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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冷的说:“我是孩子的爸爸,你自己想一下,谁能给她更好的环境和条件?”
我无话可说,是他,他有房有车,有工作,有储蓄和支持,有大家公认的健康大脑。
趁段言出去上班,我开始八方求援,一生至此,从未如此狼狈过,此刻让我下跪,我也肯的。先跟婆婆好言相求,她好像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局,拿出家长的威风,强调贝贝是段家骨肉。我转而哀求妈妈,她却哭的比我还无助:“默之,那孩子,我都有点怕,你还年轻,以后可以再嫁,再生。”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同为母亲,竟不能体谅我的折臂断腕、撕心裂肺的痛楚,没有人肯帮我。
我只好打电话向燕飞求助,她正在学校忙着办毕业手续,春去秋来,她镀金完毕了。
“燕飞,你帮我劝劝段言,把孩子给我。我不能没有她。”
“嗯。”燕飞周围很嘈杂,估计是大家在庆祝什么。
“我该怎么办?我那么笨,签了协议才知道贝贝归段言,我一直以为贝贝跟我是默认的事实……”我的手一直在不停的发抖,险些连听筒也握不牢,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被燕飞打断:“默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吧,我坐飞机回,晚上去你家,帮你想想办法。”
放下电话,心情舒缓了一些,爱情亲情竟然都不如友情来的可靠。贝贝缩在大沙发里,轻轻唤我:“妈妈,抱。”
是不是她也知道与我相伴的日子已不多,才那样的依恋我,让我背,让我抱,让我搂,一声一声的叫妈妈。贝贝,我的贝贝,你骨骼肌肤都来自于我,眼睛心灵都是我来塑造,我不能与你分开,绝对不能。
段言带贝贝出去吃晚饭,我在黑而空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燕飞如约而至,提着行李箱,大概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我头发凌乱,无精打采的用一根橡皮筋扎着,见到燕飞,一把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燕飞说:“我咨询律师了,你情况非常不利,你若有医院证明神经有问题,段言就不能在此期间跟你离婚,但他有权带你去住院治疗,同样要跟贝贝分开,你还要遭受皮肉之苦,你若坚持离婚,签字协议就是生效的。左右为难,我看只能这样……”
正说着,段言回来了,看到燕飞,知道是我搬了救兵,他跟燕飞向来不怎么投缘,脸上也没有丝毫热情。
燕飞对段言说:“我们直奔主题吧,关于贝贝的抚养权问题。”
段言说:“我俩已经达成协议,由我抚养。”
燕飞说:“都说贝贝跟别的孩子不同,很有主见,不如让她自己选择。”
段言问:“什么?”
燕飞说:“我们尊重贝贝的选择,你强硬扭转了她的意愿,也未必是件好事。”
段言考虑了一会,将贝贝从婴儿车里抱出来,放到茶几上,认真的问:“贝贝,爸爸妈妈要分开了,你想跟谁在一起?爸爸还是妈妈?”
我们都盯着贝贝的嘴唇,家里从来没有这么静过,我听到燕飞腕上的手表在滴滴答答的转着秒针。
贝贝玩弄着手里的塑料小鸭子,脸上无忧无喜,清晰肯定的说:“爸爸!”
第二十九章 阴暗静心楼(1)
不仅我和燕飞认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连段言也觉得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贝贝依然选择爸爸。
最大的纷争解决了,手续便三下五除二的办完了。燕飞帮我在网上找房子,并约好时间去看。
走的那天,段言照常上班,他妈妈已经将行李从老家运来,一幅急不可耐要替换我的架势。贝贝还在睡觉,我摸了摸她的小手,亲亲她红润柔软的嘴巴,我屏息静气,想利用最后的时间把她印到脑子里去,她忽然睁开眼睛,对我说:“妈妈,不怕。”
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许她更喜欢段言,也许她记恨我打过她,总之,她不要妈妈,要爸爸。
我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慢慢的走出家门,忽然笑起来,笑到眼泪簌簌落下,只好掩住脸,不知道自己作何表情。
当初搬这个新家,段言工作忙,我抱着贝贝,到处看房,千挑万选,买下来又重新装修,每个水龙头、门把手都是货比三家弄回来,我还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房子里变成老太婆。
生活的牌局瞬息万变,而且从来不会按你预想的出牌。
段言妈妈“送”我出门,冷着一张脸问我:“余下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来搬?”
