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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姐怯怯地走过来,“您别太气了,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妈,”她央求地看着妈,说,“您劝劝爸啊。”
“你别罗嗦,”我说,依然伸着手动也不动,“让他们打好了。不用求。”
“你……你这孩子!”妈气得站起来,“你怎么就不知道错呢?!”
我抬起脸倔强地看着她:“我没错。我喜欢Kei,谈恋爱也有错的话你们也不会有姐和我了。”
“这能一样嘛!你也不看看你跟谁谈恋爱?一个人和一只畜生还能搅和到一起了?”爸用毛衣针指着我,手都在抖,“还……还是只公的!”
我噌地站起来,瞪着他喊:“你不要侮辱Kei,我警告你!”
“反了!反了你了!方媛,你给我把皮带拿来!”
“爸……”
“叫你拿皮带!”
我咬着嘴唇,沉默的看着姐递给爸的皮带,心知今天不皮开肉绽是跑不了了。可是让我认错也是决不可能的。我没有错,我有自己选择爱谁的权利!那是人身自由,他不可以强迫!没等爸说“跪下”,我已经自动背对着他跪好。
“好……好……你就是不挨打不安心是吗,我就成全你!”我可以听见皮带因为用力摩擦空气而产生的尖锐声,及抽打到我背上的“啪啪”声,刚开始还可以忍受那痛楚,可是逐渐的,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滑落下来。我用胳膊撑着地不让自己倒掉,看见汗珠一滴一滴地敲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Kei……我想着Kei,他一定担心死了。离开时他那种眼神好象我从此再不会回去了一样。那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扔下他不管呢。想起他美好的笑容,我的心里浮出一种幸福的心情。后背也麻木了,大概因为汗水模糊眼睛的关系,眼前一片分辨不出的昏暗。地板好象乎地飘远,让我以为自己腾空飞起来了,乎地又贴在眼前,我又从空中摔下来。胳膊一阵酸软,我终于撑不住,趴倒在地上。
“昌国!昌国!别打了……”妈也急了,看见爸还没有收手的准备,上去拦住他的胳膊,“再打要把孩子打坏了!”
“我就打死他这个不成器的!留在世界上给我丢人!”
“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啊……”抽泣声在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妈和姐都在哭。
“啪嗒”,皮带落在我眼前,爸长叹一声,步履艰难地走进书房,砰地砸上门。妈顿了一会儿,嘱咐姐扶我回房请个医生来,也跟着去了书房。我一下子松口气,知道这顿揍是结束了,眼一沉,就睡过去。
“你又何必呢……”
见我张开眼睛,坐在一边的姐忍不住幽幽埋怨了一句。我挣扎着想翻身,她急忙按住我:“趴好了别动,给你擦过药了。”
我于是趴好,低声说:“我本来就这样,性格顽劣。”
姐叹口气,沉默不语。她早知道我喜欢男人,其实只要认真关心过我,和我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怎么能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我房间里曾经多明目张胆地摆着男人的裸体杂志,从来对女性的身体结构不感兴趣。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姐帮我把那些书都整理到一个箱子里,她很巧妙地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话题,我一直不知道她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
“姐,”我说,“你鄙视我们么?”
“笨孩子,”她爱怜地握着我的手,柔声道,“性向是个人问题,别人没有干涉的道理。可惜的是我以前对这方面懂得也不多,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你受苦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出来,我急忙闭上眼。初中三年,心里一直沉沉地背着一个包袱,以为自己是异类,是被人排斥的一群,以为自己注定得不到美好的前程,也得不到完整的生命。整个世界好象都颠倒了一样,我孤独地站在中间,不知何去何从。没人指引我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没人关心我到底有什么心事。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段痛苦阴暗的日子依然清晰而深刻。我是怎样从泥潭里挣扎着爬上来,正视了自己,爸妈都不知道。他们所见的只是他们的儿子做了让他们丢脸的事,为这而愤怒伤心,却不问理由。
“我知道你委屈,方添,我也不能帮你什么,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姐别过头不看我,照顾我眼泪被人看见的尴尬,“虽然我能理解你喜欢男人,可不代表我能理解你找一个男妓。你如果是好玩,玩得差不多也该算了。为了那种人伤自己家里的和气,不觉得不值得吗?你就非得跟爸妈拧着干,多伤家里人的心啊。”
“我没在玩儿!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和Kei就不能认真?!”我扬起头猛瞪着姐,她还有话想说,见我情绪不稳定,抿了抿嘴转移到别的方面:“你就跟爸妈认个错,胳膊怎么也拧不过大腿。”
我闷声说:“这事儿,我就是认死了。我就算认错又怎样,我还是喜欢男人,一点改变不了。拿去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你也要照顾爸的面子啊……”
“他是副部了是么?”
“恩。”
“呵,”我冷笑一声,“我说他那么气呢。弄了半天官大了怕我出去给他的形象抹黑,让人看见我在街上和一男人抱在一起还不得说‘哟,那不是那个谁谁谁的公子嘛’。”
“方添!你也不能这样说爸……”
我打断姐,说这事我不想说了,你也别劝我了。让我自取灭亡吧。姐无奈地看着我,站起来要走。我叫住她:“爸妈怎么找到我的?”
“刘宁来的电话。”
“哦。行,没事了。”姐出去了,我蒙上头在被子里冷笑。刘宁,我就知道是他。
养伤期间也是冷战,我始终没有正面和爸妈交流。有好几次妈想跟我聊聊,我都给叉过去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要我听他们的话,过安生日子,别想那七七八八的事。她对我的同志身份依然接受不了,以为我只是贪玩。我也懒得解释。如果说少年时曾幻想过他们的理解,那么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奢望了。
给Kei打电话的时候被爸看到,我悻悻地挂了,他冷冷地问:“给谁打?”
