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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李纯按时起床,照例是忙忙碌碌的做些杂事,又上楼进入陆雪征的卧室,为干爹叠被扫床。陆雪征若无其事的同他说了两句闲话,支使他预备热水给猫洗澡。李纯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伶伶俐俐的出门唤猫。
陆雪征生怕李纯经过了昨夜一场,今日就要扭扭捏捏,做出失身的可怜模样;没想到他依然爽朗明快,活泼泼的东跑西颠,心中就是一喜,承认这孩子的确是招人疼。
两日之后的夜里,陆雪征兴致高昂,又把李纯叫进了房中。李纯这回褪去了羞涩,乖乖的任由干爹摆布,并且耳濡目染的学来了一点手段,也会凑趣似的对着陆雪征亲亲摸摸。陆雪征承认这是个好孩子,只是感觉双方不似情人合欢,倒像是一大一小在胡闹。其实李纯的年纪也不算很小,但是在这孩子面前,他真觉着自己是爹了。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李纯夜里行踪异常,渐渐就引起了其他小仆人的注意。李纯觉得这事十分正常,“陪师傅睡”而已,算不得什么奇闻,故而满不在乎。而他既然洒脱,旁人就更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是陆雪征的干儿子,身份高于一般仆人。
金小丰也听闻了此事,第一感觉便是:“终于轮到李纯了!”
当初陆雪征把李纯带回来之后,众人就觉得这个小崽子明眸皓齿,活该就是要让干爹留下来暖床的。哪知道陆雪征似乎对这小崽子并无兴趣,而小崽子吃了几年饱饭,不见成长,依旧是个小崽子。
金小丰知道陆雪征不会爱上李纯——陆雪征品味特殊,专爱那些别别扭扭的欠揍货色。而李纯这样一个好孩子,反倒未必会入他的眼。
开打
八月的一个傍晚,苏清顺来到了金公馆。
苏清顺人长的体面,穿戴的阔气,两只眼睛从瞳孔里往外放着光,精气神足的快要关不住。进门见到金小丰,他问道:“干爹呢?”
金小丰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吃桃,听闻此言就抬头答道:“出门买西瓜去了。”
苏清顺迈步走到茶几前方,低下头从果盘里挑挑拣拣:“干爹自己出门去买西瓜?”
金小丰言简意赅的做了解释:“顺便散步。”
苏清顺拿起一只外表美丽的小脆梨,送到嘴边“咔嚓”一口,然后边嚼边道:“那我等他。”
金小丰低低的“嗯”了一声,默然无语的继续吃桃。苏清顺和他也没什么好谈的,故而一边吃梨,一边向外踱到院子里去了。
苏清顺在漫天晚霞中闲庭信步,而与此同时,陆雪征也正处在回家的路上。
他衣着简便,骑着一辆德国产的自行车,在晚风中悠然前行;李纯侧身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做短衣短裤的大号男童打扮,又怀抱了一只硕大无朋的绿皮西瓜。西瓜太重了,坠的他微微弓了腰。而一名妇人抱着孩子站在街边,这时就娇声嫩气的轻轻笑道:“宝宝,看,大西瓜!”
李纯把下巴抵在了西瓜上,也认为这西瓜大的出奇,不知道会是何等滋味。
自行车在前方路口拐了个弯,正好经过一家公馆的后门。一辆汽车静静停在门口,前排没有汽车夫,后排车窗上又垂下深蓝色的布帘,无声无息的,想必是辆空车。陆雪征没有留意,继续心旷神怡的往家行进。
而叶崇义的目光,就从窗帘缝隙中射出来,很缠绵的追逐了他的背影。
他思念陆雪征,思念到肝肠寸断了,所以一定要再看他一眼。
他得知陆雪征偶尔会从这条街上走过,于是就鬼魅一般的跑了来,整晚整晚的守候——不为别的,偷偷看一眼就好。
目送着陆雪征的背影渐行渐远,他一动不动的发了半天痴,最后如梦初醒的一哆嗦,心情的确是平静了许多。
陆雪征到家之后,先把自行车丢给守门的小仆人,然后一眼看到了正在院内徘徊的苏清顺。苏清顺终于把他等了回来,此刻便连忙迎上,口中笑道:“干爹遛弯儿回来了?”
李纯抱着大西瓜自行离去了,而陆雪征低头搓了搓双手,随即抬头望向苏清顺:“有事?”
