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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才人腰身一趋,顿时裙带飘起挥出水袖,一边翩翩起舞,一边用口轻声哼出唐玄宗皇帝亲自制作的道教步虚踏斗的醮坛乐曲《霓裳羽衣曲》。
《霓裳羽衣曲》用琵琶、筝、箜篌、拍板、羯喜、毛员鼓、横笛、排箫等十数种古乐器演奏,是唐时和唐以后的最负盛名的道教仙乐曲。如今没有了这十数种乐器合奏,而由王才人一边漫舞,一边轻哼而出其绝乐,却比那十数种乐器合奏显得更幽雅,更动人心弦。
唐武宗不禁一边击案,轻轻打出拍节。一边轻声说:“声随风飘,或凝或散,悠扬于烟波月之间者,长留朕心中久之。”
这一句话,除“长留于朕心中”这六个字外,其余是当时的大诗人①白居易《池上篇》的序中形容听此仙乐的感慨之语。
武宗此时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代表他自己的感受,念完之后,更情不自禁地又吟出白居易的《卧听法曲霓裳》诗来:
“金碧玉笙调已久,
牙床角枕醒常迟。
朦胧闲梦初成后,
宛转寻声入破时。
乐可理心应不谬,
酒能陶性信无疑。
起尝残醉听余曲,
斜背银缸半下帷。”
① (全唐诗)卷583,浑:《宿咸宜观》。武宗吟得很慢,视王才人舞之节奏,哼曲之节奏而合。《霓裳羽衣曲》可视法事之长短而变奏,而王才人此时与武宗心有灵犀一点通,待武宗吟完,她也刚好哼完舞完。
二人对视,同时莞尔一笑。
武宗说:“爱卿快来,让朕敬你一杯。”
“陛下快勿如此,折杀臣妾了。”王才人口中虽说,却也接过金樽一口饮了,然后把壶斟酒道:“臣妾敬陛下一杯。颂陛下人道之后,早得仙诀,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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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武宗大喜,连连饮了三杯,起身道:“爱卿可扶朕就寝去也。”
王才人扶住他,却轻声说:“陛下,今夜由公公服侍陛下就寝如何?如若由臣妾陪陛下去寝宫,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惹得陛下把持不住自己,岂不坏了明日的法事?”
“好好好!丝丝入扣,再无半分不合。朕愿与你结十世良缘。”
“多谢陛下眷爱。”王才人说,双目中陡地涌上了满眼泪水,她把喝醉的唐武宗交给了贴身太监,便作礼送驾。她低下头去时,心中暗自说:“陛下,十世良缘之中,八世与君,其余两世,要还给另一个苦人。”泪水从她的双目中流下去,滴落在郁仪楼的地毯上。她心说其余两世,要还给另一个苦人时,脑海中浮起的是郭子岳的瘦俏的脸和凄苦的双眼。这个女人的爱情,表面上是完整地属于她的皇上,暗地里却是分裂的,藏着另一个人的身影,时常突然出现,要来抢一丝春心情怀。而这时候上古时候的群婚习俗早已没有了。礼教在唐帝国的绝大多数地方十分严密,尤其在宫中,一个妃子所受的礼教限制就更为严厉。所以,这个影子每次出现,她就赶他不去想他。但人的“感受感知感应”的特性,伴随着“情生思生欲生”根性,要来的挡不住,想推也推不开,想忘也忘不了。这就是爱之苦。灵性越高,文化越深,这个爱之苦就越大。最终几乎都会造成大悲剧,成为人类想要完善自己的良知却又无法突破时代桎梏的失败的象征。
赵归真从郁仪楼中出来,就照直往城南飞掠而去了。
他是到大慈恩寺去的。他初到长安不久,曾来这儿踩看过场子。因为他迟早有一天会来这儿格杀至尊教主尉迟长孙。上一次来时,他心通神功使他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中注视他,他因心中种种顾虑,不能尽展神功,入探大雁塔。如今时机来了,至尊教主尉迟长孙因为明天是皇上入道,亲受法事的日子,尉迟长孙因宗教争又争不回皇上,神功斗却又不敢在长安城中动手,一怒之下,避往终南山中去了,今晚正是他再探大雁塔查出那个奇怪的隐者的大好时机。
赵归真到达大雁塔时,衙鼓未响,宵禁未起。他仍是从高处来,飘落在大慈恩寺的大树之上。他只站了片刻功夫,就感觉到那双无形的眼睛在盯他,又盯上了他。
赵归真运起空向集束传音功夫,向着大雁塔第五层道:“你这深藏不露的家伙,你究竟是谁?老夫今夜非将你揪出来看看不可。”
没有人回答。但赵归真此时已运出了他心通神功,已经感知到了是一个老僧盘膝坐在大雁塔的第五层中。第五层是尉迟长孙的密室居地,莫非尉迟长孙在这第五层中潜伏了一只黑马——一位老僧,此人和武功都深藏不露,从不为外人所知?
