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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由小声道,“您是说——”
“是。你仔细研究导演的叙述结构就会发现董钧城在这部片子里对时间的强调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我曾经做过一份卓武到达北京之后的日期轨迹的整理,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董钧城在这里玩了一个手法,他借助传统的二十四节气和杀猪,灌腊肠,吃春饼,撒纸钱,上梁,这些辨识性非常强的东西很明确的点出了卓武在事件发生一直到回到小村的时间,五月初一之后紧跟着的端午,而后每一次的镜头推进,你能够看到不同的农事活动,如果你留心的话,就会发现,其间已经经历了小满和芒种两个节气。那这么长的时间,卓武,究竟在哪里呢。”刘颉道。
陆由脸红了,他家境不很好,一家三口一直蜗居在城市底层,农村就算有什么亲戚也不来往的,关于每个节气要做什么更是一点也不了解,在电影里看到那些传统的东西脑子里也有些什么盘桓,但到底没抓住,听得师兄这么说,更是惭愧的不知如何是好。
刘颉倒也没有指责他的意思,只是继续道,“而事实上,你将这些时间一一对应到卓武身上去,就会发现,其实,导演刻意隐去了这一段卓武的牢狱生涯,但是,他又不甘心,所以,在卓武第二次入狱的时候,有一个很有趣的细节。”
陆由如今也明白了,“其实电影里面卓武二次入狱时不断闪回的那个大家排着队一个一个跳进去再赤条条一个一个爬出来的画面并不是想象,而是第一次的真实经历。”
刘颉点头。
陆由又想了想,“所以,这个洗澡实际上是有象征意义的。”陆由顿了顿,“第一次是借用洗澡来做隐喻,排队其实就是规范的一种,而强制的规范将所有人最后都变成了一种人,那时候,卓武实际上是抗拒的,所以,他的神情很茫然。而第二次,卓武站在外面看大家噗通噗通跳进去,他不在乎里面的三教九流谁洗浑了水,因为,他其实,也默许了这样一种规则,而且游刃有余。至此,卓武已经变了一个人。第一次,他被迫去做规范的一份子,第二次,他成了制定规范的人。”
刘颉随意嗯了一声,回头去看徒千墨,徒千墨顺势叫他过来,然后对陆由道,“你可以开始了。”
刘颉重新回来,又嘱咐陆由一句,“把握你的角色感觉。”
“是。”陆由刻意向后退了一步,拿起桌上的一张剧本纸对折作通知书拿在手中,再看向徒千墨时,眼神已经变了。
至少,在徒千墨眼里,陆由眉梢眼角,全是飞扬。而徒千墨的关注点,就在陆由的眼睛上。
一个好的演员在创造形象时,必须重视主观心灵层次的开掘,如何将自己的表演用外化形式传达给观众,便要依靠演员眼睛里的“视象。”
所谓视象,简单的来说,就是演员的内心视觉形象,观众可以通过演员的眼睛看到角色的内心世界。再出色的电影评审,无论用如何高高在上的态度指点江山,在荧幕面前的他们,首先也是一个观众,徒千墨如今就将自己放在观众的位置上去观察陆由。陆由的表现,不得不说,很出色。
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散发着十几岁少年独有的青春锋芒,喊出“我回来啦”时的迫不及待,扑下自行车那一瞬间的狂喜和激动,在地上翻滚时那种玩闹的孩子气,最后站起来的时候还掩不住的得意。徒千墨不得不承认,陆由的眼睛,真的会说话。本来,他眼睫上的那滴泪痣太妩媚,和卓武的阳刚气质差距很大,但陆由个人的控制力非常强,在这间影音室里没有条件利用外部造型去弥补角色差异,便在人物的内心戏上做足功夫,在表演的过程中,他不断的体验角色的个性心理特征以求更近一步的贴近角色个性心理倾向,依照角色的思维逻辑和行为逻辑去进行对自觉的表象活动的态度体验,完成对剧本中卓武的角色解释。
徒千墨作为一个对表演艺术极有心得的经纪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内心视象不仅仅是表演手段,更能清楚地显示出演员是否已融入生活情境之中,关注着他们交流的对象,并且直觉感受眼前的一切,随着时间的伸延流动,演员的表演也在有层次的推进,因此,视象非常的流畅灵动。眼睛的构造是生理机体物质性的,但创造生动的情感和神韵却绝不是机械的,视象通过眼神的动作,将演员全身心内外部最具表现力的方面展现出来,但视象并不等于挤眉弄眼,他始终在注意感受对象的焦点上,因此,这样的表演更要求分寸,需要演员的自然流露,在这一点上,陆由今天的表现比之以前的表演绝对让人惊喜。
