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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阔声音颤抖着问宫女:“快……快请老君眉!快!快!”
宫女刚跑两步就跌倒了,然后赶紧连滚带爬的冲出了殿门。老君眉一听也是了不得,慌忙的带着他的医药箱就跑过来,连鞋都穿错了一只。
张阔一探明德的鼻息,发觉还有气,那颗心就放下了一半;再一探只觉得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便又把心提了起来。老君眉命人点起灯火来上前一看,明德眼睛紧闭,脖颈上青黑的一道掐痕,更惨的是肩胛上的齿痕,竟然硬生生差点被咬下来一块肉。
老君眉低声道了声罪过,乾万帝虽然是个手狠的人,但是对后宫没有什么荒淫的记录;他经历三朝,虽然也从皇帝的床上救过人,但是没见过这么狠的,简直就是直接要了明德的小命了。
张阔低声道:“太医大人,按理说皇上的心思,咱们做下人的说不得;但是这个小贵人如果有个什么万一,你我全家都……”
老君眉连忙道:“老臣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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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的命终究还是被救回来了。
老君眉用狼虎之剂给他吊命,烧得明德昏睡了三天,醒来后削瘦下去一圈,但是起码命是保住了。
那天老君眉进去看诊,明德正洗完澡,用大大的织金软巾包裹住身体,赤 裸着双脚踏在地毯上,慢慢的往榻上走。老君眉道一声得罪,便急忙低下头不去看,只是一瞥之间,好像看到明德整个后背上从肩胛到后腰有个什么刺青一样的东西,恍惚之间看不真切,却像是个……凤凰的形状。
老君眉突而想起十八年前接生下来的那个婴儿,顿时陡然变色。这时只听明德淡淡的声音传过来:“太医大人,您看见什么了?”
老君眉猛地抬眼看他眉眼,仔细打量之下,更为肯定,悚然道:“明……明睿皇后!”
他历经三朝,后宫佳丽众多,无一可超明睿皇后者。那个印象在他脑海里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只是当年接生时匆匆一瞥,就再也难以忘记了。
明德声音一轻,慢条斯理的道:“太医大人还记得家母,真是让人感怀不已啊。”
老君眉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见时就只见明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近前,一只手抬在半空中,手背上青筋暴起,细瘦修长的手指凌厉如勾,已经逼近了眼前。
老君眉手一松,医药箱砰然坠地,他紧紧阖上眼,心里只道:完了,完了。谁知风声到眼前就猛地一停,半晌都没了动静。老君眉战战兢兢的睁开眼,只见明德微微的笑道:“……太医大人多虑了。”
他额角有根青筋剧烈的挑了挑,老君眉知道那是他克制杀念的表示。明德深吸了一口气,退回了榻边,低声道:“太医大人,用药吧。”
他内里很虚,必须用针灸配合药物调养。老君眉拿着长针,手却有点微微的颤抖。正犹疑间只听明德淡淡的问:“您老想什么呢?”
老君眉手一抖,明德眼都没睁,又说:“——我不是皇上的种,您老放心。”
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老君眉反而更加心惊肉跳。皇家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当年明睿皇后一案牵扯众多,他能抽身赋闲实属不易;没想到十八年后,竟然遇上了当时接生下来的婴儿!
老君眉知道这时候出声就是一个死,于是强压着惊惧,慢慢的为明德针灸。明德倚在榻边,身上痕迹还没有消退,半长的头发散在肩膀上,黑白分明、肌肤清透,意态之间惑人难言,竟然让老君眉恍然间有一种当年为明睿皇后看诊的错觉。
明德淡淡地说:“你不要怕,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然要杀你的就不是我,而是皇上了。”
老君眉慌忙俯身:“多、多谢公子提点。”
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张阔在外边低声道:“明德公子好多了么?皇上叫咱家来送些东西。”
他卑躬屈膝的进来,挥挥手招来身后跟着的一队宫人,每个手里都捧着一个描金三镶乌银的小捧盘。张阔拿着个拂尘,一样一样的指点过去:“这是皇上赐的雪莲生肌膏……这是梨花露……这是玫瑰霜……这是喝的茯苓膏,怕公子喝酸梅汤,那个是内敛的东西,身体不好喝了会激出病来,这个就好得多了……这个是南越国前些日子进贡的子母珠,这个是玩的金玉宝莲图……还有,皇上说了,这里太暗了,叫把火烛换成照明的夜明珠,公子看这样的可合心意?”
