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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佐,我们中了埋伏,地雷!”一个抱着自己半截大腿,满地打滚的鬼子兵喊道。
那声音,撕心裂肺。更撕碎了,横冈那高高在上的自尊。看着眼前的惨剧,他那张保养得极为白皙的脸由青转红,又由红转黑,仅仅一个支那军人,仅仅一个支那军人就让自己蒙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这种羞耻的事如果被同僚们知道的话,自己今后哪里还会有立足之地。
想到这,他终于遏制不住的拔出指挥刀,直指单元楼:“死啦死啦地!”
听到他的命令,最前方没踩中地雷的两个鬼子兵,对视一眼,哇哇怪叫着冲进了单元楼。而驻扎在横岗身边的后队,也纷纷压了上去。
黑暗的角落里,杨开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了墙壁上,犀利的眼神伴着军刺上的寒光死死的锁定着拐弯处。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右耳很明显的颤动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而断墙后正准备开枪的独眼龙。也同样面色一变,将跃跃欲试的众人又给顶了回去。
“等等!”他的脸阴晴不定。
“怎么了?”
“情况有变!”
“什么情况?”赵勇德有些恼火。
独眼龙没说话,只是用手虚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那里,那里又有什么?”赵勇德不明所以的转过头来,这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了一下子;而其余几个人,业已垂下了枪,张着嘴呆若木鸡。
幢幢楼宇的叠影之间,不知何时已开来了数辆军用卡车。车灯前,三排穿着蓝色雨披的人正端着步枪,面对着挤在街道里的日军,徐步前进。
他们的步伐迈的很稳,也很齐。硬朗的皮靴在地上敲出了咚咚咚的声音,而雨衣人身后的卡车上,仍旧有不少荷枪实弹的士兵,鱼贯跳下。
“当啷!”被横冈紧握在五指间的指挥刀应声而落。
咽了口唾沫,他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那感觉就像是自己家乡的某位麻风病人。其实,不光横冈,聚拢在他周围的每一个日本士兵,都随着雨衣人的动作,自发的向后退却。
那是一种畏惧,发自身心的畏惧。
这些人真的很奇怪,整个身子都藏在了一件巨大的雨披里,在他们的肩膀和手臂上,根本找不到任何正规部队该有的番号标记。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连他们的脸,也都无一例外的蒙上了面具。
除了中间那个白面具外,其他的雨衣人都是清一色的黑面具,面具上的黑猫脸谱颇为可爱,但此刻的横冈,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可爱的味道。
冲开打结的舌头,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说话是这么的困难:“你们地,到底……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谁,你不配问。”白面具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因为我从不和死人和将要死的人说话……”
与此同时,三排雨衣人娴熟的拉动了枪栓。
“砰!”
迷茫中,横冈发现,自己的胸口多了一个透明的窟窿,紧接着,视网膜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世界,变成了黑白的世界。声音,也慢慢抽离出自己的耳道。
失去力量的身体颓然的摔在了地上,但他还是看见了,那些雨衣人已经纷纷撩起了雨披,端着枪,和自己的士兵对射起来。
“叮叮叮!”弹壳飞溅。
枪声如炒豆子一般,一刻也不停息。虽然偶尔有一两个雨衣人被日军射伤,但空出的位置很快就被填补,整个方阵,就如同推土机一般,狠狠地犁了过去。
相比这下,日军这边就没了先前的嚣张跋扈了,到处都是痛苦的惨叫声。有的士兵还没拉开枪栓,便被好几枚子弹穿脑而过,白色的脑浆顺着弹孔喷出来,溅了后面人一脸。有的士兵虽然反应很快,连续开了几枪,但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
不多时,小巷里就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一地尸体。但雨衣人们并未因此收手,而是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每一具尸体,确定停止呼吸后,才会将目光转向下一具,而没有死透的日本人,无一例外的被赏了一颗子弹。
尿液顺着裤裆流了下来,发出阵阵腥骚味。
当视野里再也没有一个活人之后,横冈看到了一只皮靴,重重的踩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下意识的,他抬起了头。对方正是先前的那个白面具,白面具一句话没说,只是慢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手枪,将枪管塞进了横冈那流满了口水的嘴里,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头,另一只手扣动了扳机……
死亡的刹那,双眼失神的横冈终于看清楚了那张白面具的图案,那是一只斑斓虎头,眉心的‘王’字璀璨生辉。白色的,狰狞的,他不是人,是……是魔鬼!
