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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校长说:“现在,你晓得我是做什么的了吧。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把田老师送到他的家人手里。”
校长伸出手,想握吴侗的手,伸到一半,停住了,讪笑着:“那就麻烦你了。”
汪竹青的脸上星泪斑斑,仿如雪粒。她抽噎着对吴侗说:“在路上,拜托你好好照顾田老师……”
吴侗点了点头,说:“好的,我一定会的。”
他转过头,对校长一干人说:“各位老师请回,过了子午,就不能起程了。”
校长带着众人,消失在夜幕中。最后那个人影非常小,那是汪竹青,一步一回头地跟在后面。
吴侗目送着他们消失了之后,盘着腿,双手虎口相交,紧紧地握在一起,嘴里,念叨道:“祖师爷爷,请显灵德,弟子吴侗,两眼抹黑。送尸千里,全托祖德。一路平安,不受惊骇。”
吴侗念毕,站了起来,打开他的蓝布包袱,取出五套黑色的毡帽,给五具尸体戴上。然后,从怀里掏出辰砂,在尸体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敷上,划符镇住。做好这些,他再摸出一叠黄裱纸,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并拢在一起,划了一个符,粘在他们脸上,然后取出捆尸绳,把五具尸体串到一起,试了试,也还牢实。他做完这一切,便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一共退了七步,站到北斗七星的启明星位子。双手合什,对着那些尸体吆喝道:“三魄回神,七魂归位。遥望故乡,健步如飞!牲口,起!”
这时,那些像是沉睡过去了的尸体,随着吴侗那一声:“起”字,竟然慢慢地慢慢地苏醒过来,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吴侗把包袱往肩上一挂,对田之水的尸体说:“你是做老师的,有文化,脑子比别个活络,你就做个领头的。”
吴侗把五具尸体都编个记得到的名字。女尸就叫大姐,烧死那两个,脑袋和全身上下一片漆黑,像人形的火炭,看不出他们俩哪个大点哪个小点,他就把站到前面的那个叫大炭,后面那个叫小炭,抢金铺被人打死的那个,叫他小金,唯有田老师,他还是叫他田老师。
吴把包袱背到肩上,反手从包袱里取出赶尸鞭,往虚空里甩了一下,说:“牲口啊,上路了。”
他在前面走着,那一溜五具尸体,跟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去。
第十三章
喜神店
一
冷月如钩,就勾在山顶上那一株直冲云天的青冈树横伸出来的枝桠上。
吴侗带着那五具尸体,不时吆喝着,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委蛇而行。
还在他们刚刚上路不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吴侗就感到了胸前那个胎记又在隐隐约约地发热了。他觉得不对劲,往他的后面看了看。他的后面就是田之水。田之水的两只手下垂着,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抬脚走着,除了有些不灵便以外,与活人没有什么两样。越走,就越觉得胸前的胎记灼热。他的感觉是,后面的田之水是不是自己揭开了符纸,两只眼睛是不是正在死死地穿透了自己的衣服,在盯着自己的胎记?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怎么可能呢?如果不是诈尸,尸体是不可能自己揭开脸上的符纸的。他停止了脚步,返过身子来。田之水还是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快要撞到吴侗了。
吴侗叫道:“牲口,停!”
五具尸体便呆呆地停住了。
尸体们被吴侗叫停,它们就停,也不知道吴侗为什么要叫它们停下来。他们当然不会问,因为,他们死了。人死了,就和木墩子一样,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了。说走就走,说停就停。
吴侗一个一个仔细地打量那五尸体。
从头一个田之水开始,一直到最后那具叫做大姐的女尸,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吴侗不甘心,又重新走到了前头,靠近田之水,几乎就要逼到田之水的脸面上了。他伸出手,把田之水脸上的符纸拨开。他看到,田之水的眼睛虽然也是闭着的,但闭得不是很严密,上眼皮和下眼皮连接着,好象还留有一丝细微的缝线,就像是一个人在眯缝着眼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趁人不备,偷看别人一样。
吴侗对田之水说:“你看甚么?我的背上又没有花。”
他刚说完这话,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有”
吴侗下意识地一跳,退开了三步。
吴侗的动作快如闪电,这是长期赶尸形成的自我保护措施。赶尸途中,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出现。像爹爹那样经验丰富的赶尸匠,都有可能翻船吃水,就不用说别的赶尸匠了。有一次爹爹被一个女尸用长长的指甲抓断了脚筋,差一点酿成大祸。所以他每次出门前,爹爹总是郑重其事地交代他,如果遇到女尸,千万不要动了凡心!
