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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恰是在这种时候,时间的流逝仿佛缓慢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程度。
好容易又盼了些日子,已是靳宓走后的第八天,我那免疫力低下加受了凉引起的重感冒终于好了个彻底。我几乎是欢天喜地的盼到了中午,这就忙活着准备了几样合李暮阳口味的点心,又带了些酒菜打算犒劳狱卒。
走在路上,我仍心情很是欢畅,连见到路边拖着鼻涕玩耍的三两岁小童都觉得可爱至极。可一转念,我突然反应过来,我这种心理似乎有点不太正常。为什么啊?让我去累个半死,到那又脏又臭的大牢里面伺候病人,我还觉得特欢乐?世上没有这个道理啊!
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我脸上却反而热了起来,心里也有些惶惶不安。这算什么事啊,难道我真日久生情看上了那倒霉孩子?我承认,抛了最初的那些偏见来说,他处变不惊和温柔宽和的性子很让我觉得与他相处很是舒坦,可这离爱情也差得太多了吧。难不成我最近母性情怀发作?即便不论人家心里还有个林彤占据半壁江山呢,我要是辗转了两个世界,到现在还弄不清什么是母性情怀什么是爱……我不如俩耳光扇死自己算了!
我边想边走,一会摇头叹气一会咬牙切齿,惹得路人频频侧目,估计是以为我疯魔了。
好容易走到了县衙大牢外,我赶紧抛开了那些奇怪念头,将盛着酒菜点心的篮子放在地上台阶处,两手轻轻拍了拍脸颊,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重又提了篮子,摆出官方笑容走进门去。
依旧是我熟悉的那个“监狱管理人员值班休息室”,也依旧是熟悉的牢头和狱卒,但是,他们身上却隐隐散发出来我不熟悉的气场。
我虽诧异不解,但仍如以往一样走过去福了身,笑问道:“几位大哥,今日难道有什么烦心事不成?怎么神色忧虑至此?”说着,我从篮子中取出几盘菜、两壶酒,摆在桌上。
那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转头不看我。半天,在我追问下,牢头长叹了口气,答道:“妹子,这酒菜,我们兄弟几个没脸吃,你还是拿回去吧。”
我心里猛然一惊,背上倏地出了一层冷汗。
“几位大哥,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强作镇定,但声音却已经有些开始抖。
那牢头又叹了一声道:“妹子不知道,今天一早,大人就差人带李公子上堂又加以审问。我们不知其中详情,但人终于带回来时……”
“怎么了!”我声音更抖,生怕听到最坏的结果。
“唉!”牢头摇了摇头,“人是被他们拖回来的,似是动过大刑,回来时几乎已没了气息。我们兄弟几个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还记得妹子往日里给的好处,于是赶紧又是喂水又是给吃药,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缓过来些。可现在……恐怕还是凶多吉少了啊……”
听完这一席话,我只觉得背后衣服已被冷汗湿透,身子也发软,快要站立不住,只好顺势坐在桌旁条凳上。
我咬着牙平稳呼吸,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觉得手脚抖得轻了些,于是扶桌站起来,勉强挤出笑容:“几位大哥,这事也并非你们所能掌控,要怪的话,只能怪我们命不好罢了。这酒菜既带来了,就断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何况不仅往日里几位对我家相公照顾颇多,今日之后,他既伤势沉重,还更需要几位多费些心了。”
说完,我喘了口气,又对身边一名狱卒笑道:“今日还得劳烦大哥通融我进去看看我家相公的伤势……不知……”
那狱卒马上应道:“这是当然。”说完便取了钥匙转身带我过去。
走熟了的短短走廊,此时竟显得长了许多,我恨不得能直接飞过去。可终于进了牢房之时,我却又盯着李暮阳的背影不敢上前了。
进一步退两步地纠结了许久,忽然听到李暮阳低低咳了一声。我心里密布的乌云终于透了条缝,顿时觉得轻松许多,于是赶紧过去细细查看他的伤情。
他那身囚服上依旧遍布干涸的血迹,倒是没有几处仍在流血的伤口,但我却更加忧心,生怕是上刑伤及了脏腑,这便比外伤更加危险严重了。
我先回手取了仍放在草垫子底下的那瓶内服伤药,将剩下的三四丸尽数倒出,攥在手里,又轻轻扶李暮阳坐起,让他靠着我半卧着。静静等了片刻,我的手已不再抖了,这才端起水碗,准备喂他服药。
可再看那些药时,我却又有些发愁,心里怀疑,这么大的药丸噎下去,就算是好人恐怕也被噎个半死了,更何况是这倒霉孩子。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却听李暮阳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喂我吧,我没力气。”
他声音虽弱,但语气依旧镇定平和,光听这些话,让人难以想象是受了如此之伤的人所说出的。
我虽明知他伤重,但此时却也莫名地安下心来。我伸手将一丸药放在他唇边,他张嘴咬住,慢慢咽下,如此几次,待到将我手中那几丸药全都服下之后,我又喂他喝了些水,这才扶他躺下。
“靳宓或许回来了。”我正在想词宽慰他,却听李暮阳又开口,声音依旧微弱疲惫。
我皱眉:“怎么会?我并没有得到消息。”可转念想到今日提审之事,心中又一动,于是又问:“难道今日县令狗急跳墙便是和这事有关?”