最后一个动作,陆由爬起来的时候,顺手扑了扑手里的通知书,而后,回身去扶虚拟的自行车。
徒千墨回头去看刘颉,刘颉也难得的点了头。
在这个情境里,徒千墨如果没记错的话,卓武扑倒秦扬的地方,是一片庄稼地,通知书被压在身下翻滚,不可避免的会沾到些什么,陆由的表演非常符合常理,比起从前演的回头看自行车,也更贴近人物的角色特征。徒千墨确定,他这一次的动作,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他手里拿着的这张白纸在地上翻滚时的确沾了尘,可说,这是一个下意识动作,但这个动作却并不仅仅是运气的机缘。
如果陆由没有入戏的话,凭借他谨小慎微的心理,这张纸绝对不会是只大而化之的用手背掸着扑几下,而如果他继续模仿王符元,那就更不可能出现这一细节。他这次的处理,虽然完全是下意识的。但下意识创造对于演员的表演而言非常难得,体验派艺术大师斯坦尼就将其称为是“真正的艺术境地”。因为只有在演员具备了艺术感觉的状态,也就是说完全在表演中进入了“角色”感觉的时候,下意识才具有艺术创造的价值。陆由那一瞬间的展现非常短暂,甚至有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徒千墨看得清清楚楚,他随手一扑就重新扶起了自行车,但是这样一个细节,却对卓武的人物性格做了更好的强调,在细节的展示上也更为合理。“通过演员有意识的心理技术达到有机天性本身的下意识的创造”是职业技能的一种,但是,可遇不可求。
陆由望着徒千墨的眼神有些兴奋,他能感觉到,自己刚才是入戏了,但毕竟被打压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有些忐忑,徒千墨微微点头,刘颉道,“时间紧迫,这段暂且算你过关了,再给你五分钟,准备下一场。”
徒千墨看着陆由粉扑扑的脸,给了四个好像并不热络的字,“继续努力。”
“是。谢谢老师,谢谢师兄。”哪怕刘颉的评价依然不是很高,陆由已经非常兴奋了,从进门到现在,终于有了这么一个能松一口气的时刻。大概是状态不错,徒千墨的态度也让他有了信心,剩下的两段,陆由的表现要比第一次强多了。尤其是第二场那个“我回来了”,陆由将卓武复杂的情绪处理的非常好,一瞬间的坦然和如释重负,更多的却是微笑下的迷茫,但埋藏最深的,却是导演不愿直面的回归。陆由如今更能体会徒千墨为什么替他选定这三次有关回来的戏码,因为,这部电影实在太沉重了,甚至连结尾,也没有传统的给人希望的白花环,而回归,哪怕带着怅惘,却总是能让人觉得有点希望的。
陆由这两天抓紧一切时间见缝插针的看徒千墨给的资料,对那个时代,那些人,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这时候才知道,演戏,不做功课真的是不行的。虽然从前也觉得这是有道理的废话,,可体会过就真的不一样,他的确,还是不够努力的。
第三次的“回来了”,坦白说,陆由的表演其实并不到位,毕竟,那是他世界之外的人生,繁华阅尽却又流连繁华的卓武,对于他而言,太沧桑。好在徒千墨并没有更多的去苛责他,需要沉淀的东西,藤条是打不出来的,因此,只叫他将那些没看完的资料留着细细看完,并且着意强调,尤其是关于背景的部分,要仔细看。陆由知道,《晚照》在一定程度上和《故知》是有联系的,虽然新锐导演李陌桑的手法更加犀利,视角也同《故知》不同,但毕竟《故知》作为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还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他连忙答应了,并且小心眼的在心里盘算,既然老师说要细细看,三天看不完就不用抄一遍了。猛然抬起眼,却发现徒千墨正在看他,目光意味深长,陆由也不知老师有没有抓到自己小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