“轰!”乌云里打下了一个锯齿状的闪电,将白面具的半边身子照的雪白。
与此同时,淅沥沥的大雨如约而至,在地面上冲刷出了一条血红色的小溪。几名死去的雨衣人被同伴们扛上了卡车,其余人只是默默地站在雨中,和另一辆卡车上淋成落汤鸡,用上海话开着黄色玩笑的国军士兵,鲜成对比。
第十二章 军统,雨衣人(5)
“别藏了,出来吧!”一脚踢开毫无生气的尸体,白面具懒散的站了起来,背着手,盯着不远处的那堵断墙,似笑非笑。
他的声音很尖很细,但却穿过喧嚣的大雨,让原本就已膛目结舌的独眼龙等人,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同一句话,我不想再说第一遍”白面具冷冷的说道:“因为当我说出第二遍时,可能会有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比如……”说到这,他猛然将枪口指天,连续开了三枪。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一个声音从断墙后响起,紧接着独眼龙,赵勇德等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出来,将手里的武器丢在地上,双手高举,做投降状。
“友军,我们都是友军啊……长官”九筒媚笑着咧开嘴,奉承的说道,却被身后的赵勇德狠狠踢了一屁股。
“德行,不就是穿的见不得人吗?有什么好怕的。”赵勇德粗的嗓音,闷闷不乐的骂道。
“赵勇德”独眼龙小声的斥道:“你给我闭嘴。”
“我……我这他妈不是憋屈吗?”赵勇德不甘道。
“背后的刀,解下来!”
“我……我……唉!”看了看白面具后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雨衣人,再看看独眼龙,赵勇德只得重重的将红缨大砍刀砸在了地上。
不选择反抗,这是独眼龙的意思。因为他清楚的看到,和雨衣人在一起的那一卡车士兵,穿的都是标准的中国军人装束。很明显,他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话说回来,看他们杀这群小日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如果真想杀掉自己这几个残兵败将,刚才就一块儿了结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将四个人从头到脚细细的端详了一番之后,白面具淡淡的问道:“国军?”
“是的。”独眼龙点了点头:“中央教导总队,这位兄台是前德械32师团长赵勇德。”
“前?”白面具的语气有些疑惑。
“都拼光了,我是唯一能喘气的。”赵勇德说道。
“原来如此,很荣幸见到各位。”白面具庄重了敬了个军礼:“而且,我想我也找对人了!”说到这,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肩章,递给了独眼龙:“这东西,是你们的吧?”
看到肩章上很清晰的青天白日标记,还有两杆交叉着的钢枪图案,独眼龙肯定的点点头:“没错,是我们杨开副队的。这么说,你们收到那封战报了?”
“那是必然。”白面具点点头:“先介绍一下,鄙人姓何,供职于军统。此刻有要事在身,再加上大股的日军就在附近,多的客套话就不说了。你们之中,哪位是杨开先生。”
“刚才为了把鬼子引到雷区,他撤到了那栋单元楼里,而且中了一枪。”独眼龙转过身,指着那个黑洞洞的楼道说道。
“伤情怎么样?”
