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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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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公交车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夜班回家的中年人,有的人昏昏欲睡,有的人坐着发呆,只有广播里传出的轻柔声音,飘荡在公车的每一个角落。

“此刻,你在做什么?还戴着那副沉重的面具吗?或是已经卸下面具,独自躺在自己的小窝里,舔着白天留下的伤口?好了,吴小姐请说话……”

这是一个午夜谈话类节目,每个大进电话来的听众,都可以向主持人倾诉心里的苦闷。主持人很少会主动插话,更不做道德上的评判,真正的主角是大进电话的听众,主持人则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

主持人秋波接完两个电话说:“现在给大家听一首歌,张雨生的《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随着一段简单的钢琴弹奏,电波里响起那难以模仿的独特嗓音——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稀少的叶片显得有些孤独/偶尔燕子会飞到我的肩上/用歌声描述这世界的匆促……”

听到第二句,心就被揪起来,眼眶条件反射第湿润了。我拼命想要忍住,却难以抑制泪腺的分泌。这些古老的液体夺眶而出,冲刷脸颊上的尘土,从两腮滑落到手背。无法理解自己的眼泪,但我的心已投入到歌声中,桓古不变的无奈,让人难以释怀的悲伤。我惊讶世上竟有如此的歌喉,也惊讶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情怀——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稀少的叶片显得有些孤独

偶尔燕子会飞到我的肩上

用歌声描述这世界的匆促

我是一棵秋天的的树

枯瘦的枝干少有人来停驻

曾有对恋人在胸膛刻字

我弯不下腰无法看清楚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时时仰望天等待春风吹拂

但是季节不曾为我赶路

我很有耐心与命运追逐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安安静静守着小小疆土

眼前的繁华我从不羡慕

因为最美的在心不在远处

在午夜的工尺萦绕,像永远不会离去的幽灵,来到我耳边安静地歌唱。他的声音时而淡定时而激昂,时而苍凉时而温暖,不争不取,不离不弃,像路边一掠而过的树,如此寂寞如此凄凉,却独自享受自己的世界,无论白天与黑夜的变化,无论春夏与秋冬的更替,无论多少个世纪多少个轮回。

一曲终了,我的泪水还没结束,确切第说是失声痛哭——全车乘客都注视着我,大概以为我的钱包刚被偷了,泪水依然挂在脸上,无法结实为何如此激动,就因为这首张雨生的歌?在最近半年的记忆里,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也是第一次听到张雨生,怎么突然有这种强烈反应?永远也割断的心灵感应,如同一根导火索,炸开了遗忘的秘密之门。

下车后擦干眼泪,仰望神秘的星空,不知明天将会怎样。

明天,我将去杭州。

第七章 龙井与西湖

2009年9月19日,上午九点三十分。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在我的小簿子里,刚刚写到明天准备去杭州——那是在2008年5月,那么2009年9月的明天呢?

明天,我的明天,将有一个新的计划。

再次仰头眺望铁窗外的天空,肖申克州立监狱占地数十公顷,由美国西部阿尔斯兰州管辖。这是美国最贫穷最偏远的一个州,夹在科罗拉多山脉与落基山脉之间,平均海拔两千米,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高山与荒漠。这里的夏天最高温度可达50摄氏度。而冬天最冷时只有零下20度,如此恶劣的环境几乎寸草不生。十九世纪西部淘金的时代,涌入大量亡命之徒,才设立了这个阿尔斯兰州——这个词竟然来自突厥语,意为狮子。

操场一角有快古老的墓地,平时大家放风的时候都不敢靠近。这座监狱建立至今的一百多年中,每个死在这里的囚犯,都会被埋葬在那片墓地。据说在午夜刮起大风的时候,墓地就会传出凄惨的呼号声——神秘死去的冤魂们,想要占有活着的囚犯的身体。

只有一个人,他在许多年以前,永远消失在了监狱里,却没有被埋葬进墓地。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除了那个人。

因此,每年都会有人不明不白死在这里,虽然也有很大恶极之辈,即便坐上电椅一百次也不足以偿还所犯之罪行。但我对此仍然心怀恐惧,生怕半夜里睡得正熟时,突然有一只手将我拖入地狱。

