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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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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牙
暗夜。
暴雨毫无征兆,像鞭子一样摔打着门窗。
雨声紧一阵慢一阵,就像怪兽在不均匀地喘气。
喀嚓一声,院子里折断了树枝。
床上的人朦胧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他听着风雨扫过窗外的薜荔,沙沙乱响。他忽然想起来,博物馆13号展厅的窗户下午好像没关。为了通风,他经常不关那个展厅的窗户,馆长曾经为这事批评过他好几次。
安装了警报器;盗贼都防不胜防,你们竟然连窗户都不关,这不是开门揖盗吗?!馆长背着手,秃头都气红了。
他看看墙上的钟表,指针指向夜里十点半。风雨声越来越大,仿佛一大群魔鬼在发疯般地念着咒语。
13在西方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更何况,13号展厅里躺着一个三百年前的女尸。
他望望漆黑的夜,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一阵急雨突然摔到了窗户玻璃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猛然咣地一声响——玻璃砸碎的声音。他再侧耳细听,雨声传来,刷拉刷拉,像有人拖着重物走路,再细听,又像是窗户吱拉吱拉开关乱响。他终于坐不住了,这样大的风雨,窗户要是还不关好,13号里的女尸怕是又要被淹死一次了。他摸索到一把伞,出了宿舍的门,顶着雨往斜对面的13号平房跑去。
走廊黑暗阴冷,不时听得到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用手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喀哒响了几声,照明灯竟然没亮。这样的鬼天气,连灯都坏了。他嘀咕一声,后悔没有带把手电来。一阵风来,他打个寒战。他靠近门,摸了摸,展厅的房门挂着锁。忽然,走廊里的窗户又开始响了起来,好像有只手推拉着一样。平时女尸躺在那里,他从来没把她当回事。可是在这样的夜晚,猛地想到里面躺着一具几百年前的尸体,是照样躺着?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他的心忽然跳了起来。仿佛真看见了女尸正从玻璃槽里慢慢爬起来,她转过脸来望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他越想越害怕,腿脚开始不听使唤,他紧抓雨伞,摸黑去推那几扇开着的窗户。他尽量在推上窗户的时候不发出太大的动静,惟恐真的惊动了里面的“人”。
天空中不时有闪电划过,远处滚着几声闷雷。借着一丝闪电,他看到走廊深处还有一扇窗户正敞开着。他踮着脚步摸过去,用伞去推窗户边,突然,竟连伞带手推了进去。他稳稳神,用手探了探,窗户上玻璃不见了。他把手向里伸去,打算摸摸有没有碎玻璃,不料,一只冷硬的东西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浑身一激灵,雨伞啪地掉了进去。他吓得发不出声来,死命地一挣,手腕上火辣辣地疼。啪嗒一响,让他回过神来。抓着手的原来是窗户上的挂钩。虚惊一场,他都听得见自己喘粗气的声音了。
他扶着墙站了一会,冷风一吹,静了好多,他竭力让呼吸轻下来。可奇怪的是,他听到的喘息声竟然还那么急促和清楚。他屏住呼吸再细听,汗毛都竖起来了:喘息声不是他的,它竟然发生在房间里面!
此时他正对着敞开的窗户,他下意识地去看大厅中央的玻璃槽,里面黑糊糊一片,隐约有个长方形的轮廓伏在那里。但是他总感觉不对劲,再使劲看去,玻璃槽的上方居然站着一个黑影,喘息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壮壮胆子,喊一声:谁?
