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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过(补全)
“杀”,李全自是明白,这“杀”字,说的是谁。江爷那人一心向着相爷,不容半分差池。
而李全若是也向着相爷,自当与其一般。所以,李全这箭对着的,正是迎敌的樊落。
只是想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手中长弓便重若千斤。阵前,将军正与西狄敌将赌命厮杀。而其身后,李全的箭对着的,却是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突然,李全裂嘴一笑,总觉得这样的自个儿照方军师的话来说,便是那些叛臣贼子的典范。大敌当前的想着的却是窝里反。说出去,岂不笑掉他国大牙?
可是笑着笑着的,李全却觉得口中一阵苦涩,原来不知何时下唇已被自个儿咬裂。铁锈味弥漫整嘴,裂口阵阵抽痛,连绵不绝,带着的,连胸口都觉得阵阵郁结,似是压着块石头般,闷痛不已。
身子不觉一颤,于是一滴冷汗便顺着额际滚落,滑至眼帘之内。酸涩之感瞬时涌上,躲在崖上的李全只想抹抹眼,却差点儿傻傻的松了弓弦。
猛的回神,手指便倏得绷紧,紧紧拉住,这弦线便顺势勒入掌肉之中。伤口崩裂,殷红血珠沿着白弦,渗入弓身。
“天狼”饮血,便戾气缠身,似是有了灵性般,不催而自动,箭翎“嗡嗡”作响,叫嚣连连。它,也催着李全让它浸淫血腥!
可正当李全再也无法把持,弓弦松动之际。猛然,底下局势突变,樊落似是受不住敌将连番重击,身形一晃,胯。下灵驹顺势侧蹄,后跃一边,帮着樊落化解劣势,堪堪稳住。
可这一躲,却偏偏躲过了李全的箭路。
箭只有一枚,成败在此一举。李全又陡的紧捏弓弦,十指指尖似是绷裂,连心之痛,却再也不敢动弹半分。
不知不觉,日头早已升高,这青山翠谷便显出了它原先风貌。
仅容数人的羊肠小道上,两军对峙,骏马嘶鸣,金戈之声伴着杀戮之息,胆颤人心。那西狄将士头顶所戴长翎早已歪斜,滑稽可笑。而樊落系发青布也已然滑落坠入泥地,马蹄践踏。
身后百丈崖间树影婆娑,李全的身子隐在暗处,僵硬如石,巍然不动。
待一细看,只见这小兵小兵的身子却似是从水中捞出一般,整个都被冷汗染湿。较之底下二人,这不动的反比动的,更为惊悚。
“杀”,那是必然,因为李全这条命是相爷的,他说啥就是啥。
而若真的要“杀”……为何,这手中捏着弦的手却迟迟不愿松开?仿若这身子完全不是自个儿般,不听号令。
李全不明白自个儿是怎么了?若换平日,以他的本事,早已不知射下多少飞禽走兽,哪有现下如此狼狈?
凝神,迸息,无我,眼界之间只有那活物,然后,放!
可这口诀在李全脑中翻滚数次,如此轻易,但身子却依旧未动分毫。
放啊!快放啊!只要这箭放了,便能报了相爷的恩情!所以,快放啊!
只是最终,李全这身,和心,终究还是分开了……他,射不出手中利箭……
底下的杨左似乎也觉着有些奇怪,看看高挂的日头,再暗自回首打量四周。时辰已过,这李全究竟在哪?
躲在暗处的李全,自是看在眼里……还是放箭吧,他对着自个儿低语着,闭上眼随便放出一箭,赌一赌各自天命吧?若是中了,则是将军的命,若不中,则是相爷与自个儿的……
“噗”的,李全又是一阵苦叹,“李全啊李全,你还真是一个孬种!最终,你啥人都帮不了……”
说完,正待闭上眼。可突然,对面青山之间树浪浮动,随着日头渐移,竟隐现一点银光,一闪而逝。
李全心念一动,大叫不好便连忙拉满长弓,冲着那点银光疾射而去!
