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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卷阿(出书版)by 爆琦-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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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旦垂眸,难道这就是姬发曾给予他的承诺?

  他呆呆地望着看上去似乎疲惫不堪的姬发,想着这个男人半生驰骋天下的英姿,眼里终于流下泪来。

  “二哥休得再提此言,如此之举只会不利于我大周,致使宗法混乱而已。」

  姬旦哽咽说道,心中突然悲伤异常,只觉股股阵痛至胸口处抽搐,直让他停不住由眼内逼出的温热,「只须稍待,你的病症自会消却,到时二哥亲自调教太子,以保我大周江山。」

  姬诵盯着姬旦,原本听得姬发之言而有所不满的他,此刻却意外之极。

  他从不曾见过姬旦落泪,印象里,他总认为这位叔父为人隐忍坚毅,貌似温和却心如铁石,为达所愿亦不择手段,短短两载便收服大半殷人,委实不容小瞧。

  姬诵真的没有料到,姬旦却只因他父王一言而轻易神伤。如今他见着姬旦神情凄凉,好似真为父王的病所恸,便对姬旦的防备之心略为收敛。

  姬发还待再言,姬旦却伸手掩住他的口。

  如此举动更是让在场之人吓了一跳,但姬发却毫不怪罪,依稀间觉得很久以前那位对着他板脸、训斥的姬旦又回到了他的身边,眼里也渐渐地露出欣慰的光芒。

  姬发所提帝位相让之事,终因姬旦涕泣诚心推拒而废,此后再无人提及。

  然而姬旦日夜兼程赶回王都,身心俱疲,加之神情激荡,待他见过姬发,知其暂时无碍,不敢多扰兄长静养,退出寝宫之后便不支晕厌,吓得相送的邑姜玉容惨澹,生恐姬旦就此倒下,忙令人将他送入偏殿,并让御医小心看护。

  所幸姬旦只是疲乏之下伤心过度,晚间时分已清醒。

  他翻身而起,不顾太医相劝直奔姬发寝宫,偌大的屋子里只立着姬诵与两名侍者。

  进门时亦得知姬发早令宫人拦阻探病群臣,只许姬旦、姬诵与太医院的随人进入。

  见着再次出现在面前,脸色稍好的姬旦,病杨上的姬发才咧开了嘴角,这般熟悉又欣慰的笑脸如今直让姬旦心酸之至。

  「诵儿,给你叔父跪下。」

  姬发握住姬旦在他目光示意下递来的手掌,轻轻地捏着姬旦指尖的时候,沉声吩咐正欲悄悄离开的姬诵,殿内其它诸人亦乖觉退下。

  尽管姬诵不解父亲的意思,不过他仍是听话地曲软双膝,规规炬矩地拜于姬旦脚下。

  「二哥,你这是……」

  姬旦打算上前搀扶姬诵,但手被姬发牵着,虽然对方并未使多大劲力,可是他却不敢挣脱亦不愿挣脱。

  「磕!」姬发说着,眼望惊讶的姬旦时,浮了上些许歉意。

  刹那间,姬旦明白了,他亦禁不住颤了颤,但随即握着他的手象征性地紧了紧。见着往昔里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手如今变成这副光景,姬旦满腔的哀苦登时化为怜悯,他咬牙垂眸再次昂首的时候,双目一片澄明,清远透澈,不容逼视。

  「大王放心,臣弟定当竭尽所能,好好相助太子以保我大周疆土。」姬旦木然启唇。

  听着姬旦再次对他的称呼转为对君主的尊称,姬发只觉他的心被什幺给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似乎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将这些事推到旦的身上,而最应该给旦的东西却吝啬地捏在手里,就连将心中真正所想的一句清晰表达之语,亦舍不得对旦说出。   

  读着姬发眼中的惭愧与懊悔,又瞧着跪在地面上双膝似乎开始发软的姬诵,姬旦闭了闭眼,他终是不能见着姬发用这般又是为难又是期望的眼色看着他,在这种目光的温柔逼迫下,有哪一次他没有应着姬发的要求呢?