李暮阳合了眼,似乎睡了过去。我不忍打扰,只能在一边等着。半天,他终于重新开口:“县令没有提过,但我却看出他神色急躁,不似往日。想必已得到了些风声,这几天……”说到此,他突然咳起来。我赶紧扶他起身,一边轻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随着剧烈的咳嗽,他又吐了几口血出来,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一阵难受,但又不敢问,只默默取了水服侍他漱口。或许看出了我神色间的忧虑,李暮阳轻轻扬起嘴角:“不碍事,大约是受凉染了肺疾,日后小心调养即可。”
“嗯。”我轻声答了,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控制不住情绪。别说在这个时代,即便是20世纪初,肺病也是难以治愈的顽症,哪里就能如此轻巧地说不碍事了。我心里愈发窒闷难耐,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我在此世间熟悉喜爱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含恨而终,到了现在,我已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受住再看到身边人离去的打击。
“红叶,”李暮阳仍侧身靠着我半卧,透过肩部的衣料,我能感受到他额头滚烫的温度。可他的声音却依旧冷静淡然,“你可信天命?”
天命?我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只能揣测着古代人的心理答道:“天命,大约是有的吧,只是身在其中,谁又能辨别清楚呢。”
他略微挑起眼角,淡淡瞥我一眼,复又垂下眼帘:“虽有今日之困境,但李家却也未必就是尽了气数,或许还有中兴之势也未可知。我这些日子总觉得,你或许是上天赐来助李家脱离这场死局之人。”
“胡说什么呢!”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按你这么说,我都成神仙了。你可别让我觉得自己没出息了,本来就没做成什么事,你这是故意讽刺我呢是吧?”
李暮阳并不理我的心虚反驳,自顾自继续说:“我细细想过,即便你没有来此,按老太太的脾气和惯用的手段,大嫂的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这事,终究还是要走到今天这步的。而若没有你,我怕是早已死了,三妹虽聪颖,但毕竟深居闺阁之中,未通世事,如此,李家怕是再无转机。可如今尚有柳暗花明之势,可见……”
他声音低下去,似乎陷入了沉思。我哀叹了一声:“没想到你也会拣好听的说。说吧,是不是又要让我做什么跑腿出力气的活儿才来奉承我的?”
他淡然一笑,不再说话。
我见他似乎睡了过去,便扶他躺好。虽然不放心他的伤势,但料想一时半刻也未必有什么变化,加上方才听说靳宓可能已经回来,心里难免惦记着。于是轻手轻脚准备离去。
“要走了?”
我还没出牢门,突然听到身后轻微的语声。我叹了口气,转身对他笑笑:“看你精神还好,我也就放心了。我着急回去看看靳宓是否已经到家,若是事情有了进展,便能早日接你出去,总比在此处耗时间要好得多。”
“嗯。你去做该做之事即可,不必记挂我。”
我隐去担忧神色,笑着应了,这便急急奔着家里回去。
果然如李暮阳所料。我一到家,众人就迎上来,靳宓也在其中。他看起来神色憔悴,眼圈也是青黑的,整个人颓唐疲乏之极,连做出那痞子样的精力都没了。
“怎么这么快?”我虽提前得到了风声,但仍是吃惊。
靳宓勉强扯出个笑容:“我可是快累死了,一天换一匹马,连着赶了三天路到京中,回来也是同样。本来昨夜就到了,但我到了那什么官差住的驿馆,一下马就站不住了,只能让人架着进屋睡了一夜。今天刚醒过来就来报信了。”
我一下子明白今早那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他们连夜进程,又入住进相当于现代的市政府招待所的驿馆,当然有县令的耳目去报信,因此那昏官在惊悸中才慌忙提审逼供。只好在那县令只是有所怀疑,还不曾确定靳宓和那同来的官差的身份意图,不然,恐怕李暮阳的命早已保不住了。
但事已至此,不能再拖时日了,那县令不知什么时候再心慌一次,就有多一番是非。
想到此处,我问靳宓:“那与你同来的是什么官?他现在何处?可是信了咱们的状子,要为李家翻案?”