苏清顺一咧嘴,挺不好意思的笑了。
在金公馆的客厅内,苏清顺将来意向陆雪征合盘托出。原来他虽是陆雪征的门徒,但是并未将自身事业拘泥于暗杀一途。他在外面大肆招揽帮众,抢地盘开赌局无所不为,和北平那位戴国章倒是遥相呼应。前些日子,他撺弄杜小东卖命,为一家轮船公司出头,在码头上大打一仗,全胜而归。轮船公司的总经理知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虽然帮自己教训了仇家,但是既然沾上,便甩不脱,故而也不含糊,直接就将一艘轮船的使用权交给了苏清顺。
苏清顺洋洋得意,带人跑去接管轮船,哪知这艘轮船名义上的经理名叫马俊男,乃是法租界大佬马荣生的大公子。马俊男平日将此船交给手下打理,按时就可得到一大笔收益,所以如今尽管知道总经理已经发了话,可又怎肯轻易交出权力?
苏清顺没有料到还有这么一场好戏,毫无准备,结果被马家手下赶出办公室,落得灰头土脸。他气疯了,又要联合杜小东帮忙,然而杜小东为他群殴一场,还因此在巡捕房睡了好几天水泥地,却是屁大的好处也没落着,生气还来不及呢,如何还肯管他?他转而又去寻找王凤臣,王凤臣手下人少,生怕实力受损,也不管他。四处碰了一圈墙壁,他求援无路,又不愿忍下这一口恶气,只得是向上来找干爹——当然,此事既然是惊动了陆雪征,那将来轮船的收益,就少不得要分出大头孝敬给他了。
苏清顺不争馒头争口气,如今也顾不得钱财。他是宁肯把轮船凿了沉了,也不留给马俊男。
陆雪征听苏清顺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最后感觉这事也不算个事。李纯用大托盘送上了西瓜,他拿起一块咬了两口,发现这西瓜居然很甜,就对旁边的苏清顺金小丰说道:“西瓜不错,吃吧。”
金小丰答应一声,老实不客气的开吃。而苏清顺向来争强好胜,这时气的心都满了。双手捧着一块西瓜,他只低头舔了一下,无论如何没有食欲。
陆雪征吭吭啃出一堆西瓜皮,回身从李纯那里接过湿毛巾擦了擦手嘴,他转向苏清顺,慢条斯理的说道:“马荣生,是吧?”
苏清顺还捧着那块西瓜:“对。”
陆雪征点了点头,将湿毛巾向后交还给了李纯:“找两个人,往他公馆里扔几颗炸弹。”
苏清顺迟疑了一下:“那然、然后呢?”
陆雪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然后?然后你就去接管轮船。”
苏清顺云里雾里的,还是不得要领:“那他们要是还不肯放手呢?”
陆雪征放下茶杯,向后一靠,颇为舒适的翘起了二郎腿:“还不放手,那就开打!”
苏清顺听闻此言,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不过随即他又试探着问道:“干爹,如果我们偷偷的把马俊男干掉,岂不是更为省事?”
陆雪征扭头对他笑了笑:“我很少因为个人恩怨动手。怎么,你要雇我杀人吗?”
苏清顺立刻摇头赔笑,知道自己是多嘴了。
如此过了两三天,马公馆果然在午夜时分发生爆炸,后院一堵围墙被炸出了个大窟窿。那马荣生也是法租界内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岂能忍受这等威胁?他知道单凭一个小小的苏清顺,未必会有这等狗胆,必是有陆雪征做了后盾,对方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将炸弹扔到了自家后院。而正在这气急败坏之时,马家大公子接到电话赶往码头,片刻之后又狼狈不堪的逃了回来:“爸爸,苏清顺带了一百多人杀到码头,把我的船员水手都从船上撵下来了!”
马荣生听到这里,气了个倒仰,背着双手在地上龙行虎步,口中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妈的,开打!”
玫瑰
陆雪征有势力,马荣生也有势力;陆雪征有门徒,马荣生也有门徒。相比之下,两人之间唯一的差别便是——马荣生在明处,妇孺皆知名扬天下;陆雪征在暗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马公馆后院的院墙还没有被修砌起来,因为马荣生尚未挣回这个面子,而在大获全胜之前,他要保留住这一处豁口,仿佛是要将其当成警世的遗迹。与他身份相当的友人们听闻此事,纷纷前来做出安慰和劝阻,理由很简单:“就算你这一场打胜了,那将来怎么办?你还过不过太平日子了?”
