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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勉强维持在不亏的局面。
眼看没有赚头,自己还要复习准备考试,赵肃索性把铺子转租出去,租金收得不多,但也总算比之前好,再者他来回裕王府都有车接送,有时甚至还会被裕王留饭,一个月基本花不了多少钱。
陈洙是世家出身,陈氏在长乐是一个比赵氏还要庞大的家族,他虽然也是庶子,却不像赵肃那样被苛待,从小吃喝用度都比照嫡子的待遇,这次上京,家里自然也给他准备了足够的银钱。陈洙觉得以赵肃那样的家世背景,日子必然过得很艰难,所以处处抢着付钱,连请做饭的婆子也不肯让赵肃出钱,平素和气的陈洙在这方面尤其固执,他认为朋友有通财之义,两人既然是朋友,就不必计较那么多,反复几次,赵肃就懒得和他抢了。
如此一来,赵肃用钱的地方几乎没有,他一个大男人,对穿的用的不是那么讲究,但由于前世的人生,在吃上面却比较注意,有时候还会在婆子做饭的时候从旁指导,久而久之,连婆子的厨艺也变好了。
元殊曾笑话他不是君子,因为君子远庖厨,赵肃答曰:治大国,若烹小鲜。元殊自是被他驳得哑口无言。
这一日元殊并不在家,陈洙本也是一同赴殿试的,这会儿还没回来,赵肃等人在厨房忙得大汗淋漓,终于下好饺子汤。
大家饿得饥肠辘辘,闻到香味都觉得食指大动,平常在家里动辄挑食的小屁孩这次居然也吃了满满一大碗,更别说其他人了。
那头冯保跟裕王府那边报备完再带着衣物赶过来时,朱翊钧已经吃饱喝足,鸠占鹊巢在赵肃的床上呼呼大睡了,烛光映得白皙的两颊更加粉嫩,活像只小猪。
什么叫天生富贵命,这就是天生富贵命啊,赵肃看着他的睡颜默默感叹,顺道同情了一下更加悲催的冯保同志。
殊不知冯保却觉得自从有了赵肃和他一起分担苦难了之后,自己身上的担子已经轻了很多,比起以前,现在的日子简直就是幸福。
紫禁城,东阁。
按照规矩,所有殿试的卷子,都要统一被送到这里来。
卷子的评分过程分为四关。
先由受卷官预阅,这里是第一关,受卷官一目十行看过去,有些字迹潦草堪比草圣的,有些卷子沾上污渍的,那么卷子肯定会被往后排。
第二关是读卷官评审,这里来头就大了。由于殿试是科举考试的最高级别,选出来的官员,指不定哪个就是出将入相,名留千古的,所以为了考试的公平性,也为了照顾各个部门的感受,读卷官会从内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等这些部门里抽调正官组成,把这几百份试卷排出一、二、三甲的名次。
然后这些排好名次的卷子,会送到内阁阁老那里进行最后的预定,这就是第三关。
最后一关,内阁要把卷子报上去给皇帝最终钦定。
但是要知道,科举三年一回,对考试的人来说很重要,对皇帝来说却未必很新鲜,像嘉靖这样在位时间特别长的皇帝,早就对钦定名次没什么兴趣,所以这项工作实际上的终审就会落在内阁身上,皇帝那里不过是最后走个过场而已。
比如说殿试里的某个人,卷子写得特别好,本来中状元是绰绰有余的,结果他得罪了内阁里的某位阁老,又或者别人找关系走了后门,那么在第三关的时候,他的名字就从一甲被涮到三甲,连庶吉士都没份,而皇帝最后也只是略略扫了一下前几名的卷子,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人,于是他的命运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从此也将走上不同的人生。
这并不是无稽之谈,明朝开国两百多年至今,这种事情不算稀奇。
所有的程序必须在两天内完成,两天之后,名次公布天下,那是最为轰动的一刻,而此时,阅卷工作正在紧张进行,所幸这会儿不是三伏天,这么多人凑在一块,只觉得暖和,而不是闷热。
一夜过去,天蒙蒙亮,第二关的工作刚刚完成,读卷官们彻夜未眠,都顶着个硕大眼圈,恨不得倒头便睡,可还得把名单都呈上去给阁老看。
内阁成员中,首辅严嵩因为丧妻之事,次辅徐阶被弹劾避嫌在家,都没有来参加评审,第三关的审定工作就落在郭朴和袁炜头上。
两人因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会试舞弊案,对赵肃都有点印象,这一眼扫过去,赵肃的名字赫然入目,排在二甲十五。
郭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这个名次,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很悬。
明代规定,一甲与二甲的前十几名,可以入选庶吉士,庶吉士就是以后入内阁的通行证。赵肃的名次,悬就悬在,你想划他入庶吉士,也可以,想把他排除在外,也不违反规定。
郭朴之前曾经听徐阶说过,让他碰到赵肃这个考生时,能拉一把就帮忙拉一把,当然,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但如果郭朴对赵肃有恩,赵肃以后必然得对他客气恭让三分,这是个利人利己,举手之劳的顺水人情。
他正思忖着,却听袁炜笑道:“昨夜那些卷子我也略看过,这名次排得挺好,质夫要是也觉得无甚问题,那咱们就一并转呈圣上了?”