“嗖”的一声,箭翎夹着劲风,直直没入那片青山之中。不消片刻,一记惨厉哀号,便有人轰然坠地。此人身着西狄兵服,手中持着的,正是一把扣着羽箭的长弓……
“将军!有伏击!”反应最快的自是杨左,他看那人坠地,陡然上前直指西狄将士,恶人先告状,“素闻西狄勇士光明磊落,可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西狄将士一脸错愕,其余手下也是不知所措。可在他们还未细想自个儿的弓手如何会被他人射下,樊落却一刻不缓,旋身一记回马枪直击那人胸口银甲之处。
顿时,西狄将士竟被这重力撞落在地。伏着胸口满目惊慌的直视着眼前驱马自上而下睨视他的樊落,开了口,“你,你不能杀我,我是,我是……”
可最终,他是谁依旧不得而知,因为樊落那“乌蛟”已直直刺入他未有软甲护体的咽喉之处。抽枪血光四溅之间,樊落对着那怒睁的尸首,双唇微勾,眉间殷红涌动。
抬眼冷望不远处的其他西狄将士,吐出四字,“成王败寇。”一语,定乾坤。
在崖上的李全看得真切,在见着自家将军一枪灭了西狄将领之际,暗自松了口气。好在,这箭只有一支,也仅有一支。
想到这,李全浑身竟是一阵轻松,身子一垮坐倒在地,这才发现全身酸痛的厉害,连弓都撑不住了。
或许这,就是将军的命不该绝?李全这么想着,却又觉得这心里又沉起来——对江爷,他又该如何说呢?
苦思良久,最终却还是甩头无奈一笑,把天狼别在腰际便顺着草绳向上攀爬。可谁知,刚至一半,脚下突然打滑,土石滚落,这身子,便已吊在崖边空悬之处。
好在,系着草绳着,可李全刚想到这,陡然,身子竟然往下一沉,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连忙抬首,只见那原本应当可承数百斤重物,浸染药物特制而成的草绳不知为何,竟已被磨断大半,只余下几缕草絮苦苦支撑。
李全心中一凛,怕是再一使力,这草绳便要断了。于是便只能吊在百丈悬崖之上,不上不下。身下两脚空荡,谷间厉风凄哀。
李全知道,若真摔下去虽不至于成那肉饼子的,恐也性命不保吧——届时,也别担心怎么对着将军和江爷了,都一了百了……
此时此刻居然想着这有的没的,李全这人天生劳碌命的还能长这么大,只因这神经也比寻常人粗许多。
“啪”的闷响,草絮终是再也撑不住这小兵,豁的便断了。
……妹子,哥想你——身子下坠之际,李全脑中唯一所想的,便只有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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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当这小兵认命的算计着能给妹子多少人头费时,突然,这下坠的身子竟猛的一顿,接着便觉着有股巨力牵着直把自个儿往上拉……
呆愣片刻后,李全心中狂喜,连忙抬首,可望见的,却是多日未见的赵兵头。
此刻,那张脸依旧斜嘴痞着,白面书生的脸上一双小骗姑娘的眼翩飞,透着戏谑的瞅着李全。突然,裂嘴一笑,如艳阳四射,闪得小兵睁不开眼,“傻小子,还不快上来,难不成真要爷下去把你当祖宗似的背上来?”
李全张大嘴,直瞪着那人,不过手上还是没闲着,边爬边问,“赵兵头,怎么是您?”
“咋不能是我?”赵兵头嬉笑着捏着草绳另一端,轻松的似是捏着一尾拴狗绳,蹲坐着,“我好歹也是你的头,别吃里扒外的把我给忘了!”
“呵呵,哪能呢!”李全直嚷着,“这不,最近不是忙吗……没给您请安。”说话间,这头已然探了上来。
结果可好,赵兵头一巴掌正好拍上去,“油嘴滑舌,哪学来的!”
“还不是跟您……”刚说一半,连忙闭紧嘴,傻笑着爬了上来。
赵兵头横了他一眼,翻弄了会儿手中草绳,滞了片刻,便一洒手,轻挥挥的把它丢下山崖。须臾之后,便没了踪影。
李全跟着望了一眼,也没吱声。
于是赵兵头又转身笑斥道,“少在这滑头!怎么弄得一身臭汗?不就让你放个冷箭吗?怎么搞得倒像是拿刀子砍人似的。”
李全笑脸一僵,却又聪明的弯腰拍着一身的灰土,掩饰过去,“这不,拿着箭对着将军的方向……小的不敢吗?”
赵兵头想想也是,“你怕自己眼力不够,误伤将军?于是,你也没射那西狄将士,倒是把他们的伏兵给击下了?”啧啧摇头,“小子,你说杨副将该罚你违抗军令呢?还是赏你护主有功啊?”
李全这才直起腰,憨憨一笑,仿若卸下了担子,“随他高兴了,反正,这箭也只有一枚。”救与杀,一介小兵□乏术的,只能选一样。
思索片刻,赵兵头又猛拍李全脑门,“好小子,够贼的啊!”