嘎嘎几声,玻璃槽突然响动起来。他吓得赶紧往后退,这时一道闪电划过,一名长发遮面的女子正俯身趴在玻璃槽边。
听到喊声,她倏地转过脸来,闪电正照亮了她滴血的红唇和白森森的牙齿。
古文化博物馆围墙外街道上。
法国梧桐张着巨大的枝干站在雨中,夜幕下,仿佛一排排从地下伸出来的手掌。
“夜眼”酒吧的灯火仍然在风雨中眨着眼。
出租车司机扫了一眼酒吧的门口,满心失望。里面人影幢幢,好像在演皮影戏,门口空无一人。他骂了句脏话,将车拐进了一侧的博物巷里。巷子里更是空得出奇,路面上泛着路灯昏黄的幽光。司机打开大灯,沿着博物馆的围墙慢慢行驶。雨刮器挡不住挡风玻璃上流淌的雨水。他仿佛听到了围墙里发出尖锐的惊叫声,四周风雨一片,听不太清楚。司机又困又累,只想找个地方睡个觉。他瞥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博物馆的小门。那里房檐下的空地正好避雨。他赶紧把车开过去。
他点了支烟,下了车,靠着门口的木柱子抽烟提神。雨竟突然停了,只有闪电和隐约的雷声。他无聊地打量这个天天开车经过的小门,不经意间,他似乎瞥见小门的另一根木柱子后面也站着一个人。半夜十一点了;还有谁在这里站着?有这避雨的工夫,还不如打车回家呢。司机很想招揽这个生意,他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踱了过去。贴着木柱子站着的看起来像个女人;风吹着她的衣服飘飘荡荡的。司机胆子更大了些,他吐着烟圈慢慢走近,突然,他像被冷冻一样僵住了。荡在空中的两只绣花鞋一下子扑进了他的眼中。那木柱子上分明吊着一个长发女子。她拖到地上的红绸裙子随风飘动。司机扔掉烟头,啊地大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跑。
博物馆的小门哗啦开了,一束强光猛地射到他的脸上。司机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2、假面
民国老街,“夜眼”酒吧。
张倩微微闭上了眼。酒吧里梦幻般的光线让她的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夜眼”酒吧的假面舞会已经进行了快两个小时了。激烈亢奋的舞曲一支接一支,啤酒和打击乐弄得她昏昏沉沉。她疲倦地冲着同伴“大脸猫”笑笑,示意一起到包间里休息。“大脸猫”却没理会她,一边舞动腰肢,一边向她做V字手势。张倩醒悟过来,她还戴着个埃及艳后的面具呢,难怪大脸猫看不到她的笑容。张倩就对着她做了个手势,“大脸猫”蹦蹦跳跳地旋了过来:小倩,想玩什么花样?
张倩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一个无人的格子包间里。张倩呼口气说:下雨天跳舞,好郁闷啊。“大脸猫”咯咯笑了:这样才有情调。
两人说笑了几句,张倩把面具摘了下来,扔到沙发上。她甩甩头发,打开手提挎包。她突然惊叫一声,说:糟糕!我没带镜子啊。“大脸猫”就把胳膊上的挎包递给她,说:镜子在里面,自己拿。她又补充一句:我那可是进口的水晶镜子,别给我砸了。张倩撇撇嘴:你好小气啊!她接过挎包,摸出镜子,一边照着眉角,一边说:该死的面具捂出我一脸汗,妆都破了。“大脸猫”笑出声来:化妆有什么用啊?反正戴着面具,帅哥是看不见的。她伸手拎过张倩的手提包,说:再小气一次,手纸就用你的了!她呵呵笑着,起身往洗手间去了。
张倩摇摇头,继续描眉。脖子上挂着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皱皱眉头,看看来电显示,四周看了看,接通了手机。
喂,我在酒吧里。
今天很晚了,舞会没个准点。
材料?什么材料?材料就在我包里。
你想看看?过几天你到报纸上去看吧?全南京的报纸都会印给你看的。
鬼?你心里才有鬼!
你不要来,来了我也不见你。再见!