“不容乐观。”
“快!取担架。”白面具面色一变,招手之间,已有四个雨衣人冒着倾盆大雨,小跑着冲了过去。
“啊!……啊!……”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单元楼里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看军服,是个日本士兵,他的眼睛鼓鼓的涨满了面部,仿佛要瞪出来一般。一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条血线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顺着脚步,流了一地。等走出第七步时,终于噗通一声倒在了楼边,都他的手摊开时才发现,在他的脖子上一道伤痕几乎割断了半个气管,显然是高手所为。
这个高手,不是别人,正是杨开。
虽说仅凭着一柄军刺就将两个鬼子送上了西天,但严重的体力消耗,再加上大幅度的失血,已经让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捉襟见肘,此时的杨开,完全是靠着那一股子精神气儿在支撑着身体,左手摸墙,右脚几厘米,几厘米的往前拖动。
几乎每走一步,都像跨越一个世纪那么艰难。
当杨开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之一惊,独眼龙的几个教导队士兵更是喊出声来。
“他……就是杨开?”白面具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整个肩膀都挺直了起来,他忽然感觉到,虽然自己的代号是‘白虎’,但对方的那股冷峻的气势,却比自己更像一只老虎,一只蛰伏着爪牙的老虎。他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的上司,为什么要不遗余力的去寻找这个年轻人了。
“是……是的,快救他!”独眼龙叫道。
“嗯!”收起沉思,白面具当机立断的命令道:“不要让他接触到雨水,抬进小楼里,就地处理伤口。”
说完,便箭步跟了上去。
小楼里,四个雨衣人已经将杨开安置在了担架上,其中两个按住了他的手脚,另一个撕开他的上衣,正用打火机烘烤着手中蓝汪汪的小刀。而背着红十字箱子的那个,则在用注射器抽取着几个小瓶子里的液体,神色紧张,一丝不苟。
“严重吗?”白面具细细的端详了下杨开的眉目,开口道。
“胳膊受了枪伤,应该是日本春田式步枪的子弹,口径比三八大盖要大一些,所以创面不小。而且……似乎撕裂了附近的血管,需要紧急治疗,不然这条胳膊很可能会废掉,还有可能休克。”拿着手术刀的雨衣人解释道。
说到这,他像是自言自语的摇了摇头:“难以想象,失血成了这样,竟然还能用冷兵器格杀掉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
“因为他是个军人,中国军人。”白面具笑了。连带着看向独眼龙等人的目光,也充满了尊重。
“喂,朋友,我要给你取子弹了,尽量要紧牙关,别吭声。老二老三,你们按紧了。”雨衣人用手术刀在杨开的胸口掸了掸,说道。
感受到刺骨的冰凉,杨开缓缓地睁开了眼帘,呵呵一笑:“不用按,这点小伤,我能忍住。”
“这可不是逞强的事儿,刀子一偏,会出大问题。”雨衣人表情一肃。
“听他的。”白面具的声音响起。
既然上司都吩咐了,雨衣人也就没在多说了,很快,便把刀尖剜进了杨开的伤口,不多时就剔出了一颗沾满了血浆的子弹出来,蹲守在一旁的另一个人迅速将一团止血棉按了下去,然后将凝血针慢慢推进了他的静脉。整个过程,杨开果然面色如常,一个微弱的呻吟都没有发出来。
最后,当看到那些混杂着白色粉末的液体慢慢进入自己的身体时,他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担子。
不管怎么说,教导队的最后力量,算是保全了。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偃旗息鼓了。上海的天气就是这样,孩子般的倔,令人难以捉摸。
众人相继跟着白面具上了车,随着车轮的转动而左右颠簸,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九筒和赵勇德两人已经和几个国军士兵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几个烂赌鬼聚在一起,可谓碰到了同道中人,片刻就玩起来了骰子来,不亦乐乎。
杨开的伤情经过处理,也有了明显的好转,只是一只胳膊还是吊在脖子上,两只眼炯炯有神的盯着白面具,像是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白面具淡淡的开了口。
“嗯”杨开点头:“动用一支如此规模的军队,而且还牵扯到了堂堂的军统蓝衣社,要是去营救某个将军,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却只是为了营救我们这几个残兵败将,呵呵,如此说来,我杨开这条命,也太值钱了吧!”
“咦,蓝衣社,你知道我们?”白面具的眼中露出一丝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