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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信箱-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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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十一,”秦可可放肆地大笑,浅驼色衣摆翻飞成凌乱的花:“太壮观了。”她甩开肩上漆黑披拂的发卷:“许延,你还是那么阴损。”

“呵,”许延笑笑,转头看向海面:“可可,明天,我搬回月亮湾去。”

秦可可蓦然收回视线,扫他一眼,再度缓缓掠向远处,低声问:“许延,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他们?”

“不。”许延掏出一支烟,掀开衣襟挡着风点着。有秦可可这样儿的朋友,有时真的很累。

“他这样对你,你还不恨?!”秦可可盯着他指间暗红的烟头,语音尖锐:“为什么?”

“如果没有他,我想象不出今天的我会怎样。”许延掸掉烟灰,迎向她复杂的目光:“就像A一直给予B,某天突然不给了,B于是愤懑仇怨,看似正常,其实很荒谬。”他转向海面,轻声道:“在他那里,我得到的,远比失去多。”

听着自己的声音被潮水湮没,许延扔掉烟,在心底失笑。其实哪儿有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过是习惯了爱他。二十年的习惯早成为本能,除此之外,再适应不了其它模式。但,那是他跟他的事儿,何足与外人道呢?

“靠,那小店生意真是好,就剩这几种了。”丁珉抱着一大捆烟花爆竹跑回来,刚才仨人锤子剪刀布,这倒霉蛋输了,只好去当苦力:“走吧,我们去那边放。”说着带头往一侧走去。

秦可可竚在原地,少顷,快步掠过他们:“太冷了,我回车上等。”途经之处,带起一阵萧索的寒风。

“她怎么了?”丁珉愕然问:“刚才还好好的。”

“不知道。”许延睨着那芊秀袅娜的背影绕过棕榈树的笔直的枝干,紧蹙着眉撤开视线,心,渐渐空成虚洞。

过了元旦就是年了,时间车轱辘般转动。G市的打工一族,大多已趁年假回家团圆,诺大的城区,转眼空旷冷落。那些消费娱乐场所,几个人都玩得厌倦,年二十八这天,丁珉突然心血来潮,提议上工人文化宫打羽毛球。

秦可可一听就烦:“不去,找准地方打打球就能活回去了?”那些背着书包,喝着凉水,挥洒出一身热汗的恣意青春,不管愿不愿意,早已随风散去。

许延倒想活动一下,常年呆在各种各样的格子间里,筋骨都快废掉了,健身房、体育馆那些热门的室内场所根本不想去。俩人于是各自换上运动衣,半小时之后就在文化宫那块儿草坪上碰了面。这儿可谓十年如一日,还是那片儿半干不干的人工湖,还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秃荷杆,连废弃的塑料袋儿都不甘隐退,脏兮兮地裸在冷风里,打着摆子径自发霉。

丁珉扔下背包,蹦了两下:“来,发球,不知道会不会打了。”

“呵,”许延抓着球一抛,挥拍击过去:“我也一样。”

果然手生了,十来分钟过后,许延才找回点儿感觉,一招漂亮的扣杀过去,直打得对方落花流水,不由大笑起来。趁丁珉捡球的空挡拧开矿泉水瓶,手机恰巧也在这时响起来。许延看看号码,微蹙着眉,接起来:“周涛。”

“许延,”这还是公司门口那茬儿之后,两人第一次通话。周涛的声音依旧风浪不兴:“在忙吗?”

“呵,打球,”许延语气平淡:“年关了,公司也要放假。”

“什么球?”周涛接口问:“在体育馆吗?”

“羽毛球,”许延举起水瓶,喝一口:“文化宫。”

“哦,”周涛顿了顿:“方便多加个拍子吗?”

“行啊。”许延收起电话,微晒,有何不便呢?他倒想知道。

“好了没?”丁珉晃着拍子问。

“嗯。”许延又喝了两口水,拧上盖子放回去,扯起毛巾擦擦脑门,嫌搭在脖子上累赘,随手一抽,那毛巾还没脱手,便遽然僵在原地。他反应不过来,颈上的空落感令人虚脱,呆看着那些纤丽精美的骨片,闪着奶油黄的微光,哽咽哀鸣着,四散坠落,像一瓣瓣无计凋零的花。

他怔怔蹲下来,下意识地收拣着那片片莹润,一条小鱼儿、一只小鸟儿、一头愣头呆脑的小猪……

这些是项链吗?为什么,他觉得像收捡自己的血肉,东一块、西一块,混入泥尘,模糊不辨……

一定找不全了吧……他蓦然听到一声呜咽,它们那么小,那么轻,那么卑微,就像他仅存的那点儿希望……他走了,他便只剩下它,现在,连它也断了……

他十七岁为他戴上,他十年来片刻不离……他听不见丁珉喊他,耳边只有另一个男孩对他说:“那,哥给延延戴上好吗……”好吗?好吗?

