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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丽萍轰走夏紫菱,回过头来一拍许刚:“杵这儿装啥门神呢?赶紧回屋去,刚才谁吆喝着多少年没跟儿子一块儿过春节,这回有指望了?”黄丽萍一手拉着许延,一手把脸上挂不住的许刚往屋里推:“延延别怕,你爸那是装的,要不是腰疼那老毛病犯了,他还能在家呆得住?”
“装装装!你知道个啥!”许刚被老婆揭穿,装不下去,黑红脸膛上早掩不住笑模样,看着许延说:“路上累了吧?”
“不累!”许延心里热乎乎的,着急地问句:“爸你腰疼?”
“没事儿!老毛病了,过了冬就好。”许刚坐上沙发,拍着旁边位置:“过来爸这儿坐。”
“嗯。”许延挨过去,脱了身上的军大衣坐下,两手端起夏紫菱泡来的热茶,只觉浑身上下都温暖舒泰。
许刚拍拍他肩膀,停了会儿,说:“待会儿爸给你写个电话,以后要回家,拨通电话来,爸上车站接你去。”
“就是!”黄丽萍接口说:“早留了电话给延延,今儿个就不用一整天着急上火了!”她笑着抱怨:“你爸跳了一天脚,看谁谁不顺眼,我跟菱菱当了他一整天出气筒,自己那老腰又不行,还非在车站守着。要不是封毅说你一准儿回家,催他回来等,这会儿他早蹦到G市拼命去了!”说罢又问许延:“诶,对了,封毅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菱菱去喊他来家吃餐饭,雪地里站了一天,那孩子也该冻坏了。”
“诶!”夏紫菱应声向外跑。
“菱菱待会儿再去,”许刚说:“封毅该是去给延延妈打电话了,他问我要了号。”
“哦!”夏紫菱掉回头,也挤到许延旁边坐着,还没开口,就被黄丽萍揪起来:“没眼色的丫头,也不晓得让他爷儿俩唠唠,你凑个什么热闹,跟我烧饭去!”说罢扯着她往外走。
“我也要跟我哥说话!”夏紫菱咋呼着,不情不愿被拉出了门。
“爸,对不起……”许延看着手里的热茶,一阵阵清香的茶烟飘起来,蒸跑了外头带进来的寒气,眼眶也被熏得热热的。
“傻话!”许刚也给自己倒上茶:“回家过年有啥对不起!”他喝了口热茶,慢慢说道:“说真的,咱爷儿俩,有十多年没在一块儿过年了吧?”
“嗯!”许延也闷头喝口茶:“差一个月……就十一年了。”他想起许刚走后不久,就迎来了一九八五年的那个春节,那个凄清寂寞的节日啊……
“嘿,那就更该高兴点儿!”许刚用力拍他肩膀一掌,叹道:“十一年了,我儿子都快长成大小伙子了!今年跟爸好好聚聚!”
“嗯!”许延抬起被水汽蒸红的鼻子眼睛,咧开嘴对着许刚,爷儿俩一块儿呵呵笑起来。
正傻乐着,封毅敲敲门进来,看了眼许延,叫许刚:“许叔叔。”
“封毅,快坐!”许刚赶忙站起来,拿个茶杯过来倒茶:“这一整天的,辛苦你了。”
封毅赶紧接过茶:“叔你咋那么客气。”跟着也坐下来。
“嗨!就是!”许刚呵呵笑道:“你跟延延,打小就跟亲兄弟一样。”
许延低个头勾起嘴角,听封毅回许刚话:“是啊……”
“老许,”黄丽萍在院子里喊:“把桌子收拾一下,菜烧好了!”
“好嘞!”许刚放下杯子想站起来。
“叔,我来收!”
“爸,我来收!”