“不急。”郭朴也笑道:“把二甲十五名之前的卷子都调来看看,科举乃国家大事,不可轻慢,否则陛下质询,你我也不好交代。”
他这么一说,袁炜只好点头同意,又看着他把那些卷子都翻开,一张张开始看。
素来急性子的郭朴突然之间变得极有耐性,怎么看都觉得诡异,袁炜疑心他另有所图,却又挑不出岔子,只得干坐一旁吃茶,等他看完。
郭朴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这人的文章写得甚好,名次排在二甲十五,确是委屈了些,还可以再调一调。”
袁炜探头去看,视线落在考生的名字上,眼皮跳了跳,笑道:“这人的卷子我看过,虽则不错,可笔迹不如他人清秀,遣词也不如他人工整,二甲十五,这名次刚刚好,我看就不必调了吧。”
郭朴的耐性到此结束,他本来就瞧袁炜不顺眼,闻言嘴角便微微一扯:“元峰兄,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谁都能像你这样才华横溢,连青词都写得惊才绝艳,我观此人立意高阔,论调鲜明,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
这番话夹枪带棍,袁炜怎么受得了,闻言马上沉下脸色:“郭质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朴闷哼一声:“不过是称赞元峰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罢了!”
袁炜本身谈不上有什么治国大才,但在文章方面却是一绝,不仅读书过目不忘,就连写的青词也深受皇帝喜爱,正因为此,郭朴很看不上他,今天逮着机会,自然要刺两句。
此时的气氛已经闹得有点不愉快,其他人面面相觑,正待劝解,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第 38 章
众人循声望去,皆唬了一跳,然后齐齐下跪。
“陛下万安!”
“起来罢。”嘉靖皇帝依旧是长发披散,一身道袍,想来刚从丹室出来,刚服了丹药,热气发散,所以不能束发。
要知道往年的殿试名单基本都是由内阁圈定的,皇帝连看都懒得看,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心血来潮跑到这里。
刚才拌嘴的两人更是心下惴惴。
“朕看这里热闹得很,就过来瞧瞧。”嘉靖帝看起来心情不错,也没再追问先前的话,信步走到桌案前,拈起几份卷子。“名次都定下来了?”
“是,都在这儿。”袁炜忙呈上名单。
“简京营之冒诡,汰老弱之耗粮,以于谦之练团营者行之,此诸臣所不敢言,而恐任德怨者也……呵呵,这人说得倒是直白。”嘉靖帝笑了两声,不辨喜怒,又拿起名单对照了一下名次。“王锡爵?”
袁炜道:“是,此人卷子虽答得不错,但言辞过于冒进,便将其定为二甲第六。”
嘉靖略一挑眉:“年轻人嘛,有抱负是好的,朕看了前面的卷子,多不如他,就提为一甲第二吧。”
袁炜与郭朴忙点头应是,谁知这还不算完,皇帝似乎兴致颇高,又一连翻了好几份卷子,把名次都调了。
但这些人,有几个是严家点了名要上榜的,又有几个是提前走了袁炜的门路,本来都被排在较前的名次,结果被皇帝这么一搅和,全黄了。袁炜暗自叫苦不迭,但这本来就是皇帝的权力,谁也不敢开口拂了他的兴,何况是这么位难缠的主儿。
“二甲十五……这个名次谁定的?”