“等我安顿下来。”
“你尽量快些,不然我们就帮你扔掉了。”
知识分子冷酷起来,一点余地都不给你,的确又厉害三分,真不知道我女儿在她调教下会变成什么样子。独自行走在路上,漫无目的,我是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人。
身后有人按喇叭,是燕飞在开车慢慢跟着我。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眼泪又一次无法抑制的喷涌而出,鼻子象被别人打了一拳,酸痛的难以忍受,真想象个村妇那样放声嚎啕,把前后几十年的委屈都哭尽。车子在市里默默的兜着圈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口问燕飞:“怎么没上班?”
“我请假带你去看房子,你总要有个安身之处。”
随便吃了点东西,我们开车到了郊区,停在一个院子门口,院墙上写着“静心”。燕飞指着一幢楼说:“就这里了,三楼,单房,月租500。房源很少,找到这个也不容易。”
我脑子不很清醒,有时会反应不过来自己已是单身,偶尔会无意识的抬头看天空,担心贝贝晒在阳台的衣服。
房东是个瘦小的老头,起初很热情,极力称赞自己的房子,说这里环境好,又安静,见着燕飞点头便急切的要求交押金。我和燕飞都没有租房经验,天色已暗,只好先这样定了。押金是燕飞帮我出的,我推让,她说:“默之,别在朋友面前逞强。”
房东老头收了钱,把钥匙给了我,瞪起眼睛换了冷冰冰的口吻:“洗手间各自独立,有公用大水房,在走廊最顶头,夜里12点以前一定要回到屋子里。”
我环视这间小屋,地面很潮,几样常用小家具,还算干净。一间房配一个洗手间,象一个小小牢房。房间有些憋闷,一面墙上挂着窗帘,燕飞伸手去拉开,我喊:“不要,就这样挺好,不喜欢外面的光。”燕飞便住手,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今天起,让一切都过去。”
我何尝不想让过去的都过去?但是,太难了,过不去。“过去”有贝贝,“现在”没有,如何让一个母亲把孩子也忘个干干净净。
送走燕飞,回到大院里熟悉环境。院子也不算小,但只有这一幢楼,楼后面是一排排的树,脚下杂草丛生。楼是古老的筒子结构,单面朝阳,一共五层,一梯二十户,横向排开,多是单房。
我拿了两条毛巾去水房冲洗,十几个水龙头门字型摆开,里面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约摸二十岁上下,在清洗手里的一把毛笔。
她看着我,主动打招呼:“新搬来的吗?”
“嗯。”我答。我一直对陌生人有戒备之心,自小不太会搭讪。我看她毛笔顺着哗哗的水淌下红的黑的油墨,便傻里傻气的问:“你是……画家?”
“我是美容师。”她答,神秘的嘿嘿一笑,露出略微发黄的牙齿。我正纳闷,美容师怎么不把自己的牙齿美白一下?
她已经转身走了,忽然回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着我说:“我专给死人化妆。”
第三十章 阴暗静心楼(2)
我呆立在那里,看她一直走一直走,进了我隔壁的屋子,便继续低头洗毛巾,水流开到最大,水冰凉冰凉的,思绪很混乱,过去的时光和一张张面孔就映在了水盆里,晃动着随漫上来的泡沫渐渐清晰:那横躺在院子里青着脸的多多,那太阳穴上有个小洞蜡黄脸的王庆年,那披头散发薄嘴唇的阿兰,那湿淋淋眼睛暴突的父亲,那浅褐色瞳仁装扮怪异的黑衣女人……
不知道我洗了多久,有人在我旁边开口说话,我吓一跳,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已经泡的又皱又白。
他站在我旁边提醒我:“姑娘,这样用水太浪费。”
我赶忙将水龙头关紧,羞愧的说:“我,走了神。”
他大概有六十岁的样子了,但身体看起结实又健康,头发都白了,却白的干净好看,长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他问:“你刚来的?”
他们互相之间熟悉至此,我竟不需要自我介绍便全知道我是新来的,郊区的邻居大概来往多一些,我暗自猜测。
他继续说:“婚姻不幸,又与孩子生生分离,难怪你走神这样厉害,我站在这里站好久了。”
我瞪大了眼睛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低头呵呵一笑:“莫怕,我会一点点占卜术,皮毛而已,不会乱用。”
他面相和善,说话语速较慢。我稍微放松下来,问:“你以算命为生吗?”