他翘着红红的鼻头,傻傻地仰起脸……两个少年,一片蓝天……他蹲在雪里,他单膝跪地,拈着链子含笑圈过来……就这样轻轻一圈,圈走了他的一生……

那些相爱,那些付出,再也找不回来了吧……他只想收藏,他要得多吗?他笑笑地扬起手:“周涛,你看,它们漂亮吗?”

那一年春节,G市市区开始禁放烟花爆竹,于是沉寂的大年三十,便只剩一桌寡淡无味的丰盛筵席,和窗缝外偶然蹿入的冷风。许延已在中心区给尹心玥买了套三百平的商品房,一楼带个小花园,不用再辛苦地上下楼梯。虽说新建的楼盘结构好,但位置相对较偏,生活起居没这儿方便。

李国平和李少文对此满不在意,李少文甚至抱怨没带泳池。住了那么多年我家的房子,早该做点贡献了。不用猜也是这想法吧,那也没什么,爱咋咋地,除了偶然对坐吃餐饭,这两个人与他有何相关。包括这房子:“妈,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许延放下报纸站起来,摘下衣帽架上的外套,这儿从来不是他的家。

“好,早点回去吧,”尹心玥从春晚节目上转过头:“开车小心点。”许延刚拿到驾照,她叮嘱一句:“初四带可可回家吃餐饭吧,好久没来了。”

“嗯,看吧。”许延关上门出去,开了车子汇入大街。不过八九点钟,路上已少见人迹。一年就这么放松的几天,这时候都该团圆在家里吧,谁还有空到处瞎晃呢。

月亮湾门口也是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扎眼的灯笼彩带。许延在车库停好车,坐了电梯直上九楼,门一开不由顿住脚步,厌烦与诧异还是感动,复杂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许延,”周涛从他房门前踱过来,许是感觉自己冒昧,神色难得地带了些不自然:“我问了陈小姐你的住址。”

“哦,怎么不直接问我呢,”许延随意地问,取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回头道:“有事儿吗?”

“嗯,事倒没有,”周涛取出钱包,拉开夹层上的拉链:“这个,给你。”

许延死死盯着他的手,那摊开的手心上,正是前两天掉落后,唯一没有寻回来的,镂着他和他名字的,那块骨片儿。他难以置信地微眯着眼睛,猛地抬起头看向眼前人,那一刻,是什么东西在心头砰然猝响。

周涛低着头拿起他的手,将那块骨片轻轻放入他手中:“回去吧,我走了。”那沉沉的声线和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电梯口。

许延回转身,握紧那枚润滑精致的,带着体温的小薄片儿,呆滞地靠在门板上。末了,颓然滑落地面,抱紧膝盖死死埋下头,像几辈子干涸龟裂的河床,挣扎着,剧痛着,迎来此生宿命的洪讯,整整一夜,倾流不绝……

第二天下午,周涛的手机上接到一条信息:出来吃饭吧。

来年春天,上一季的枯槁完全褪去,G市再度换上了毫无新意的绿装,一穿便要穿到年底。生活乏善可陈地继续,唯一不同的,是餐厅里、晚饭时,多了个人坐在对面,节假日开车出行也有了个同伴。但也,仅此而已。

许延从未邀请过周涛回家,周涛也从未要求进一步发展,就这么平淡地、稳定地,按时出现在冗长的日程表中,像他的人本身那样舒缓沉静。

“单亲家庭的孩子,很难。”某次吃饭聊起城市日益腾飞的离婚率,许延状若无意地说。周涛放下筷子,拿起调羹,将一碗汤默然喝完。那一晚的夜色,淡得稀薄。

新天国际公寓二期已经投建,存折上的余额成为一串串自行衍生的笼统数字。许延从未对人说起过,为什么一直留在月亮湾,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兴许是习惯了的,家的感觉吧。只有在这里,晚上才能放松地睡着。

无奈入秋以后,隔壁换了个租客,他见过几次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个子高大粗壮,面相还挺和气,就是手脚重、爱倒腾,成天弄得乒乒乓乓,有时晚上也被吵得睡不好,懊恼不已。