他还在祈祷皇帝赶紧看完走人,冷不防嘉靖的声音又响起来。
伴随着声音的,还有落在身上的视线,意味莫名。
袁炜回过神,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回禀陛下,这是所有读卷官拟定的名次。”
事到临头,倒不肯担当了。郭朴心下冷笑一声,拱手道:“陛下,这份卷子虽则笔迹行文不够清隽,却胜在稳中出奇,论证得当,臣以为,他的名次可以再往前提一提。”
此时此刻,郭朴已经不止是在为赵肃说话,他看到了嘉靖对袁炜的回答不满意,所以推波助澜,再烧把火。
袁炜恨得牙痒痒,碍于皇帝在旁边,没敢发作。
嘉靖不置可否:“那依你看,提到什么名次最为合适?”
郭朴没想到皇帝会征询他的意见,愣了一愣,才道:“以臣之见,可以再往前移两位。”
嘉靖呵呵一笑:“质夫何须如此保守?”
说罢,提笔在名单上写了个名次。
袁炜心头微震:“陛下,这,是不是过于……”
“为国选才,当出手就出手,似汝等这般扭扭捏捏,前怕狼后怕虎,岂是内阁大学士的风范?”嘉靖一哂,搁下笔,负手走了出去,也不再看剩余的卷子,众人只得齐声恭送这位做事三分钟热度,来去如风的皇帝陛下。
回去的路上,黄锦跟在旁边,忍不住问:“奴婢有些奇怪……”
“你奇怪朕为何不给赵肃一个头名?”嘉靖悠悠接道。
历数明清两朝数百年,要论聪明的,嘉靖帝至少也能排上前三,在别人眼里,登基数十年,喜怒无常,刻薄寡恩的皇帝不近人情,但对伺候了他数十年的黄锦来说,嘉靖帝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他心情好脾气好状态正常的时候,是与一般英明帝王无异的。
黄锦笑道:“奴婢的想法瞒不过万岁爷火眼金睛。”
天高云阔,清风徐来,今日想必又是个好天气,嘉靖帝扶着白玉栏杆深吸口气,他已经许久不曾在白天出来走走,见了这景象,顿时有些恍如隔世。
“这个人,朕不曾见过,也不知秉性,单凭裕王父子如何夸赞,也是一面之词,做不得准的。”他缓缓道,“再说了,他若真有才能,这个名次刚刚好,可作磨砺,也可作保护。”
黄锦张了张嘴,他不明白,区区一个无关紧要的赵肃,何至于皇帝费这么多功夫。
只能笑道:“这赵肃可真是有福之人,竟得陛下如此看重!”
嘉靖看他的神色,便已知他心中所想。
“一个赵肃,固然无足轻重,只不过这个人,现在已经牵涉了多方势力,正好把那些平日里不敢妄动的牛鬼蛇神都给勾了出来,赶早不如赶巧,也该收网了。”
嘉靖敛了笑容,淡淡的表情里露出一丝属于帝王的狠厉,看得黄锦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边朱翊钧小朋友赖在赵肃家里过夜,赵肃本想把床让给他,结果小屁孩闹着要听故事,赵肃只好随便给他讲了个,殿试整整一天,本就疲惫不堪,讲着讲着,连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了,转头一看,朱翊钧睡得正香,鼻翼一动一动,小嘴微微张着,里面粉嫩的小舌头若隐若现,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洇湿了脑袋下的枕头。
真是一只小猪。
赵肃给他盖好被子,起身洗漱,发现冯保早就起来了,正在院子里头同元殊说话。
“永亭兄,小师兄。”
“你可起来了,昨夜我见世子睡了,不好惊扰,就没让你换床。”
赵肃讪讪道:“我本也想去隔壁屋子睡,谁知道累得狠了,一不小心便睡过去,跟小世子同塌而眠,这可是大不敬了。”
冯保扑哧一笑:“王府里规矩没那么严,再说了,小世子喜欢你,是你的福气。”
元殊站在旁边没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王府里再没约束,能让小世子在外头过夜,已经是莫大的逾矩,裕王很快就要回府,冯保自然也要带着朱翊钧赶紧回去,于是朱小猪很快就被喊醒,跟着冯保坐了马车回去,没能饱饱地睡个懒觉。
元殊目送着马车离去的背影,道:“能把天子皇孙当儿子似地来带,你也算独一份了。”
赵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