他说:“哦,不,我平时做桥,做房子,顺便会做一些马车之类。”
我问:“那你是建筑师了。但是,这城市没有马车通行的。生意会好吗?”
“这里不通行,自有天堂路要走,姑娘一定误会了,我做的不是真的房子和桥,是纸的,有时候也糊一些纸人,花轿什么的,发丧葬礼的时候就一起烧给‘先人’了。”
天黑了,灯很暗,他在水房里认真的给我解释,我只觉得身子僵直,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要做与死人有关的工作?
我大着胆子问:“我隔壁那女孩,好像是化妆师。你们一起工作吗?”
他说:“你是指碧月吧,她是我们单位惟一的女美容师,做这份工作要有极其平和的心态呢。我只是业余时间赚些钱而已,都在家做,她要去单位的。”
他自我介绍说姓汪,大家都叫他汪师傅。我跟他匆匆谈完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只觉得胸口异常的憋闷。据他介绍我才得知,这座楼是殡仪馆家属宿舍楼,象我这种外来租客极少,因为都不敢住。平时该上班的上班,那些没有工作的家属就在家做些贴补生意,例如缝制“黑孝章”,帮人扎花圈,裁剪寿衣之类,价格公道,质量又好,多是熟人介绍,都是跟死亡礼仪有关。楼刚盖好的时候,为了求吉避讳,还专门请过佛僧做法,开光取名为静心楼。
我住在静心楼,心却无法安静,还异常的没有规律,跳几下,停一下,再接着跳。燕飞打电话来关心我:“怎样,还习惯吧?”
“燕飞,这里是殡仪馆宿舍楼。”
“不然怎么那么便宜,还带独立卫生间,很难找的。”
“你本来就知道?”我惊讶的问。
“知道啊,我都没当回事,怎么,你害怕?”
“你该知道我胆小,何况贝贝又发生过那么多事情还没有解释清。”
大概我话里带了些责备口气,燕飞忽然沉默了,气氛尴尬了几秒,电话两端都冷起来,燕飞说:“默之,你该自己好好想想,天天象你这样怕这怕那,奇…_…書……*……网…QISuu。cOm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立起来?”
是了,我忘记了一个默认规则,境遇越糟的人越没有权利抱怨,有人帮你已是万幸,怎敢有微辞?我握着发烫的手机,摸着发烫的面颊,说道:“对不起,我是太懦弱了些,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燕飞把口气放软了:“默之,我不是怪你,是替你着急,你能明白吧。”
“嗯,明白。”我答应着,胸口更加憋闷,一只手拉开窗帘,想开窗透口气,伸手却碰到一堵硬冷厚实的墙。
窗帘后面,没有窗。
第三十一章 阴暗静心楼(3)
起初只是觉得憋闷,现在已是难以呼吸。我跑去一楼找房东,他懒洋洋的见惯不怪:“早些年,是有的,可大家都觉得楼后那片林子不干净,夜里睡不好,统一要求把窗子封了。”
“如果没有窗,怎么呼吸,我要退房。”我坚决的说。
“也不能完全说没有,”老头说,“你要退房就拿不回押金,你还要交一个月的租金才能走。”
“可我待了还不够一天时间。”
“住一个小时也要交一个月的租金,这是行规。”
我呆立在那里,掐指算算我可怜的两万块绝对经不起我这样折腾。
房东老头跟我一起回到我的房间,掀开窗帘,他手指着墙上面的一个洞口,说:“这就是窗。进来的空气够你呼吸,觉得闷,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他说完走了,也许认定了我不会搬走,没有表示一丁点的歉意。
这是一个小玻璃推拉“窗”,大概只有两块砖的面积,踮脚可以够着,但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外面,因此它只能称为“洞”。
锁上门,我强迫自己坐下来,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对贝贝的思念就这样汹涌而来,她饿了吗,渴了吗,有没有哭着喊着找妈妈?当初那样天真,给她起这样一个名字,以为可以将对猫的歉疚补偿到女儿身上,以为这样,那黑衣女人就不会再来伤害我。可是,女儿出生之前我和段言的情感便出了问题,我却还是固执任性的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