因为遇到过危险,这一次,他连多看一眼女尸的兴致都没有,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可是,他胸前那个胎记不时地灼灼发热,这令他隐隐地有些担忧。出发前,他就把女尸安排到最后一个,应该不是女尸在搞鬼。
那么,那一声“有”字又是哪个发出来的呢?
他看了看四周,至少三十里内没人任何人。既然没有人,那一声“有”字就一定是尸体发出的无疑了。
是哪一具尸体呢?
他摸出一张符纸,划了一道咒,往空中抛去。那纸轻飘飘的,像是有一股气托着,慢慢地往高空里飞去。吴侗并没有看那往高空里飘去的符纸,而是,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五具和他一样不动声色的尸体。五具尸体仍然呆立着,好像也要考虑,这个赶尸匠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那张符纸升到了约莫三丈来高时,突然,急速地打起了旋,并且,越旋越快,发出轻微的啸声,声音不大,却极是剌耳。符纸边旋着,边往尸体上落下来。眼看着是往排在最后的那具女尸而去的。吴侗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他一点都没有把心思花在那具女尸上啊,怎么又是女尸?那符纸快要落到女尸头上的时候,猛地改变了方向,几乎是平行着,直往最前面的田之水而来,只听“啪”地一声,贴在田之水的后脑勺上。田之水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力的冲击,踉跄着往前面走了两步,眼看就要跌倒。吴侗左手一出,一张符纸从手掌中“嗖”地一声射出,也是“啪”地一声,贴在田之水的前胸。这样,田之水才稳住脚步,直立如初。
吴侗走到田之水的尸体面前,对他说:“是你?”
吴侗想,也许是自己和汪竹青到田之水家里折腾过吧,所以,他心里还在恨着自己,不然,他跟田之水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的,田之水怎么能够让自己的胎记发热?
他解开拴在田之水身上的绳子,喝道:“转!”
田之水就木木地转过了身体。
吴侗再喝了一声:“走!”
田之水就一步一步往尸体队伍的后面走去,走到那具女尸的后面,吴侗才又喝道:“停!”
田之水就停了下来。
吴侗看过去,田之水的背后好像还微微地动了一下。那绝对不是尸体的动作。尸体的动作是僵硬的,而此刻,他的瘦削的背上,那微微的颤动,像是在竭力地强忍着一样。吴侗看着他的背,那个样子,似乎马上就要转过身来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没有赶尸匠的指挥,尸体是不可能自己回过身来的。
吴侗有意停了一下,看看到底田之水会不会自己转过身来。田之水一直呆立着,并没有出现吴侗想像的那样,自己转过身来。
吴侗这才叫道:“转”。
田之水的双脚没有抬起来,而是就站在原地,慢慢地转过了身子。他看了田之水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他看到田之水的眼睛下面,有一滴水珠。吴侗的心一动:死人也会哭?