“不是官,好像是什么官的手下……我也说不好,反正能管住县令就是了。他家大人说好了要彻查此事,让他和我先回来,以防有变。他这工夫正在驿馆等我呢,说是最迟明天一早就去县衙。”
“你去见他,求他此刻立即去命县令放人。少爷今早又受了刑,这事不能再拖延了!就算等着以后彻查,也得先留着命在才行。”我急忙吩咐靳宓,又催他回驿馆,“我这便租了马车,去县衙大牢等着。”
说罢,我看着靳宓上马飞驰而去,赶紧叫清竹回屋取了银两去租马车,自己又与其他人一起找了些靠枕、锦被等物,准备等会放在车中备用。
我们置办好一切,到了县衙监牢时,刚好有几名衙役神色惶惶地从我们面前经过,想必是奉了县令之命来放人的。
果然,大约一刻钟之后,靳宓和另一陌生男子便也远远走了过来,进了监牢大门。不多时,他们的身影再次出现,而这回,靳宓的背上已背了一人。我心中积结多日的块垒终于烟消云散,身边几名同来的女眷也几乎同时舒了口气。
我看着靳宓走近,又略转了身,对着远处站在监牢门口几名狱卒微微福了身,以示感激。这才启了车门,招呼靳宓:“轻点,少爷现在伤的厉害。”
他嘿嘿一笑,动作极轻地将李暮阳安置在马车里,这才退下车,又去与那名什么官差说话去了。李霏似乎顾不上那些客套,连淑女风范都几乎丢了,自己先上了车握着李暮阳伤了的左手,含泪嘘寒问暖。我不由微笑,吩咐车夫稳些驾车之后,也进了车厢。
六十五 昭雪(1)
一转眼,接李暮阳回家已经有六七天了。
大概是在牢中苦撑,已经耗尽心力的关系,他在马车上还能勉强答几句话,神智仍算清醒,可一到家,刚挨着床就昏睡了过去。
而最初几天,出于男女之防,我这号称卖艺不卖身的少奶奶照料病人实在不很方便,再加上谢琛也完全不放心其他人染指他的工作,所以,我除了偶尔给李暮阳喂水喂药之外,几乎也没帮上什么忙,全副心思几乎仍是都放在即将到来的堂审上面。
刚刚回家那天,靳宓便讲了当初在京中和县衙里的种种细节。
二姑娘的夫君殿试结果算是举子中的普通程度,仅是三甲第六名,想必日后不是在朝中什么冷僻部门做个实习生就是给派到地方做点小官罢了。但好在他为人仗义正直,又温和有礼,因此在京城机缘巧合之下竟结识了几名才情极佳的考生,其中甚至有当朝颇有清名的某位尚书的公子。也正是因此,这事情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二姑爷将事情拜托给了尚书公子,而那尚书公子当即又转达给了他老爹。虽然并非直属上司,但那尚书身在朝中,毕竟人脉广路子宽,一来二去便请动了吏部尚书亲自下令彻查此事,又专派了官员前来督办。
只不过,京官的面子大,如何能和靳宓一起风尘颠簸,自然是要择日备好车马才能出行的。而另一边又怕拖的久了,再出什么差错,于是便先派了官差带着人家正主儿的信笺口令前来。当日李暮阳能如此轻易被放出来,也正是因为县令顾忌顶头老大吏部尚书的威严罢了。可在此之外,我却总觉得,那县令大约也是觉得李暮阳已受了许多重刑,就算被“取保候审”,多半也撑不了几天便会死在家中,出于死无对证的心理,才毫不迟疑的放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