张倩啪地合上手机,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望望洗手间的方向,“大脸猫”还没有出来。张倩继续对着镜子补妆。她侧着脸看着镜子里的面容,眉清目秀,皮肤嫩白,长长的睫毛像水帘一样遮着眼睛。她不由眨眨眼,镜子里的明眸也妩媚地笑笑。可是笑容突然僵住了。张倩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蝴蝶形状的风筝面具。那张怪异的紫色面具正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张倩猛地回头,一双冰凉的手已经按住了她的嘴巴。她只看见一件青衣水袖拂过了她的脸,她的全身,就瘫倒在了沙发上。
不知什么时候,张倩被手腕上的一阵隐痛惊醒了。她睁开眼,觉得有些恍惚。她皱皱眉头,极力想回忆发生了什么。忽然,她感觉到了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她。她扭转头,猛然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由于是仰视,那人的鼻孔更显得粗大变形。
张倩啊地尖叫一声,一下子从沙发上撑起身子来。她看见,那名满脸粉刺的光头男人正紧张地拎着她的挎包,他似乎没料到张倩竟在这时候突然醒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走好还是扔下包。张倩喊了一声:你想干什么?男子看看四周,低声说道:你别喊!张倩冷笑一声:就这点胆子?害怕就放下包。男子瞟了一眼桌子,突然抓起果盘里的一把水果刀。张倩吓得往后一退,男子恶狠狠地说道:你别狠!总有一天你要倒大霉!他一边比划着水果刀,一边向包厢口后退。张倩眼看着他退到沙发的尽头,猛冲上去抓住了挎包的带子。男子使劲一拽,竟没有拽掉。张倩大喊起来:来人啊!抓小偷!男子惊慌起来,挥起刀子,用刀柄猛击张倩的头部,张倩啊地叫了起来,但仍死死抓住挎包,低下头,一口咬住了男子的手指。男子疼得使劲甩手腕,却怎么也挣脱不掉。
打斗声惊动了大厅里的客人,奇形怪状的假面具纷纷向这里转过来。一具黑白骷髅还瞪着空洞的眼睛朝这里跳来。男子更加惊慌,他突然暴怒地翻转手腕,持刀猛地朝张倩的腹部捅去。一刀,两刀,三刀。张倩猛地弓起身体,又挺了几下。她睁大了眼睛,只说了个“你”字,就软了下去。
大厅里一阵混乱。有人喊“杀人了!”两名保安冲了过来,男子挥舞着刀子,拼命向一侧的安全通道跑去。他推倒了一名尖叫的女服务员,跌跌撞撞冲下二楼楼梯,撒腿向街道上狂奔。保安一边呼唤对讲机,一边在后面追赶。眼看着男子就要跨过马路,消失在另一条街道上了。一辆出租车突然从博物馆方向的巷子里拐了出来。神情恍惚的司机没料到马路上竟然有人奔跑,他下意识地去踩刹车,出租车却飞一般地直撞过去。砰地一声响,跑在最前面的男子翻飞着越过隔离带,摔在了马路对面的水坑里,一动不动。
尖锐刺耳的两声刹车在夜空中响起。
出租车司机仍紧握着方向盘,面色惨白。他喃喃地说道:放过我吧。为什么今晚偏偏是我?
一辆黑色的宝马车远远地趴在马路的尽头,车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刹车印。车上的人目击了这一幕,脸色惊恐。
3、凶案
一个夜晚,两条人命。
新闻部宋主任用笔划拉着稿纸,抬眼看看李奔,说:小李,还是你去啊?
李奔无精打采地瞥一眼选题纸上的那几行字,他揉揉眼,呵欠一声说:不过是个普通命案罢了,让个实习生去吧。我出差刚回来,困死了。
主任笑笑:能者多劳。发布会上有通稿,回来改改就行了。他看着李奔不感兴趣的样子,忽然说:这个案子有意思,据说是鬼杀人!
李奔开始收拾桌子上的包,他一边往里扔笔记本,一边说:傻瓜才信。没有人跑出来说自己是宁采臣吧?其他的记者都哄笑。一名负责热线的记者说:你别不信。刚才报社就接到报料,说博物馆里闹鬼,怕是倩女离魂了。呵呵。主任用笔在选题上打个勾,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今天的发布会上,你可以顺便问问这事。
他对晃荡着正要出门的李奔补充一句:别太费劲。有关部门打招呼了,不要炒作。小事一件。
一条街道上出点抢劫命案,也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社会新闻跑得多了,李奔对杀人放火、抢劫强奸之类的事情早已麻木了。西方媒体理论认为,记者就是扒粪的,就是专扒社会最脏最黑的东西的。所以普利策新闻奖好多次都颁给了揭黑记者。不过在中国,记者是舆论的喉舌,有的却像蚯蚓,哪里有阴暗的东西就往哪里拱。把一切好料都吞下去,留下一路的排泄物。结果一切吸引眼球的东西都排到报纸和电视上去了。翻翻都市报,哪家的版面上不是一坨坨的黑色粗体字:奸杀、视频、贪官、情人。
对于民国老街上的两起命案,李奔没有“吞咽”的热情,他打定主意,不经过大脑,直接从肠道排出,拿到通稿后就交给报社排印。
李奔的大脑正在想着别的事情。这次他到外地出差了两天,第二天手机没电了。出差前,女朋友告诉他,她休假几天,自己出去玩,不过只在南京。李奔一向不干涉她的活动,只叮嘱她注意安全,有事情打电话。这两天手机没电,也不知道她打过电话没有。昨天,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打她手机,语音服务一遍遍甜蜜地提示: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李奔几乎拨了一整天,收获的就是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