还有好一段路才到喜神店,而天色就快亮了,他不敢耽搁,走到前面,赶尸鞭一挥,喝一声:“牲口,走啊——”
二
下了坡,酒娘家开的喜神店就出现在眼前了,那株高耸入云的枫树在夜空下,孤零零的,院子在群山之中,也显得孤零零的。
酒娘是蛊婆,树了一栋大木楼,开了一家喜神店。吴侗本不想在她那里留宿,觉得她那个人阴气太重,且心冷手辣。一般的蛊婆,最是厉害的,也不过是放蝎蛊、蛇蛊、蜈蚣蛊,而外面传言,酒娘的蛊,是尸蛊。没有蛇蝎之心,是断不会涉险放尸蛊的。甚至还有人传说,她的两个男人,居然是一死一活,而外人,怎么都看不出,那两个男人,谁是活人,谁是死人。
如果不是路上耽搁,吴侗就可以带着死尸们越过酒娘的喜神店,到前面那一家去投宿。可是,按照现在这个速度,走不到前面那家,天就亮了。在酒娘这里投宿,又有点早。此刻,子时都还没到。他犹豫不决,不知到底是就在这里住下来呢,还是加快步伐,到前面去。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到这里住下算了。宁可多休息一点,也不能冒险赶路,不然,天一亮,尸必诈,麻烦就大了。
定了主意,他就把阴锣从包袱里取了出来,用赶尸鞭上的木槌“当”地敲了一下,高声吆喝道:“喜神过境,活人勿近,天高地宽,各走一半——”
喊了三声,大院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吴侗知道,他的喊叫,喜神店的老板是很清楚的。这里只有她单家独户的,并没有其他的人住在这附近。他的喊叫,其实是告诉喜神店,要来留宿了。
吴侗领着五具尸体,鱼贯着进入大门,穿过门廊,越过后面的一个院子,一直往前,直直地进入一间大开着的木房。那木房比左右隔壁的房子都要大上一倍,房子里,什么都没有。
木楼上,挂着一盏桐油灯,欲明欲灭,把潮湿的院子照射得明明暗暗,倒还更看不清地上,哪儿是沟,哪儿有坎了。
这一家的人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热闹,都躲藏了起来。开喜神店的,自然知道这个规矩。
五具尸体进了房间,就沿着板壁,一字儿排开,仿佛累了一样,靠着板壁,休息了起来。吴侗把阴锣和赶尸鞭放到包袱里去,把尸体脸上的符纸都取了下来,打燃火廉,烧了。等那蓝色的火苗燃尽后,他把包袱放到地下,就出了门,往前楼走去。前面,有伙房,还有他住的客房。
吴侗跨进有灯光的房间,喊了一声:“老板娘!”
房间比较大,像一间堂屋,但显然不是堂屋。如果是堂屋,就应该有桌椅,而这间房屋里,没有桌椅,只有床铺。说是床铺,却又不像。一眼看上去,比一般的床铺大得多,足足有三四个床铺那么大。
床铺上,有三个人。酒娘坐在中间,还有两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一个在她的左边,一个在她的右边,左边那个很健壮,叫韦炳,右边那个很白晰,叫吾中。他俩全都仰躺着,身上,各盖了一条白被子,直挺挺地,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反正,一点动静也没有,和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酒娘见吴侗进来了,眼睛笑成了一条线,说:“哟,吴老司,又接了一趟货呀?你上来,等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她说着,挪了挪屁股,并没有下床来的意思,也没有让出多少地方来。
吴侗客气地笑笑,蹲了下去,说:“难为酒娘客气,我就在这蹲一蹲就行了。”
酒娘跳下床,来到了吴侗的面前,伸出那双娇若无骨的手,拉住吴侗的手,说:“你是客人,我哪舍得让你蹲着呢?”
吴侗的脸上有些热辣辣的了,他委婉却是用了暗劲地挣脱了酒娘的手,说:“老板娘莫客气,我跑了半夜,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哩。”
酒娘哼了一声:“男人啊,就晓得吃吃吃,好像除了吃,这世上,就没有别的好玩的乐事了。”
说着,她出门给吴侗弄吃的去了。
吴侗想起那些传言,就站了起来,细细地打量着床上尸体一样的两个男人。他看到,两个男人都闭着眼睛,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吴侗在想,如果那传言是真的,那么,他们两个,哪个活人,哪个是死人呢?他正想把手伸到左边那个男人的鼻孔边去,想试一下,到底有没有鼻息。这时,酒娘就风风火火地端着一碗粉走了进来。吴侗赶忙缩回手,脸上,有些讪讪的了。
酒娘把一大碗粉递到吴侗的手里,说:“要喝点酒没呢?”
吴侗摇头道:“谢谢老板娘,我从来不喝酒。”
酒娘说:“难怪你一点都不像一个男人,连酒都不喝。我讲啊,你还是要学会喝一点酒。要不,我叫这两个死鬼起来和你喝点泡酒,怎么样?”
吴侗说:“他们都睡了,不必了。反正,他们就是起来了,我也不喝酒的。”
酒娘听他的口气,是不管你怎么劝也是不肯喝的,就有些生气了,把那碗粉重重地往吴侗的手里一放,说:“哼,真是糊不上墙的稀泥巴。”
吴侗接过粉,陪着笑脸:“老板娘没有放蛊到碗里吧?”
酒娘说:“放也是白放啊,哪个不晓得你是大名鼎鼎的吴拜老司的公子,哪个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