后者装傻,摸着脑门,乖乖的跟着赵兵头往下山的路走去。
只是过了半晌,望着身前那人摇晃的走姿,李全觉得自个儿还是犯贱的多问了一句。他说,“赵兵头……孙兵他,是埋在土里的吗?”
前方身影一顿,赵兵头侧身看了小兵一眼,嘴角一撇,翘得老高,像弯镰刀,“是啊,埋土里了,多亏兄弟们帮忙,两位副将也默认了一回。不过,也仅此一回吧?”
说到这,眼神闪了闪,继续唠叨着,“算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若是死在沙场上的,怕就堆一块儿的统统烧了,哪来的入土为安?”
“……”乡下人,多少都信这个。李全听了,心中稍有些宽慰。在他脑中,那个长着一张俊脸的少儿郎依旧意气风发,一脸傲容,笑得直闪人眼。
他总缠在自个儿的身边,小孩心性的叫着,“师父师父,啥时教我那‘一箭双雕’的本事啊?我可是要立下大功,光宗耀祖,衣锦归乡的啊!”可刚说完,那双漆黑的眼便渐渐的失了神采,布满疑惑直直的仰望夜空……
想到这,李全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益发沉重。对于白凤,他可怜,却无愧,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自个儿选的路,迟早得有这一遭。
而对于孙兵及王大哥,他却连提,都不敢提,只能掩耳盗铃的告诉自个儿,他们是被西狄所害……
正如他说的,心中无愧不怕鬼敲门。可现在,他怕……
那一夜,若不是在将军的怀中,有着军神罡气护体,怕是和王大哥走时一样,噩梦缠身一夜无眠吧?
前方,赵兵头见李全低着头,默然不语。他也就转身又迈了步,安慰着,“你也别难过,从军的哪个不把头悬在腰间的?孙小子他家二老此事看多了,明知如此还让他来,也该早想到这步了。”
“……”李全在想,自个儿该答什么?
“好了好了!少婆妈了!不就死吗?我们哪个没那一天的?只要觉得值,这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对不?”
话音未落,突然,小兵只觉肩头一沉。一惊之下方知是赵兵头两手,正牢牢的抓着他的肩。
“李全,”收了痞相,赵兵头一脸认真,“保护好将军,算是替那笨小子完成遗愿,成不?”
“……”喉咙一涩,李全颤着声挤了半天,才软软的吐出一字,“好……”
伤势(补全)
可赵兵头听他这一声答得软绵无力,神色一暗,似是不满。不过终是忍下了,单手夹着李全的脖子,把他一同拽下了山。
山下,自是等着他们的杨左。上下打量两人一番,这位副将一脸和气的问,“李全,为何没有放箭?”
小兵挺胸,“我只有一箭,若是射杀了敌将,敌军伏兵也伤了将军,划不来。”
杨左听了,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原来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只给你一箭……”
小兵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能讷讷的干站着,手心又渗出冷汗,涌进伤口,一阵抽痛。
好在,杨左未再为难,看了眼李全滴嗒着血水紧握成拳的手,“先下去包扎吧?该赏该罚,全凭将军处置。”
事已至此,李全暗松口气同时,也只能感慨自个儿的运气不坏。
其实,不光李全,这场首战对征远军而言,也确实运气不坏。
不知为何,敌方将领只带五万人马驻在谷。道后方。当初西狄选此地叫阵,一则怕以寡敌众,二则,心怀鬼胎。如今看来,连此等暗招都使了,怕是铁了心的想取征远侯的项上人头。
“只可惜那将领也实在是笨得可以,你想得出的招式,别人就想不出吗?更何况咱们将军身边可有只成精的狐狸在,哪容他随意算计?”
是夜,赵兵头在帐中绘声绘色的冲着还未轮值的小兵们,话着当时情形。俨然不知,他口中的“狐狸”正与李全站在身后,抱胸听着,笑咪了眼。
有人拉了拉赵兵头的衣摆,却被他一掌拍落,“别打断老子,正兴头上呢!”
语罢,执起一根长棍充作“乌蛟”,一阵左晃右摆,舞得倒煞有其事,继续开唱,“话说咱们将军那是神功盖世啊!‘嗖’的一枪入喉,竟然把敌将的尸首挑了起来,悬至半空。顿时,就把那些西狄蛮子给吓得屁滚尿流,乖乖夹着尾巴跑了!哈哈哈!你们说!厉害不?”
“……”只可惜,唱得再美,也无人应声。
“喂,咋不鼓掌?老子说的不好?”见四下无声,赵兵头不干了,提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