赵归真身形晃动,踩着树巅,屋顶,直向大雁塔飘掠过去。
他这次可一点犹豫也没有,一点也不手软。他一飘掠上第五层,立即便以刚猛无筹的掌力向柱与柱之间的隔间击打过去。第五层是六柱五间,连封闭了的砖砌门洞在内。四方形的塔周共有二十个隔间。赵归真身形闪动,快如闪电,沿着大雁塔的第五层飞绕一圈,每个隔间的砖壁上给以一掌,由于速度极快,可以说是在眨两三下眼睛的瞬间,赵归真便将十几个隔间的砖石尽数打向了塔内。由于速度极快,第一个隔间的砖石尚未落地或撞到对面,而对面的砖石已经被击打得对撞了过来。一齐在塔的中间撞成了一团。
就在赵归真以闪电般的速度击打到第四面塔周第十九个砖隔间时,第十九二十个隔间突然轰响着向外被击飞了出去,一条人影随后飞出,那人右手的长剑,“当”地一声就向赵归真的面门直刺过去。
赵归真日前想定以这种方式逼那塔中人现身时,曾估计塔中人会以几种方式出塔,其中一种就是赵归真向内击打,以砖石攻他,而那人却在最后一个隔间中向外突围。果不其然,那人的应着正在赵归真的掐算之中。赵归真见那人一边飞出,其势疾如离弦之箭,却眨眼之间便在塔檐上停身后仰右斜突刺,其身形之形意吻合,已达仙流,不禁心中大惊,忙以手中的文帚向那刺—来的长剑缠了过去。同时急刹身形,上身后仰。并起足踢向那人。赵归真在眨几下眼睛的时间内闪电般地绕塔飞转,试想那大雁塔底层每边二十五米,四边相加,就是一百米整,合三十三丈;第五层大约是每边十八米,四边相加也有七十多米,合二十多丈,他在眨几下眼睛的时间内,绕塔一匝,而且要发掌击毁每一个隔间,以砖石击打逼出塔内之人。一般王霸流武功者,连这个也是办不到的了,更别说停身发招应敌。
可是,赵归真办到了。他的身形速度不能不说是快到人之极限,招式也不能不说是诡到了武学之巅,而那人却在剑术上更胜一筹。那人那招右斜突刺,力度之猛,刺得空气也发出了爆响,真是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却竟然可虚可实。他一见赵归真的文帚缠了上来,立即缩回手肘,回腕反挑,那长剑便向赵归真踢过来的右足挑了过去。
眼看得赵归真的右足就要被挑斩而断——
可赵归真就是赵归真。他一个动作含.四个招术,上身后仰,文帚缠打、右足踢出,右足却已经同时用力后弹。两攻两退。那人的剑式反挑上来时,他刚好一个身子已经向后退去,落,在了五丈以外的塔檐转角处,绝没有多退一尺而落下塔去。
二人站在同一边塔檐上,四目相视,互相打量。
赵归真看清了敌人是一个老僧。老僧简直老得不象样子了,满脸皱纹,皱得连光头皮和脖子上都是皱纹,他的小眼显得很疲倦,望着赵归真时,现出满脸苦相。
“你就是赵归真?”老僧说,一口幽州东北方向的口音。
“是的。贫道正是赵归真。你是谁?”
“老纳智空。”
“你是唯识宗和尚?”
“是。”
“且慢。智空?你是智字辈?窥基之后是慧识,慧识之后是智周,智周之后是他的同门臞师弟智鸾,你是智鸾一辈?”
“是。”
“这世上还有智字辈的唯识宗人?岂不是一百多岁了?”
“记不清了。或许有这等痴话。真麻烦。”
赵归真叹息道:“难怪尉迟长孙想去哪儿抬腿就走,原来大雁塔中有你为他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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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样。”
“你是新罗国人?”
“是。”
“你是在日本学的剑法?”“忘了在哪里学的了。”
“你没有做过唯识宗掌门人?”