徒千墨本来定是要敲打他一番的,但看到陆由居然笑了倒是真的有些意外,知道这孩子今天试戏顺利又找回了些自信,对自己抗拒的心思也稍减了些。既然陆由好不容易没有打哆嗦,徒千墨也不好再将他瞬间推到冰窖里去,更想着还有一件事,要教训他也不急在一时,因此不轻不重地威胁了一句,安排了明天的任务,叫他做好了计划书再来找自己。
陆由知道拖了这几日,欠账恐怕真的不少了,对着镜子写计划书的时候心里就不由惴惴,好容易弄完了,捧着藤条亲去找徒千墨,第一眼就看到刘颉正在读《论语》,小家伙心里也打突了,老师吩咐和师兄借的《论语》,可是真没看多少呢。才想到《论语》,陆由心里却是狠狠一跳,一件大事立刻涌了上来。《颜氏家训》,矜坐那天罚的《颜氏家训》,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真的,就给忘了。陆由看着手上的藤条,屁股后面突突地跳着,好像一不小心,这可怖的刑具就要像童话故事里一样自己飞起来敲他的屁股了。
“老师。”哪怕刘颉还在桌前坐着,陆由就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捧了藤条就在徒千墨面前跪下。
刘颉也站起了身,徒千墨摆摆手,“你坐吧。”
刘颉点头坐下继续看书,陆由心跳得更厉害了。
徒千墨今早看到刘颉在读《家训》才想起他也罚过陆由的,只是这几天陆由刚入门,惩罚太多,欠账一大堆,他又操心着卡狄的事就给忘了。说起来,其实也真不能全怪陆由,他第一天给了一篇《序致》,陆由细细的背了,剩下的便没再给他,加上还有其他任务,恐怕师徒俩都是忙忘了。
“想起来了?”徒千墨望着跪在他面前的陆由,好整以暇地道。
陆由死死咬着唇,半天终于吐出一句,“陆由认罚。”
徒千墨倒也爽快,“成。欠了两天的,今晚回去先背了补上,然后——”
他一句然后,陆由心都抽在一起了,徒千墨站起身,刘颉也连忙起立递过一个本子,徒千墨打开顺手交给陆由,“然后,就按这上面的格式,《教子》先抄一遍,旁边做上批注,下面留着空行对照着翻译出来,都弄好了,另起一页写心得。《兄弟篇》也一样。”
“是。”陆由应了,又揣着小心问道,“心得要写多少,请老师指示。”
徒千墨回他,“我五千,你三千就可以了。”
陆由一愣,徒千墨看他一眼,“你做错事要罚,我做错了,难道就支楞着脑袋喝风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恐怕比较枯燥,绞尽脑汁想把小徒写得比较专业一点,但表演理论方面的知识我都是现学现卖,离融会贯通真的差得太远了
希望大家不会看得很辛苦~
谢谢啦~
68
68、六十八、戒尺出山 。。。
陆由在房里认认真真翻译着家训,不时揉揉眼睛,他高中都没念完就进了卡狄,在学校里虽然成绩也好,但毕竟还是个普通的十几岁孩子,对古文的理解就在于每次语文书后的两个单元,看着《教子篇》里那句“俗谚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不禁就觉得迂腐,这话的性质,看来就和那入门的杀威棒一样,真是没劲,而且又俗。陆由心里想着,却又不敢不背,一句一句地写,还要在心里琢磨如何憋出三千字的心得来,若是学校里老师布置的,将翻译再敷衍一番也就是了,但徒千墨这里,估计心得的性质就和检查一样,写不好恐怕又要打,可不敢大意了。
等都抄完译完,批注却不知要怎么做。
尤其是读到“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还有什么“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不觉就暗暗盘算,这是徒老师为自己辩护呢。
他想到这里,却不敢往下想了,本来十几岁的孩子就容易偏激,这些心思一会让老师知道了,肯定又要受罪的。不过陆由已经找到了写心得的着力点,就是教子都是为了孩子好的,其实打骂也是迫不得已。他想到这,突然又忆起已逝的父亲来,还有一直当他是亲弟弟一样的陆甲,“他们恐怕是永远都不会再管我了”,陆由轻轻咬着笔杆,却是什么也不愿多想了。
他不知自己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