我不想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更不想终老于此地。

因为,我没有杀人。

对不起,我不需要在你们面前为自己辩护,还是继续写我的故事吧。

铅笔在小簿子里写下一年多前的“明天”——

周六。

我坐上前往杭州的长途巴士。

出门前骗父母说,公司让我去苏州出差两天。看着妈妈有些担心,我便说是和销售部同事一起去的,必须把这笔业务谈下来,否则月底有可能要被裁员了。为保住我的饭碗,妈妈只能放我走了——若我告诉她去杭州,她是拼着老命也不会放我走的。

没错,我要重返一年半前发生车祸之地,就像博客中所写:“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气,那才是我真正的命运。”

2006年秋天的傍晚,我带着这样的勇气,带着被遗忘的秘密,悄悄前往杭州的某个角落。这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导致了我的意外,还有另一个人的死亡,抹去了我脑中所有记忆。但我仍要走向时间的另一端,回到致命的地方,回到毁灭的时刻。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我遇到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拥有了令自己难以置信的能力,读心术。

中午,巴士由沪杭高速抵达杭州。

无暇游玩西湖等名胜,在车站附近吃了点快餐,就坐上出租车前往龙井。我的记忆里没有这座城市,透过车窗望去的那么陌生——除了四月份去海岛培训,最近半年都没离开过上海。

远远地可以望见西湖,但很快就开出城市,两边都是山坡和树林——龙井是山区,有许多小村落,现在也算西湖风景区的一部分,最有名的就是“龙井问茶”。我让司机在一条公路隧道出口停下,穿越一座陡峭的山峰,名叫“白鹿山隧道”。

车祸发生在隧道出口,一边是密林,另一边是山坡。隧道出口右侧,山体突出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常形式不会有危险。但在一年半前的夜晚,我乘坐的套牌出租车,在冲出隧道口的刹那,偏离方向撞上这块岩石。车子弹向公路的另一边,我被甩了出去,头部着地当场昏迷;另一边的乘客被甩下山坡,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黑车司机失踪,至今音训渺茫。

时隔十八个月,回到几乎将我毁灭的地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般寒意从头贯穿到脚底。冒险穿过车流迅猛的公路,来到那块巨大的岩石之下,早已没有了任何车祸 迹象,唯有伸手抚摩石缝里长出的青草——是那辆车撞出的裂缝吗?仿佛看到青草根里渗出鲜血,那是我自己的血,还是更久的前人留下的?

隧道口没有行人与自行车,汽车飞快地冲出来,耳边灌满车轮呼啸之声,夹带着一股阴冷的风,旋转着从脸上划过,竟像寒冬腊月的风般刺骨。

不,这不仅仅是风,而是——杀气。

一种感觉,不需要眼睛和耳朵,仅仅是第六感觉。

脑中闪过许多碎片,仿佛车流滚滚而来,从胸口隆隆碾压过去。我依靠那块致命的岩石,保持平衡不要倒下去。

杀气,不是来自阴冷的空间,不是来自那残酷的时间,而是我自己。

狼狈地逃离隧道,沿着山边草丛,爬上一片陡峭的斜坡。双脚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将公路远远抛在身后。走进一条林间小径,下面是一片倾斜的茶园,再往下隐约可见一写屋顶,大概是龙井村民们的茶馆,想必正有不少游客品茶买茶。

但在百米之遥的山上,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密林深处不见人影,只有被惊起的飞鸟。独自在林中越走越深,连茶树也见不到了,脚下道路愈发荒芜,宛如步入隐士的庄园,是否藏着《笑傲江湖》里的西湖梅庄。

我不是令狐冲,更不是向问天,但我的背后确实有神秘来客。

是脚步声,幽灵般的脚步声,在茂密的竹林间跟踪我。当我快步疾行,那脚步也在疾行当我骤然停下,那脚步也戛然而止。但只要我再往前走几步,便又在我身后响起。

突然,我感到了真正的危险,因为已迷失方向,连来时的路也看不清了。那家伙就躲在我看不见的角落,如果在他现在突然袭击,那我只能坐以待毙。

我转身对寂静的竹林狂吼起来:“喂!你是谁?你快点出来!你这个胆小鬼!”