闷头坐着的那两个,比拿了军令还快,同时站起来,一下就呐呐对上了脸,又一块儿别开头,向着餐桌奔过去。
“好好!你们年轻人来,我老头子只管喝茶。”许刚坐下来乐呵呵地笑,看着那两个笨蛋手忙脚乱,不是碰翻了椅子,就是拽歪了桌布。
清寒的月夜
两人收拾好桌子,热腾腾的菜盘子也端进来了,饭桌上许刚高兴,一家子都倒上了酒。许延也喝了两口,白酒劲头大,不一会儿就酒气上涌,忙吃几口饭菜才压下去,旁边的封毅却脸不改色心不跳,连连跟许刚碰杯子。许延不平衡,放下筷子又去端酒杯,却一手端了个空,封毅已拿错他的杯子跟许刚碰上了,一愣神间就让他喝得涓滴不剩。
许延赶紧抓回筷子,抬眼瞅瞅,还好没人注意这一茬。真以为那小子海量呢,原来也喝多了。许延心里一乐,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取笑他,却见封毅胳膊一收,没事人一样将杯子揣进了衣袋,动作简直比惯偷还流畅自然。
这小子竟是成心的,太坏了吧?虽然知道他担心自己,终究有些不服气,于是也悄悄放了筷子手往下伸,想去他兜里掏杯子,谁知杯子没拿着,手却被握住了,连抽两下封毅都不放。一桌子都是人,自己又是右手,许延着起急来想掐他,指甲贴上了那温暖的皮肤,却哪儿忍心下得了手。
桌面上那坏小子仍若无其事跟许刚聊天儿,隐隐上扬的嘴角却分明含着坏笑,拇指还探进他手心里来,一下一下轻轻擦摩。许延脸上登时火烧火燎,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纠缠的手指异样亲昵私密,竟带了种难以言喻的缠绵意味,半边身子立刻不受控制地麻热起来。
“延延,你杯子呢?”正僵持间,许刚拿起酒瓶问。
许延吓了一跳,那杯子立刻回了手心,封毅轻轻一托他胳膊,笑着说:“延延怕是喝不下了,杯子都藏起来了。”
“这点酒都喝不了,”许刚笑道:“延延得练练酒量了。”
“没看延延脸都红了。”黄丽萍责备道:“当谁都像你这酒坛子,喝起来没个完,延延吃菜,别搭理你爸。”
许延正待说话,却听见外面有人拍院门,夏紫菱跑出去,很快领进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冲封毅说:“小毅哥,找你的。”
那孩子一见封毅,忙跑上前:“封大哥,我爷爷烧得厉害,你去我家看看吧?”
封毅一听放下筷子:“叔,姨,我吃好了,过去看看。”
许延见一家人都见怪不怪地答应着,惊奇地问:“你去给人看病?”
封毅笑:“小毛病可以看,我去去就来。”
“我也要去。”许延丢下筷子站起来。
封毅说:“你饭还没吃完呢……”
“你回来做给我吃,”许延笑,人已经跑出了院门外:“我要看你诊病。”
“那等我一下。”封毅说着跑回自家院子,很快拿出个小箱子跟兔皮帽,仔细地套到许延头上,无奈地系着带子:“病人有啥好看的,晚上外面更冷。”
刚被冷风吹得僵痛的耳朵,捂上绵长的兔毛,一忽儿就回暖过来,许延笑着不接话,心想我又不是为了看病人。
封毅看着他笑,手上轻轻一拉:“走吧,仔细路滑。”
太阳歇了觉,气温果然遽降下来,家属区家家关门闭户,雪路上静悄悄的,只有个银片儿似的白月亮,轻巧地贴在云边儿上,一口口地吐露寒凉的白霜,照得地面清白一片。三人匆匆行出二〇五,拐进上次送封毅进村那条泥路。地上的积雪愈发厚了,一步步都是悉悉索索的轻响,松软的雪粉快没到了半膝上。
封毅拉住他,把手里的箱子递给那孩子,在他面前蹲下:“上来延延。”
“干嘛,不用啊,”许延看那带笑的孩子一眼,不好意思地闪开,自己又不小了:“我能走的。”
“听话,快上来,”封毅扭头催他:“你靴子不够长,进了雪脚会冻伤的。”见他不来又催:“快点儿,不然不带你去了。”
脚脖子上确实传来轻微刺痛,应该是雪末溜进去了,许延没再推,抿着嘴靠上去,往他背上轻轻一趴。
封毅两手往上一托,背着他站起来,迈开步子向前走,竟比刚才还要快了,小声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没背过你。”
旁边的孩子吃吃笑出声来:“封大哥,你弟真娇贵。”说罢又愤愤不平:“我哥就从来不背我,还尽欺负我。”
封毅笑道:“那肯定是你不可爱,”说罢扭过头来睨着许延笑:“延延说对不?”
“呸!”许延本就不好意思,自己都那么高了,被封毅背着脚尖都蹭到他小腿上,红着脸扭开头趴在他肩膀上,轻骂道:“胡说八道。”
封毅的声音低不可闻:“胡说八道吗?”轻笑着背着他快步走上那座馒头状的小山包。
“嗯……”许延搂紧他脖子,听着那声浪从封毅背心柔柔传来,只觉枕着的肩背那样安全可靠,坚韧有力,心间一派满满的安稳宁定。
山包上那片松林也全被白雪覆盖,常年堆积的酥软松针铺上厚厚的雪毯,每一步都像在温柔的波浪里徜徉。凛冽的月辉穿透压霜盖雪的枝桠,像道道水银从天而降,流泻在洁白的雪地上银珠四溅,如真如幻的亮丽耀眼。
“小毅哥,你累不?”许延感觉脑门贴着的皮肤轻微的潮热,推推他:“让我自己走会儿。”
“别动,”封毅托紧他:“背你不累。”
许延收紧手臂,喃喃说:“小毅哥……”
“嗯……”封毅应道。
“哥……”许延的嗓子微微地发梗。
“嗯……延延,”封毅低低地应着,轻笑着拍拍他:“哥在呢……”
“嗯……”许延将冰凉的鼻尖拱进他温热的颈窝里,轻轻闭上眼睛。
不久进了村子,孩子推开一户院门,大声朝里面招呼:“爸,妈,封大哥来啦!”