“哎!”老和尚叹息一声;说,“我做过你爷爷!”他骂人了,声音却一如刚才对话时那样疲惫而温和。但他实在不耐,被一个年龄不大不小的道士盘问了这么久,几十年都没有这种事。
赵归真眨了眨眼睛,仔细判断这老僧是不是失去了定力——以便决定是否立施杀手,但老僧显然没有失去定力。他骂人是不耐烦的表现,一般就叫失去了定力,但他显然没有失去定力,因为他的声调没有烦躁,骂人是说话的继续。问得痴,该挨骂。
赵归真叹了口气,将文帚别在腰间,再从腰间拔出长剑。长剑一经拔出来,夜色中顿时寒光一闪。他放弃了制造战机的打算,如今要凭真本事取胜了——说是真本事,却又占了宝刃之利——总之他今夜非要杀了这个智空,以免他日后和尉迟长孙联手对付他。他自己纵然武功数二数三,而那数四数五数六的联手起来,你便是天下第一也难以应付。
赵归真说:“咱们到塔顶上去打,谁被打下塔顶,谁就引颈自刎。”
老僧笑道:“真无聊。照这般赌气,老纳此生早死一百次了。”
“那么,和尚说怎么打?”
“见机而行,战死为止。”
“你不怕贫道手中这柄宝剑?”
“大不了一死,何必先就怕这怕那?”
“好,来吧,和尚。”
老和尚右手仗剑,慢慢走动,走向赵归真说:“你这恶道,居然毁了我唯识宗的祖廷塔,实在是罪该万死。”
赵归真不动,等老和尚走过来。他注意到整个大慈恩寺中,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时明明还未宵禁,时间尚早。而且就算宵禁,禁路上行人,也不禁室内活动。大慈恩寺,还是至尊教总堂。
是日常规矩,还是另有诡异?
“赵归真,你想躲在柱后吗?”老和尚沉声问,喝破了赵归真的打算。
赵归真冷笑道:“你这老朽,内力当真能和轩辕集比,倒也罢了!”赵归真说着,抬起左手,以剑指向着老和尚遥遥点去,“嗤”
的一声尖啸,一道有质有形的白光直向老和尚暴射过去。
老和尚笑道:“华阳内力,正合老纳的心意。”说着也是抬手一点,一道红色的烟气暴射而至,直往赵归真的指力撞去。两道指力接实,只见赵归真的隔空指力已经燃烧起来,变成了烟火之柱。
赵归真早有准备,知道这唯识宗的护教武僧,肯定持有深厚的太阳内力,所以指力一射出去,立时中断,老僧的太阳指力点燃了赵归真射出的指力,却没能烧到赵归真。而这时候赵归真早已身形晃动,飘掠出了大雁塔的塔檐,一柄宝剑从塔檐外面直向老僧攻去。刹时间,只见成百上千支长剑同时罩向了老僧,攻杀了过去。
这等幻影剑招,许多剑派的招术中都有,只是虚实比例不同,杀着因多寡而已异。同时,许多剑门大派也各有破解这类招式的法门。可是,不同的是赵归真手中所持的是一柄空剑,一老僧便懂解法,也不敢伸剑去硬绞硬破,因为两柄剑一接实,老僧的剑纵然贯注了内力,可挡宝剑的威力,但赵归真的宝剑上也贯注了内力,内力相抵消,老僧的剑还是会被绞断,当然便会受伤或死去。
所以,老僧一见赵归真使出的幻影剑术从外面包围过来,立时就暴退不迭,从破砖隔中后掠退回了大雁塔内。赵归真的身影在空中拉了一个弧圈,这样才能在另一角塔檐上站定,才能再攻进塔去,而那时,老僧就有抢先机攻杀敌人的余地了。
谁知老僧暴退回塔内,突然一声闷哼,接着便双目暴突一动不动了。老僧的胸前,突刺出一柄利刃的刀尖,刀尖上的鲜血,正凝缩成滴,开始滴下来。这柄利刃是从后面刺中老僧的,从背心一直刺穿心脏,从前心窝穿刺而出。
老僧还没有死,脖子还能动。他调转头去看,想看一看从塔内偷袭他的人是谁——一看之下,他惊骇得失声喊了出来:“赵归真!”
那个偷袭老僧的人正是赵归真,可是奇怪,他象人又不象人。他有赵归真的发髻和嘴脸,可是轮廓模糊,而且呈半透明。
那柄利刃的柄就握在这个半透明的赵归真的手中,是他用这柄利刃从背后偷袭刺中了老僧智空的心脏。
老僧明白了,他用残存的一丝气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