许延开年后越发睡得轻,一点儿响动就会醒来,其他邻居倒没说什么,受罪的恐怕只有他一个。几次想找管理处投诉,拿起电话犹豫着,最后还是挂了回去。又没故意招你惹你,那是别人的生活习性,你又不是户主,有什么立场横加干涉。忍忍吧,哪儿没有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儿呢,生活本就如此。

转眼过了一年,又值初春。随着年纪渐长,尹心玥也开始操心儿子的婚事,只要是回去,三句不离打证成家。许延总是态度模糊地听着、应着,末了交给她一沓钱,一本折子,一个什么贵重玩意儿。要不就是载她出去逛逛走走分散注意力,尽量让她笑到家门口。这辈子有些东西,注定了不能给她,其它方面的,能给就尽可能多给吧。

秦可可偶然应邀过来坐,态度也跟许延一样,一只皮球原封不动地被踢来踢去,看的人没了情绪,打的人也费劲儿。平日里跟丁珉三两人出去消遣,她也从未说起过自己的打算计划,倦怠着懒散着,无可无不可地一日日消磨。人一辈子有多长?用完了童年就到少年,用完了少年又轮到青年,再然后外强中干地壮烈一把,就该捡包袱退场了吧……谁,又不是这样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BE结局,嗯嗯,小青知道内容会让很多大大难以接受,但还是那句话,对小青,对许延,对封毅,都多点信心,多点耐心吧,我不是个轻易许诺的人,但只要说过,就一定会做到。

以爱之名(一)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薛红军在入夏以后,健康迅速衰竭下去,曾经笔挺的腰板在躺过几次急救车后,再也抻不起来,只能长时间坐在门边的扶手椅上,无奈地看着院子里的盆景疯长。七月初的一天,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去。

那个夏天异常闷热,公司越来越忙,许延经常在单位和薛红军的农庄之间来回跑,搞得精疲力竭。所幸隔壁的邻居近几个月安分了很多,某次坐电梯碰见,那张大大咧咧的脸上竟有了些许愁容,想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许延在一夜酣睡的松快里,脑中偶尔会不经意掠过那张脸上的郁悒,然后便焦头烂额忙自己的事儿去了。各家自扫门前雪,钢筋水泥的冷寂森林里,谁不是疲于奔命地讨生活,哪儿还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儿呢。

八月初的某天傍晚,许延下班后没啥胃口,便提早回了月亮湾。电梯到了一楼便被人摁停,门外竟站着越发消瘦的秦可可。许延略感吃惊,入夏以后她已有两三次这样不声不响跑过来:“可可,有事儿吗?怎么不先给我打电话?”

“嗯,”秦可可走进来,心事重重地瞪着电梯门:“许延,我大概九月底,就要去澳大利亚了。”

“旅游?”许延心里咯噔一响,出了电梯开门让她进去。

“不是,”秦可可疲惫地坐到沙发上,低低地说:“定居。”

许延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蹙眉看向那一脸憔悴,只觉心底越来越寒凉:“为什么。”

“为什么?”秦可可喃喃地念着,唇角荡出一丝自嘲的笑:“很简单,我年纪大了,不想再这么飘下去了,”她落寞地看向窗外:“这个城市,太冷了。”

“外面,不是更冷,”许延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声音沉沉地凉:“你放得下,这里的一切吗?”

“早该放下了,”秦可可面无表情,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许延,我从十一、二岁起,就是你名义上的女朋友、未婚妻,一直活在你,和你……周围的阴影里……”她的声音像一粒粒坚硬的冰渣:“我总要为自己活一段儿……”

那个晚上,许延在那个小阳台上,一夜坐到天亮……隔壁邻居的窗缝里,也隐约漏出一丝微光,一同迎来又一个味同嚼蜡的早晨……

新天二期也是包给张健强做,几年合作下来,这个粗犷爽快的东北汉子,已从工作伙伴变成了朋友,有事没事,就会来许延办公室泡泡,找公司里的美女搭搭讪,荤腥不忌地开几句玩笑。

这天许延刚进大门,就看见他跟运营部的一个小伙子,杵在前台旁边兴致勃勃说着话,笑着道:“聊什么呢,我看你别当什么包工头了,每天来我这儿打卡蹲点得了。”

“嘿,许延,”张健强一见他就撇开了那个小伙子,拉着他走进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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