  所以,这一回亦不例外。

  姬旦轻轻将手小心地从姬发掌中挣脱出来,快步上前,扶起了一脸迷惑的姬诵。

  再一次,他感觉眼睛热热的,但却没有再淌下泪来。就当在卷阿山中心系姬发的那一刻开始,这便是他选择的道路,他根本没有理由埋怨任何人,亦觉没有那个资格。

  仍然云淡风轻地微笑着,姬旦回头弯身,温柔地替带着满脸怜意与疼惜还有愧疚之色的姬发理了理散发,然而挺腰转过了身。

  「旦,再等等,我一定会……」

  姬发微弱蚊蝇的模糊语声,风过般飘进姬旦耳内,显出几分苍凉。

  姬旦没有回首,他很想再次对着病人绽开笑容,但他此时已然心神交瘁,没有半分力气迫使自己那幺做。

  「这个东西藏于我身已久,如今该让它还与你了。」

  听着姬发费力之言,姬旦总算转身,入眼,便看到病人握在手中的玉块。

  豁然间明白了一切,这块在他神智不清时被人拾走的东西足已说明一切。姬旦浑身颤抖,心中伤痛难以自制。

  姬发竟然一直隐而不发?他竟然眼睁睁见自己为此事伤神多年、看着自己在这无力又无望的境地里苦苦挣扎?

  「对不起……」坦然罪过的王者黯然由衷道歉:「我原想以这个借口,便可许你十年之期……而彻底将……我最重视的……拥有……如今看来……」

  姬旦垂泪,陡升的怒火却因姬发短短一语烟消云散。

  姬发,始终是他命中克星。总算他此刻知道姬发并非真正对他无情,尽管明白这一点是在长年的欺骗之后。

  见着姬旦的神情,姬发无憾地闭上双眼。

  他知道,无论如何,姬旦总会原谅于他。这一点,仅从姬旦没有将玉从他手中取回,便足以知晓。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之物坠人梦乡,只留下全然不明所以的姬诵,怔怔地看着他二人发愣。

  倦,极度的疲倦。姬旦拢了拢衣襟,裹着止不住阵阵泛凉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他快步出得寝宫斥退众位宫人,径直奔向太庙。

  难得一见平日德高望重、深沉如水的周公这般失魂落魄的神色,侍者们皆不敢言,只得引命退却。

  推开朱红的木门,姬旦立即软倒于地,刚才走过的那段路彷佛已耗尽他体内所有的力量。

  但略歇得片刻,他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到先祖太王、王季与文王牌位前,直直跪于其前,忍耐已久的泪水终于滑下。

  「列位先祖,今武王病重垂危,定是你们希望召名子孙相伴膝下。若然我周室欠上苍一个孩子,那就让我代替武王去吧。武王虽然勇猛,却不及我多才多艺,定然不能好好侍奉你们左右。」

  姬旦泣日:「所以,恳请先祖们庇佑我王远离病痛之若,许他康宁永乐。」

  回应姬旦的,却是空荡荡的隐隐回音。

  姬旦向来信奉卜算、敬重鬼神,如今他向上天祈求当真诚之至。

  他也曾对姬发那句暧昧不明的承诺抱有期待,但内心深处亦深为明白:姬发断不会为他离弃大好江山。

  但即便如此,他仍不希望亲眼目睹姬发先于他亡故。如果定要逝去一人,倒不如以他之命换取姬发安好。因为他确是乏了,在这幺多年的欺骗之后,他当真不愿再受这情爱之累。

  姬旦伏于地久久不得起身,只在嘴里声声重复低喃,直至天明。

  此次太庙祷告之后,姬发的病情似稍有好转,但数日后便从宫中传出讣讯——

  周武王姬发于夜半病重崩殂,终年四十五岁。(注一)

  注一:历史上周武王的生卒年皆不详,有关周武王死亡的时间有三种说法,九十三岁、五十四岁和四十五岁,在此笔者选用四十五岁。

  第十六章

  姬旦身着炬领玄衣,木然跪于姬发梓宫(注二)之前,这偌大的殿堂里除他之外,只留有数名剪修灯花、添灯油的宫人。

  据闻此为姬发临终前严令嘱咐,夜晚祭祖之值只容姬旦操之,旁人就算邑姜、姬诵亦不得入内。

  姬旦无法探究姬发此令有何意义,若这是姬发实现对他的诺言,也算是做到了吧?

  毕竟这最终的相伴时刻,姬发仅留给了他一人。

  晃动的烛火下,姬旦望着黑色厚实的千年沉木,这副隐隐散着香味的梓宫便是姬发的归宿,不管里面这个男人生前是否拥有天下尘土,最终所得到的却只是这不到两丈之地。

  那幺姬发一直以来所争夺、所付出、令万人牺牲的,以及他自己一直竭尽心力辅佐换来的东西,有什幺意义?

  姬旦恍然不觉殿堂中燃亮的烛火此刻竟然怱明怱暗,好似有风从窗格里拂进来,将那几名一直低眉烧纸的宫人吹得没了影儿。

  不知道姬发一个人在里面躺着,可否寂寞?

