找专家鉴定。
到这里,可以说是钱启富的精明救了他。本来,钱启富和文物商店的秦经理就很熟,他曾帮助秦经理为不少古玩断代,秦经理也教他如何界定什么是文物。钱启富帮黄瀚浩收购古玩时,凡觉得可能是文物的东西,就送给秦经理看看。照片一送到文物商店,秦经理马上就记起,这些东西大部分钱启富都拿来给他看过。但是,钱启富请他帮忙,他可以谈自己的看法,现在公安局来了,万一当时自己看错了,东西现在倒卖出去了,自己不是要受牵连吗?因此,他既不愿直话直说,又想帮钱启富说话,就绕着圈子说开去了。
他先拿起那张花瓶的照片说:“像这种瓷器,早在清末民国的时候就开始做假了,而且那个时候,瓷器、青铜器、玉器等做假的技术都可以乱真,做假的技术千奇百怪。”他又指着另一张照片上的一个玉马说:“你看这个玉马,从风格上来看,好像是汉代的东西。玉,分为软玉、硬玉,软玉数白玉最好,硬玉,即是翡翠。这个玉马,是中国白玉,马身上的这块红叫做沁,什么是沁呢,就是埋在土里久了,接触泥土和水了,被泥土里一种矿物质氧化了,就红了。所以,只要见到玉身上带有这种红,即沁,就表明是出土的,证明是中国的老玉。可是,后来做假者发明了一种办法,用火烤,把新玉烤出这种红色的效果来,冒充沁。我看这个马上的沁,像是火烤出来的。但仅凭着照片,没有实物,很难准确鉴定是真是假。”
不能证明真假,如何证实钱启富是倒卖文物呢?秦经理接着说:“我无法证明钱启富是不是倒卖文物,但他确实曾收购到文物交到我这儿来了。”
两个警察一听马上追问:“有记录吗?”
秦经理说:“我找找,应该有。”其实,记录就在抽屉里。
秦经理算是帮了钱启富一个大忙,他找出了钱启富曾经收购到文物送到文物商店的记录。
将收购到的文物主动送到文物商店去的人,怎么会倒卖文物呢?公安局决定结案,释放钱启富。
钱启富在新房子就要分配的前夕回来了,这是朱银娣家的喜事,也算是老宅的一喜。朱银娣高兴得要烧高香了。
只是钱没了,钱启富辛辛苦苦挣的、朱银娣数了无数次的钱,公安局一直也没有退还。钱启富不甘心,想去问。朱银娣拦住了他,说:“没了就没了,只要人平安就行了。你再不回来,我都不想活了,还要那钱干什么?都是钱引来的祸!有了这钱,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钱启富仍然心有不甘地说:“可那中间有些钱是我们的工资,有些是你开服装店挣的。”朱银娣说:“我们不是还有退休工资吗,够花了,粗茶淡饭保平安。你不就喜欢喝粥吗,能花多少钱?服装店不是还在开吗,现在虽然生意不好,等园青坊大街改造成新的商业中心,人气旺了,我们的店也会旺起来。再说,马上有新房住了,还有什么比这喜事更大?”朱银娣找一切理由宽慰钱启富,她自己也真的害怕再进公安局了。
新地房地产公司终于张榜公布调查测量结果了。
那天,测量结果用大大的毛笔字抄在大大的粉红纸上,张贴在老宅的前院,整整贴了一面墙,所有户主的名字都在上面。老宅里所有在家的人几乎都来了,把前院塞得严严实实的,那面墙只有那么大,大家都往前挤。二傻子不识字,看见人多也兴奋地往前挤,挤到前面看不明白,又挤出来了,拉着张奶奶去看。张奶奶也不识字,她在等人给她念呢。
四斤儿个子小,从人们胳膊下钻了进去。一直钻到最前面,正好站在自己的名字下面,一抬头看见了,第一个叫了起来:“咦?我们家这么小,只有二十六平方?比我老婆的屁股大不了多少!”
大家不仅没笑,反倒像炸了锅似的闹腾起来,一片叫骂声。
面积最多的是赵大队长家,八十二平方米,这包括他对面的大姨子家的住户在内,实际上是把两家算成一家了。最少的是曹老三,榜上叫曹家胜,名字倒没错,只有五平方米,因为他住的那个楼梯间只有那么大。程基泰家只有十二平方米,两张床都放不下,女儿回来住哪儿?
人们都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可就是粉纸黑字贴在那儿,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看到这个结果,有的人气得哭,有的人气得跳,有的人在院子里直转圈子,有的人把那纸拍得啪啪响。同日气得用手捶着他们家的面积数字,竟然把那墙捶了一个洞。他们全家加在一起,还包括那汪经理让的一平方才四十平方米,只是一个小户的面积。一个小户,三个兄弟加素梅,怎么住?
杜媛媛看完结果后直叫:“小成,小成,成虎呢?”她们家虽然算了两户,可是杜阿娇二十三平方米,杜媛媛才十二平方米,加起来一共三十五平方米。
天啦!不搞这老城改造,老宅人虽然家家住得逼仄,但至少还住得下。这一改造,反倒家家都住不下了,盼来盼去,不是一场噩梦吗?
公布的结果完全不是大家期待的。人们多日来的期盼,变成一个个肥皂泡,全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