树叶最茂密之处一阵摇晃,果然闪出一个人影。

又是他!

短短数天之内,我第三次与他打了个照面。

第一次在兰州拉面馆,第二次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两次都被我看到了他的心里话,而他都是胆怯地回避着我——在地铁里还让我激动得昏倒了过去。

陆海空也是因他而死的吗?还有失踪的严寒与方小案。现在他第三次出现,居然跟踪追击到了杭州龙井,荒芜人烟的山林之中。

“你!是谁?”

我握着拳头冲上去,这个男人转身就跑,不再给我直视双眼的机会。在树林茂密地地形崎岖的山中,展开一场激烈的追逐。很难在这里跑起来,一不小心就会撞到竹子。

“站住!”

在后面大声叫骂,感觉却越来越远,让我心急火燎。

终于追到一条山间小道,肾上腺素剧烈分泌,贲张的血脉再度冲上头顶,那个人影逐渐模糊,仿佛黑色的天空塌了下来。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沉入无边无尽的黑水底下……

龙井。

我复活了。

重新睁开眼睛,我看到一张混血的面孔。

在做梦吗?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揉揉自己的双眼——千真万确,是那张年轻的混血女子的脸,白皙的皮肤上鲜艳的唇,深邃的黑瞳正盯着我。

“孟——歌?”

犹豫着喊出她的名字,却感到嗓子眼火辣辣地疼。她端起一杯凉茶,小心地喂我喝下,茶水滋润着我,才有了一些力气,转头看向窗外,还是满目茶树,如梯田伸展到山上,这里是茶社的雅座,有布帘与外面相隔,我半躺在座位上,对面是穿着裙子的混血儿孟歌,英文名叫莫妮卡。

“请叫我莫妮卡,感觉好些了吗?”

“对不起,莫妮卡,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怎么也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自己都糊涂了,他蹙起眉毛用台湾腔的普通话说:“杭州龙井,今天是我来到中国工作的第一个周末,同时说上海最近的度假胜地是航海走,我就坐火车来玩了。”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下午,我一个人来龙井喝茶,跑到这座山上的茶园,正好看到你躺在林间小道上,我怎么叫你都醒不过来,我以为你又喝醉了,也绝不要可能在龙井这个地方。对了,我刚才睡了多久?”

莫妮卡看了看的GUCCI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我是半个小时前发现你的。”

我晃了晃脑袋,想起竹林里的那个神秘男人,在追逐他的过程中毛窝又昏迷了过去——只要情绪极端和动作剧烈,就会让我间歇性昏迷。

怎么会如此凑巧?又一次遇到了她——公司总裁的新任助理。偌大的龙井山上,那么多茶园那么多林字,山下又是那么多游客,她偏偏就发现了我?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我不敢说出怀疑,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看着窗外的山林,“你发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我一个人上山,看到你躺在那里。没有其他人的影子。村民说那条山路没人去的,我也是随便走走才发现了你,算你走运!”

“真是……太巧了。”我喝了口刚泡开的龙井,“我们又见面了。”

“高能,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是,我当然也记得你,刚从美国总部给派遣过来。除了总裁就属你最大了。我只是小小的销售员,好多同事都叫不出我的名字,感谢你还能记得我。”

总裁助理是许多人抢的肥差,想不到竟被这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占了,许多资深总监都愤愤不平,又有人猜测她有什么高层背景。

“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但愿如此。”

跟莫妮卡说话的时候,我的胆子大了很多,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也说了。她太不像公司高管了。更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高能,我发现你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

“什么?”

“我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我们说话都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否则就是一种不礼貌。”

才意识到自己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要她盯着我看,我便慌张躲避,这也是最近半年来养成的习惯。强迫自己转回头,看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睛。

莫妮卡笑了笑,“你不要太介意,这是我们美国人的习惯,说话比较直接。”

当她说到“我们美国人”,我心里有些不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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