还有那特别亲近的老友,直接就质问他:“怎么?你全家都指望着那条船吃饭不成?”
马荣生在江湖上纵横几十年,什么道理不懂?然而旁人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却是一张老脸被人甩了泥巴,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恶气!
况且他是堂堂正正打出来的天下,谁人不尊他一声马老板?他凭什么要畏惧陆雪征那种不见天日的邪祟?
没什么好说的,开打!
马荣生召集门徒五百,手持砍刀直奔码头,阳光下刀刃白光闪烁,直晃人眼,沿途引得无数市民围观,军警们都吓的远远躲开。然而还未等他们进入码头地界,迎面一声轰鸣呐喊,潮水一般的杀来了上千人。
无论是一千还是五百,成员们的身份很统一,都是亡命之徒。在短暂的互相砍杀之后,马家一方力不能支,在凌厉追杀下四散奔逃,宣告败退。
马荣生败而不馁,意图再战,然而巡捕房那里,在面子上却是撑不住了。
华人警官亲自登门拜访,愿意做一名说客,平息解决马陆二人之间的忿怨。马荣生气的直眉瞪眼的,也没有做出明确答复。而这名说客又去联络了陆雪征,结果苏清顺主动出面,只说此事与干爹无关,全在自己一人身上。
除了巡捕房一方之外,其余中立人士也纷纷前来说和。而马荣生听了许多好话,又静下心来,将这前因后果思索了一番,发现自己这一方也不是特别占理,那好斗的心思就不禁淡了些许。而苏清顺那边也没有不依不饶,唯一的条件就是要船,并未狮子大开口的胡闹。
此事拖拖拉拉的僵持许久,末了还是苏清顺摆了一桌酒,请马俊男过来吃了一顿饭,算是讲和;而马荣生派人把后院墙上的大豁口堵了上,嘴上不提,心里知道自己是败了。
苏清顺终于名正言顺的得到了这一艘轮船,十分欢喜,特地请干爹上船四处参观。陆雪征下船后的第二天,轮船载着坯布出海直奔青岛,半路不知怎的触了礁,很快就沉了个无影无踪。
这是一艘好船,先前四处航行,走遍中国港口,连故障都不曾出过,如今可好,死的分外干脆。苏清顺先是哭笑不得,后来联想起陆雪征的往昔事迹,便不禁生出疑心,认为是干爹把这艘船给“妨”了。
旁人对此也是颇有同感,包括陆雪征本人。苏清顺颇想搞到干爹的八字,让算命先生看一看这是什么怪异命格,可惜搞不到,又不敢当面去问陆雪征,只好作罢。
苏清顺惹来的这一场麻烦,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从八月闹到九月,待到轮船沉没之后,就已经到了十月时节。
这日,金小丰向陆雪征汇报,说是金家二老板过生日,金光耀广发请帖,要大排筵宴的开一场生日会。陆雪征听闻此言,自然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刺杀机会。可是如何为之呢?这倒是一个难题了——他总不能采取老办法,直通通的跑到宴席上当众开枪。
金小丰想要将功补过,亲自动手;然而陆雪征怕他再次失利,彻底坏了自己的名头。思来想去的忖度许久,他略略有了主意。
在金家盛会开始的这一晚,陆雪征算好时间,在入夜后孤身前往,还挑了一担子瓜果。
他新剃了头发,剃的太短,愣头愣脑的带了乡气,脸上连汗带泥、不干不净;热成这个样子,脑袋上却还歪扣了一顶破毡帽,身上的粗布夹袄也没有几个牢固纽扣,全靠腰间一根布条扎住。一颠一颠的经过路边长长一溜汽车,他刚走到金家大门口,就被守门的青年拦住了。
凭他这个形象,竟然敢走大门,被人拦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面对凶神恶煞的青年门神,陆雪征弯腰陪笑说道:“先生,是你们公馆的大师傅让我来的,说是您这里大请客,水果不够吃,要我再送一挑子过来。”
青年不耐烦的一挥手:“往东滚,走小门!”
陆雪征茫茫然的、土头土脑的对青年一鞠躬,然后挑起担子往东去了。
在东边小门,陆雪征接受了搜身——守门人对于他的身份与目的倒是毫无怀疑,不过是要尽本分,不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