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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想归想,这种欠抽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家中还是店铺里都实在忙得很,除了夜里闲聊几句便倦极入睡,我们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能够单独相处。此时,即便不说什么,只要两人静静相对就也是好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距离巳时还有小半个时辰,孙葳便过来了。随他前来的还有铺子里几名可靠的伙计,不过,据孙葳说,他们都在待客厅附近守着刚换来的现银,不敢擅自到内院主人居处。
“昨日可把风声放出去了没有?”李暮阳又核对了一遍退款的清单,便转而询问孙葳。
孙葳正色应道:“已派可靠的人暗中散布了些消息,不过怕弄巧成拙,所以并未做得太过。想来要再过几日才能看出成效。”
李暮阳点头:“如此也好。我猜想,这两天府里的下人们也会传些闲话出去。”
“对了!”我听他们说完,也笑道,“别忘了每隔几天便派伙计暗中去祯祥玉器店看看,他们对这些传言信与不信,自然都会有些反应的。只是小心些,别让人认了出来、起了疑心才好。”
孙葳目光瞄向李暮阳的方向,待得到了肯定答复才应道:“那就按少奶奶的吩咐,我今日回去便开始安排人手。”
如此计议一番,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便也动身往待客厅过去。
差下人按照清单所列名单、退款金额分别拿纸封封好了银子,刚好也到了巳时。远远望去,十几名乡邻已在丫鬟的引领下往这边来了。
退款很是顺利。这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但却让那些买主很是感动。
我暗笑,从古至今向来如此,人们总是习惯把不公正的待遇当做正常,而对做了当做之事的人歌功颂德。当然,我倒不是说李家就活该赔钱倒霉。
退了货款之后,看看时辰,已差不多到了与辛夫人相约的时刻。
李暮阳自是要去赴约,而我终归不放心家中这些事务,难免担心有人趁着他不在家时再来找什么麻烦,于是只好守在家中。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多虑了,一下午过得极为平静。除了不明实际情况的下人们常常用着看待将要破产的人家的怜悯目光偷瞄我以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傍晚李暮阳回家后,我听他的意思,似乎也是确定了此事与辛夫人那边毫无关系。
大到京城富庶之地,小到边境乡野村镇,凡是经营玉器的商铺大多都是从几支甚有名望的商队进货的。而这些商队中当属秦老板这支实力最为雄厚,若比物美价廉,也是首数他的货物。因此,既然秦老板在乐安仅给李家和周家供货,那么其他玉器铺子是断不该有比李家更加便宜的货物的。
而这次拜访辛夫人,一来当然是为了确认周家是否私下里将玉石售给他人,二来呢,更是为了就祯祥玉器铺子那些玉器的雕工手艺商讨一番。
辛夫人虽是女子,但却不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居家小女人,自然明白能够直接从秦老板手中进到上等玉石是多大的便宜事,更不可能做什么蠢事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所以,祯祥玉器店所用的玉料,不会是从秦老板处进来的。”
李暮阳平静地下了结论。
“哦?”我接口,“那即是说,若他们用的真是上品羊脂籽玉,就绝不会如此便宜。看来,果然还是背地里耍了手段呐!”
既然如此,就要看看他们是如何将山料变成籽料的了。
我抱膝坐在椅子上,歪头想了想,又问:“辛夫人今天怎么说的?可从那些玉器的雕工上看出了什么端倪没有?”
“看似出自一人之手。雕工尚佳,长于精细之处,却也失之于过度精细,过于讲求繁复雕纹花样,反而失了玉器本身的温润古朴。而且,这些玉器上可见此人功底,但却明显是短时间里赶制出来的,有些误雕之处仿佛雕刻时用力不匀造成的,总之可以看出他在这些玉器上并没有花费什么心思。”李暮阳笑了笑,又说,“这是辛夫人的评价。玉雕方面我不是行家,只能信她了。”
难怪了,我第一次见那些玉器的雕工时便觉得别扭,说好看却不让人觉得顺眼,说难看,可又不粗陋。想到此,我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忙问道:“辛夫人可猜到这名工匠的身份?还有,她可知道附近所有小有名气的雕匠?”