张阔一使眼色,一个宫人垂首递上一颗样珠。只见那夜明珠足有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熠熠生光,这样的仅仅一对就已经很难得,何况乾万帝说的是把整个寝殿都换成这样的照明?
张阔一边哈着腰一边注意看明德的脸色,只觉得这小贵人一点喜怒也没有,就这么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过了半晌,明德向那个宫人扬了扬下巴,说:“拿来给我。”
张阔陡然松了口气。
到底是个孩子。这样的年龄,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顺着毛多哄哄也就完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宫人忙地上小捧盘。明德拿起那颗夜明珠,在指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然后一使力,把那珠子直接碾成了粉末。
宫人腿一软跪了下去:“……公子饶命!”
明德猛地打翻了小捧盘:“都给我滚!”
张阔跪倒在地:“公子饶奴才们一条贱命!”
明德霍然起身,张阔几步膝行过去挡在他身前,声嘶力竭的道:“陛下有旨!明德公子若是不满那样东西,就直接把进贡那东西的宫人推出去砍了!奴才们虽是命贱,但是也求公子垂怜!”
他身后宫人一排跪下,拼命在地上磕头:“公子饶命!”“求公子饶命!”“求公子垂怜!……”
明德气得全身发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愣了一会儿,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张阔和老君眉一步上前去扶住他,连拖带扶的把他房放在榻边,慌忙给他按人中。
明德倒气倒了一会儿,慢慢的喘过来,冷笑着盯着张阔说:“好……你好!”
张阔垂手在一边伺候,一边使眼色命人都退出去,一边道:“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亲自动手冲了杯茯苓膏,只用小银勺舀了一点冲进温水里,出来就香甜异常,放在水晶杯子里恭恭敬敬的送到榻边小茶几上去,才低声问:“公子和皇上怄什么气呢?他毕竟是皇上,有一万种方法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您干什么跟自己过不去呢?”
张阔满脸带着笑,那笑虽然很恭顺,却让人心里非常的不舒服。明德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会儿,突而微笑了起来,问:“张公公。”
张阔俯身道:“奴才在。”
“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少年了?”
“回公子的话,三十五年了。”
“皇上很信任你?”
张阔忙要跪下:“主子的心思奴才不敢说。”
明德一动不动,看着他跪,跪下了才慢慢的笑着问:“听说皇上对身边的人并不很厚待,但是从来不责罚你,是不是这样?”
张阔道:“不过是皇上体恤的一点意思罢了。”
他一抬眼,就看见明德微微的笑着看着自己,那笑意里说不出的秾艳又说不出的狠辣,只那一点点的意蕴,就让人心下狂震。
明德就这么笑着问:“——那么,要是我和你二人单独在这里,我出了什么事,那皇上会怎么想你呢?”
张阔悚然一惊,这时候就看见明德身体一震,唇边缓缓的流下一线血线来!
张阔仓促起身,拂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跑出寝殿的大门,声音都尖细得变了调:“——来人!来人!宣、宣太医!”
予取予求
乾万帝来到寝殿的时候,明德已经被锁起来了。
少年单薄的身体裹在冰蚕丝被里,一直拉到颈口,隐约可以看见那个夜里留下的齿印和吻痕淡淡的留在皮肤上。乾万帝知道他现在动不了,他的双腕已经被锁在被子底下隐藏着的铐子里了,别说有什么悖逆的举动,就是翻个身他都做不了。
乾万帝坐在床边上,掌心在明德颈边青黑色的於痕上轻轻揉捏着:“……还疼?”
老君眉在床帏之外跪下了:“臣无能,臣不知明德公子所患何疾,只知公子心脉受损……”
“没关系,”乾万帝淡淡的道,“朕知道就好了。他想自断心脉,但是凭他现在的内力,能震伤就不错了,断还早着呢。”
明德默不作声的偏过头,然后被乾万帝拧着下巴扳过了头。
“你看张阔不顺眼?”