  姬旦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轻轻抚摸梓宫黑色的封盖,然后缓缓地将头枕在了那上面。

  堆放在姬发这副梓宫四周的有不少芬芳之物,用以掩盖梓宫内部的味道。但姬发逝去这三日来,并无一丝异味自这沉香之味中传出,想必是这木料异常坚固所致。

  然而姬旦此刻没有心力探究此等闲杂事,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眸,怔怔地凝视光滑的封盖,好似欲将此物看穿一般。

  姬旦不敢掀起盖来,因为他不愿确认姬发真在里面。如同这样的光景,多年前似有过一回。

  在姬发第一次偷偷带他着爬上卷阿,曾一时玩笑假意将他抛于木林之间,以希看到他哭泣哀求的光景。但最终姬发却因自己不慎跌倒而悻悻从树后钻出,虽然嘴中不停抱怨但脚下却不停,背负他行巨大半夜,累得几欲力尽才将他带回行宫—— 

  自此之后,姬发领着他游卷阿时就再不会松手……

  那幺,此刻若然揭开棺盖,姬发会不会像多年前从树后跳出来那样,叉着腰对着他爽朗大笑?

  姬旦从不曾知道他的泪竟有如此之多,几十年来的隐忍,却在这一夕之间尽皆丧去。

  「你这个,骗子!骗子!大骗子!」姬旦低喃自语,初时语声尚弱,用不了多时却渐渐激奋起来:「你不是我兄长!姬发应我之事便终会做到!他绝不会食言!」

  十年?不是说好的吗?

  就算这十年之约已然过去四载,就算姬发对他的态度永是这般模棱两可,就算姬发有妻有子,就算姬发在那次拥抱他之后没有坦承,就算姬发还期望绊住他的脚步,驱使他继续为其子效力——

  但那个男人始终活着,会对他笑,会握着他的手,也会像个真正的兄长那般搂着他的肩轻轻地拍打着……

  他不怪他,不怪他所有的隐瞒与算计,只求他永生平安!

  胸口有如数柄短刀插入一般疼痛,愤慨的话语飘荡在空旷的偏殿直冲木梁,最终盘旋于半空中渐渐衰弱。姬旦狠狠地用力拍着梓宫的木板,终将这一生所盼、所怨、所哀、所怒全部倾泄发出。

  然而姬旦的击打并未坚持多久,数下之后他便颓然而倒,跌坐在姬发灵前。双目朦胧间,彷佛又嗅到卷阿风中的味道。

  姬旦恍恍惚惚地发觉他已身处那片丛林之中。依稀看到一片高高的天,白白的云,柔嫩的草绿色,还有丛中那一个向他挥手奔来的高大人影。

  十八岁以前的姬发总是这般发出爽快的笑声,然后会用力扑倒他,让他们两人从斜斜的山坡上滚落至溪边。

  风过、草飞、蝶惊……

  姬旦不断地颤抖,唇颊皆白,但天旋地转间那股离奇的开心舒畅,却是与记忆深处里的片段毫无相异之处!

  好似姬发这一回也依着那不成文的规矩,如愿来到姬旦面前,而他的容颜也好象与十八岁毫无差异一般,让姬旦看得心神摇曳,脑中混乱一片,根本不作他想。

  低沉叹息间,熟悉的味道卷裹而来,倘若这离奇的幻象仅为美梦一场,姬旦亦不愿就此清醒。

  如丝般的气息钻入他的衣领之间,直让姬旦浑身颤栗,他探出手,紧紧地抓住凭空出现之人,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

  但很快,一切归于平静,姬旦腰下一软更加无力张唇:他已说不出话来,哪怕就一个字!

  就在这刹那间,姬旦感到他被出现在眼前的姬发熟练地揽进怀里,烛光熄灭时夜风吹过,清爽得让人心旷神怡。

  但圈着姬旦与其臂膀相挨的胸膛却是那般地真实,灼热感一波波涌来,炽得姬旦神智模糊,心魂剧烈动荡,几欲晕去。

  「旦。」

  似远似近的呼唤从姬发口里进出,姬旦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低头在他耳边柔声喃语。

  一声又一声,似透过厚厚的衣,深深地如同水流这般渗过来,敲击他的胸门。

  是梦幺?是梦吧?好一个奇怪却难得的梦!

  姬旦所行的坚强于此卸下。此刻,他甚至可以发觉:唤着他的男人那又哀义怜的脸庞,隐隐约约地从他眼里飞掠而过。

  「姬发,是你幺?」无意识地,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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