李暮阳微怔,不过,大约是见我认真,于是正色答道:“周家对乐安附近略有名气的玉器匠人都有些了解,但却大多未曾深交,因此也不知接了这生意的究竟是谁。
”
听了这话,我拊掌笑道:“既如此,你便听我胡说八道一次怎样?”
他神色间尚存不解之意,但仍笑应了。
我饮了口茶,背手在地上踱了两圈,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祯祥玉器店既要仿着羊脂玉籽料雕出玉器来,必然不会选毫无名气的粗劣工匠,也不会舍近求远去其他州县寻人帮忙,毕竟做贼心虚,路程越长便越容易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因此,那匠人必然在本地,并且小有名气。”
李暮阳笑着看我,神情中大多是包容。也是,我现在说的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难免他觉得我说了废话。
我不辩解,又问:“你方才可是说这名工匠在雕玉时仅注重了繁复花样,反而失了玉石本身的气韵?”
他点头。
我笑道:“这就对了!”转身在他旁边坐下,又说:“这人既能雕出繁复花样,必有些才能。你想想,无论这人师承于谁,他那师傅定然也曾惜他才能,只不过,既然他当下不在周家做工、称不上一流的玉匠,便说明他那才能最终还是走了偏锋。”
“正是。”李暮阳点头叹道,“而且这些玉器皆是短时间内赶制,可见他没有付什么心思在上面,白白浪费了好玉。”
的确,便是羊脂玉山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上等品。况且,无论是赏玉、雕玉还是售玉之人,通常都会爱惜玉石这一份灵性,不会将其当做寻常石头一般生硬雕琢。
而这人……
“这样想来,”我笑了笑,回了神继续说,“这名匠人早年大约于师傅、同门或者主顾一类的人发生过争执,然而他却性子偏颇、死不认错,一心觉得自己才能甚佳。并且,这人现在大概过得不是太好,品性也可待商榷,因此对玉并不上心,又昧着良心接了这种生意。”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而且那些用力不匀、抖动而造成的瑕疵,或许是因为此人常常借酒浇愁,现在手抖得厉害也未可知。”
听完这些,李暮阳略垂了头,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半晌才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了。”
我刚要说话,却听人通报,说靳宓回来了。
我们下了楼,又差人去请了孙葳过来,这才问起详细状况。
“秦老板听我说了咱们家的状况,很是气愤,硬是在我面前骂了好几声娘。”靳宓神色诡异地挤眉弄眼一番。
“然后呢。”李暮阳不为所动,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靳宓讨了个没趣,只得正经答了:“秦老板说这两天他那处有些事情,过几日便私底下过来。还说,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小王八羔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我说,这果然是那个粗犷大叔的风格啊!
李暮阳微侧了脸,唇角略挑起了一点,但片刻便回复常态,又吩咐:“你今日劳累了,不过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靳宓是聪明人,不待多说,便应道:“此时家中有事,哪里还说得上什么累不累的,我们能帮上忙就是最好的了。”
“好。”李暮阳勾起一抹笑意,却沉声道,“靳宓,孙葳,我要找如此一名玉雕匠人——年纪在三旬以上,在附近小有名气,但平素不太与人相交,为人性情怪异、恃才傲物。并且,此人大约常常饮酒,囊中羞涩却又听不得一句责备,但近来应出手阔绰许多,行止更加高傲、难以接近。”
不光是靳宓,连孙葳都忍不住诧异询问出声。
李暮阳依旧笑意未敛,但目光却显出几分凌厉:“按我说的去做便是。向辛夫人打听也罢,在市井间暗中寻访也好,三日之内务必找到此人。找到后,通报于我,但切不可擅自有任何举动惊动他。”
靳宓与孙葳默默对视一眼,想是看出自家少爷此回是真的恼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恭敬应了。
送他们出去后,我叹了口气,对李暮阳笑道:“我知你这两天都憋着气呢,但也别太往心里去,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那些小人哪里就能乐到最后了?何必真和他们动了气?”