“……”
“连张阔也想杀?”
“……”
乾万帝微笑起来:“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要打要杀的,你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何必折腾你自己呢?”
明德垂着长长的眼睫,扇形的微薄的阴影有着类似于蝴蝶残翅一样的意味。乾万帝轻描淡写的转过头:“来人,把张阔拖出去打三十板子。”
张阔一声不吭的就被架出去了。
“你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莫非王臣,朕想杀谁、想打谁,也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院子里再次响起了打板子的声音,沉闷单调,一下一下。
明德没有看他,垂着眉眼,淡淡地道:“多谢陛下教诲。”
“你知道这个朕感到很高兴。听说你最近不吃东西?”
明德不说话。
乾万帝很有耐心:“是厨子做的不合口味?”
“……”
“还是你自己想死?”
“……”
“既然都不承认,那一定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乾万帝掀开床帏,命小太监:“——传膳上来。”
小太监卑躬屈膝着飞快的去了,过了一会儿一队宫人碰上来大小十多个捧盒,虽然环佩满身,却一点叮当之声不闻,只静悄悄的上来列成一队站好。为首的小太监弯着腰奉上一道百合粥,乾万帝接过来,拿勺子舀了一勺,居高临下的对明德命令:“把嘴张开。”
明德默不作声的偏过头。
乾万帝猛地把他半个身体拉离床面,一手硬生生扳开他的下巴,一手拿着勺子就把粥灌了进去。他动作太大,明德啊的呻吟了一声,一口粥被强灌下去一半又洒出来一半,乾万帝毫不在意,伸手又舀了一勺,紧接着又灌了进去。
明德拼命扭动着上半身想要挣脱乾万帝掐着他下巴的铁钳一样的手指。乾万帝猛地起身,半个膝盖狠狠的压在他腰上,喝道:“给我吃下去!”
明德哑着声音的叫:“滚!你滚!”
乾万帝猛地从小太监手里夺过粥碗,直接就给他对着嘴往里灌。这孩子一天水米不进,已经太虚弱了,他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在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情况下反抗。乾万帝板着他的下巴灌进去半碗,剩下的半碗全倒在了明黄色的龙袍上。
砰的一声皇帝把碗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周围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你跟我倔是吧?不吃东西是吧?行,我找个能让你吃的人来!”乾万帝扭头厉声喝道:“来人,宣太子!”
太子正坐在东宫里学习政务,一听宣召就吓得魂飞魄散,急急的跟着龙銮就来了行宫,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儿臣参、参见父皇!”
乾万帝厉声道:“来得正好,你弟弟水米不进想折腾死自己,你这个做哥哥的应该怎么办?”
太子抬眼一看床榻上一片狼藉,顿时就放声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踉踉跄跄的跑过去,搂着他弟弟,摸着眼泪哭道:“明德!明德你别死啊!你这是干什么?你别吓我啊……”
明德虽然有时候气太子不成器,但是毕竟兄弟情深,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就是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了。太子哭成这样,他也受不了,眼睛一眨一滴泪顺着下颌流下来:“太子……你这是……你……”
小太监急忙递过去一碗药,太子颤颤巍巍的接过来,跪在地上要喂给他。明德看他这样,咬牙跟乾万帝说:“让太子回去,我自己来。”
乾万帝把他手上金锁一开,明德抖着手拿起勺子,慢慢的一口一口的把药喝了下去。太子虽然怕他父皇怕得要命,恨不能早点离开这里,但是他又放不下自己弟弟,躲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莫非王臣,就算是太子又怎么样,不也是说废就废要杀就杀吗?活在这个皇宫里,谁的性命不是掌握在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手上呢?
明德气恨得手指尖都在发抖,最后一口药咽下去,只觉得又恨又气又伤心又屈辱,一时没想开,气血上涌逼到喉咙口,脸色都变了。乾万帝一看他脸色不对,上前去一碰他,就只见明德手里的碗直直的跌落下来,接着就这么一口血合着药喷了出来。
太子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