房门里立刻迎出几个人来,连声说着感激的话,把封毅和许延急急往里让。枯槁的老人躺在床头上,面色异样潮红,眼神凌乱昏蒙,嗓子眼里风箱一样急扯不休。
封毅没坐下来喝茶,连忙过去给老人探热,小心把老人身上的厚被子揭开,回头认真交代他家人:“发热千万不能这样捂着,土办法发汗容易抽筋,咬伤舌头就麻烦了。”
屋里几人都连声应着,封毅又探了老人的脉息,看过喉咙,耳朵贴近胸口上细听了会儿:“没事儿,别担心,是伤了风寒,老人身体虚弱,天冷别让他多出门儿,尽量呆屋里。”
那四十来岁的女人一听,脸上登时阴转晴,汉子面上也露出感激的欣慰,搓着手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这大半夜的,还怕是肺出毛病了。”
封毅笑道:“没事儿,我听过了,肺没问题。”说罢打开小箱子,拿出个铁盒,揭开盒盖和里面覆的几层医用白布:“温度高了,得打一针退热。”
汉子忙说:“好好,”回头推他老婆:“傻愣着干啥,给封大夫哥儿俩个装点年货回去。”
封毅忙说:“叔,叫封毅就成,我哪儿当得起大夫啊。”
汉子回过头来,乐呵呵地说:“咱这村子,谁有个病痛不先想到封大夫,人好技术好学问好就当得。”
封毅拿砂轮沿瓶口刮一圈,两指捏住顶端利落地一掰,用注射器抽了药水,笑着说:“叔您别夸了,帮我把爷爷扶起来,得快点打针退热。”
“诶!好!”壮汉连忙把老人扶起床,侧坐在炕沿上,顺手揭开他裤子。
许延挨过去,盯着那冒着水珠的尖利针头,轻声问:“你真敢打?”
“放心,肌注很简单,只要避开坐骨神经,打在臀大肌上就行。”封毅说着,给老人皮肤消了毒,拇指食指一跨找准位置,针头轻轻一扎就没入肌肉,开始缓慢地推注药液:“我在二〇五医务室帮过半年忙,早会了。”
“哦……”许延不眨眼地瞧着封毅,只觉得他的侧影是如此刚毅好看,鼻子、耳朵、头发无一不恰到好处。尤其是现在,那份认真谨慎的稳重与专注,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令人信服的知性的力量。
封毅拔出针头,用棉签按压住针口,一抬眼看见许延,微窘地说:“怎么啦?”
“没怎么,”许延抿着嘴笑:“封大夫。”
封毅微红了脸,瞥他一眼,低声道:“说什么呢。”
刚才的女人提了个满噔噔的口袋出来,笑着往封毅手里塞:“封大夫,家里一点粗货,您带回去过年。”
封毅把用过的注射器包好放回箱子里,推着说:“大婶,不用了,一只退热针值不了什么!”
“不行不行!”汉子着急起来:“一定得收下,不然下次咱生病,哪敢再厚着脸皮去找您啊!这大冷天儿的,跑一趟雪路不容易,咱心里不过意,就算药水不值钱,光这心意,都够咱一家子领受的了。”
老人也在炕上抖着手含糊地说:“收……让小哥儿收着……”
封毅手上推着,回头说:“老爷爷,您快躺着别客气。”
许延也帮着封毅推:“大叔大婶,真不用了,我哥家里的年货多得放不下,你们留着吧。”
墙角那孩子也吃吃地笑:“爸,妈,封大哥肯定不会要的。”
汉子转手给他一巴掌:“野小子,封大哥的是他自个儿的,这是爸妈给的,你瞎说啥。”
“本来就是!干嘛打我!”那孩子委屈地嚷嚷:“封大哥哪儿有手提这些,他得背他弟弟。”
“啥?”那汉子跟女人同声问。
许延脸上一窘只装没听见,封毅快速接过那袋东西,说:“那谢谢叔叔婶子,我明儿早上再来看老大爷。”说罢拉着许延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