他看了看我,半天眼里才有了些笑意,语气上却仍有些不快:“正是墙倒众人推,只不过他们也太小看了李家。如今便是败落了,也轮不到那些个小人来欺压陷害。”
“你啊!”我不由又笑起来,“昨天不是还很隐忍么?怎么今日胸有成竹了反倒发起脾气来了?……行了,我不激你。”见他脸色又不好,我赶紧转了话题:“这几天便让靳宓他们去跑吧,咱们瞅着空也该关心下香料铺子里的生意。眼看着到端午了,就算不添置什么新的货品,但也别太寒碜了,坐下了这个底子,明年也不好办。”
李暮阳轻轻蹙了眉,沉吟了一会,才说:“前几日你说的那些香囊、香草、还有往年有的,这回也让他们去准备了吧,只是不要太张扬,毕竟现在外面都在传言咱们家境况堪忧,本不该有什么闲钱备货的。”
“既如此,那香料铺子里的货物是不是多少降些价,让人觉得咱们要贱价出售货物筹钱才好?”
他思索片刻,点头道:“这样倒也好,做样子就做得像一些。”转而又轻声笑道:“只是,这主意既是你出的,日后你可要帮我把损失的这些银子赚回来才好。”
“啥?!”
我瞪他。哪有这样的人啊!十足十的奸商!
想了想,我也勾起个笑容,慢慢凑过去笑道:“相公啊,妾身倒是觉得你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已经是赚了一大笔,怎么今日还在意那些小钱来了?可真是让妾身心寒呐!”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看吧,本姑娘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不由在心中默默自我赞叹。
完结章 端午(7)
之后的事情我还需要细说么?我觉得不需要了。就和常见的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一模一样,本姑娘高喊着“我代表月亮惩罚你们”,于是一切的黑恶势力、奸诈小人全都无所遁形……
好吧,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事实是,数日后,听说李家生意每况愈下的祯祥玉器店难免放松了些警惕,将一块号称羊脂籽玉原石的玉料卖给了“苏家米店二公子”,而这块玉,便作为了日后的呈堂证供。毕竟染出来的皮色是禁不住行家考验的。
而走南闯北的秦家商队老板也亲自出来澄清,从不曾将玉料卖给号称有与李家相同的上等玉料的祯祥玉器店。
更何况,昧着良心为祯祥玉器店以次充好雕琢玉料的那名匠人也已被查了出来。
于是,这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就此落幕。当然,县太爷似乎给了那家店铺的老板一个什么罪名,而曾经在李家嚷着要退货的乡邻们如今不仅后悔莫及,更是对李家的信誉大加赞赏。
真是个亲人笑仇人哭的痛快结局啊!这半年来,就这件事让我最为痛快了。
事情落幕的那天,我便如此对李暮阳感慨过。而他仅仅一笑而已。
啧,这孩子真是的!怎么就不记得自己为了这事生气的时候了?做人坦诚一点多好。
“哎哟!”
我边回想着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边舞针弄线,不小心又把手指戳出了个伤口。
“你真的不适合做这些。这已是第几次了?再戳下去,手指恐怕就比蜂窝还惨些了。”我正咬牙切齿地看着指尖渗出小小的红色血珠,却听李暮阳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转头笑笑,仍没放下手里的活计:“我这不是心血来潮想要应应景儿缝个香囊么,难得我和霏儿学了那么久。你再抱怨,以后我就逼着你每天挂着它出门去!”
李暮阳顿时露出微微头痛的表情看向我手里的半成品。
其实我觉得它并不算丑,只不过,和这个时代女子的手艺比起来就有些不堪入目而已。
略等了等,我结束了最后一针,又对李暮阳笑道:“来,把你的墨玉香囊给我,看看能不能放进去。”
他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伸手摘了香囊给我,又笑道:“难怪我觉得这东西长得奇怪,原来竟是这么个用处。”
我白他一眼:“所以说你笨!”见他气结,我又忍了笑,边试着大小,边说:“我看你夜里摘了那香囊之后都要细致收好,生怕碰坏了,所以闲下来就想给它做个软袋装着,也省得每天晚上都那么麻烦。反正也不拿出去给人看,好用就行,难不难看的你就别计较了。”
“嗯。”他轻声答了。
“我本来不会这些缝啊绣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