“一个朋友。”
我也冷冷地答,直接回卧室,不再理他。
等背上好得差不多了,爸和妈把我叫到书房,姐也在,一圈人看着我。我大咧咧地进去,故作惊讶道:“哟,开家庭会议啊?”
爸哼一声,叫我坐下。然后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离开那个男孩,以后也不见他,回澳洲读你的书。或者,方家从此不再有你这么个败坏门庭的后人!”最后那句话一出口,妈和姐都呆住了,我到是早预料到,无所谓地嗤道:“就这么简单?”
“你……”
对拼命使眼色的妈和姐视若无睹,我应道:“还以为你要把我卸成八块呢。”眼看着爸的脸色越来越青,我又补充:“对了,杀人犯法啊。行了,”站起来抖抖膝盖,我不正眼看他们任何一个,平静地说,“谢谢你们养我这么大,不能尽孝,真抱歉。”
“方添!你怎么能这样?!”姐上来拉住我,指着浑身颤抖不停的妈,“你这样算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吗?你对得起咱妈千辛万苦地生你出来?”
“姐,你到底懂不懂?!爸他现在是要否定我!要我不要爱自己爱的人,从此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的身份!那就是把我这个人彻底给扭曲抹杀了!”我挣开她,“我是可以阳奉阴违,这样大家都高兴。可惜,你们把我看得太轻了……那种事,我不屑做!要是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那干脆就别要这个儿子了!”
“方添!方添!”
冲出书房,我回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爸没有再说一句话,而妈则一直哭。我知道妈在埋怨爸,埋怨我和爸一样爱面子性格又倔,可是这已经是无可挽回了。因为以爸的身份和立场,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对我示好的。收拾好东西我就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阳汇的车票。我只想尽快见到Kei,尽快把事情的发展告诉他。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们一定可以有一条出路,一定可以。
Kei被我的出现惊呆了,冲过来抱住我,半晌又摸摸我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我苦笑一下,将行李扔在地上,疲倦地倒在沙发上。Kei敏锐地意识到出了什么事,走过来依着我,问:“怎么了?”
“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方添!你疯了!”Kei不可置信地跳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家里人得多难过!”
“别说这些了,我都决定了。”
“……”他慢慢走过来,蹲下将手撑在我腿上,愧疚地问:“是不是因为我……”
我看他一眼,立刻用手遮住眼睛,怕再见他那副表情,低声道:“我会把机票提前,这个礼拜就回悉尼收拾东西。你在这儿安心等我……”
“你一定是疯了……”Kei讷讷地说,“一定是疯了……”
“我没疯!”我弯下腰一把握住他的手,“我清醒得很!我回来,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信没有出路!还能把人活活饿死不成?”他定定地看我半晌,木然地抽出手,背过身静静地说:“你要是想好了,就随便吧。反正我跟着你。”
我拥住他的背影,在他项边喃喃道:“Kei,我只有你了……”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慰着:“我也只有你啊。”
返程机票很快办好,我到了悉尼。站在门口,却犹豫着不敢进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Yiheng,我对不起他,并且无法补救。门突然拉开,Yiheng背着包正准备出去,看见我站在外面,惊讶地叫出声来:“方添?你回来了?”
我向前迈一步,点点头。他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累坏了吧,在飞机上总睡不好。”说着就来挽住我,想帮我提行李,才发现不对劲。
“咦?你的行李呢?”
“没带回来。”我说,随手带上门。干干净净的房间,一如Yiheng这个清爽的人,每一样摆设都是我亲自选的,亲手放置的,现在全都要说再见了。
“Yiheng,”我想着措辞,不停地搓着手以缓解紧张,“Yiheng,我要回国了。”
“啊?”他瞪大眼睛望着我,“怎么刚回来又回去,你累不累啊。”
“我是说,就不回来了。”
“……什么?”
我鼓起勇气看着他,他一脸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我舔舔嘴唇,道:“这次,我就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空气像是一下被沉默吞噬了,静得可怕。慢慢地,Yiheng从门口挪到饭桌边坐下,怔怔地看着茶几上的杯子,自言自语般地说:“为什么?”
我不忍心,背过身告诉他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今年的学费交不了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还是反复地念叨着这两句话,猛地他又抬头:“你还有一年就可以毕业了啊!坚持不了吗?”
“我去哪里赚那两万块学费?”我说。
“可以和学校签借贷条约啊!可以去政府银行借助学金!我会多打点工,努力挣钱……”他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急迫地喊:“实在不行我找我家里借,撑过这一年总可以的!”
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忽然虚弱地退了两步,问我:“是你自己……不想留下来对不对……”
我默认:“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和家里断交?”
“是为了Kei吧……”
“你……?”惊讶地看过去,他疲惫地撑着桌子,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
“我早知道我留不住你。”他慢慢抬起眼睛盯着我,“你……高潮的时候,叫过他的名字……”
如遭雷击,我一步没站稳跌倒在沙发上。Yiheng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面前:“这个耳环,拿回去吧。”
“对不起,”我抓住他的手,“对不起!我真地……我对不起你……”口不择言地解释着,可是Yiheng只是呆呆地站着。我想不到,想不到我竟然伤他这么深,想不到他竟然爱我这么深。我那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我真想跟他平安地过一生,真想拥着他温暖的身体听他撒娇,真想忘了Kei。可是我做不到,我忘不了那个人,我早在作出决定之前就别无选择。我能怎么办……
已经,怎么解释都没用了。一切,都步上了另一条轨道。我放开他,看着他机械地开门,走出去,又关上。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和毁灭一样的寂静。
第十章 一切往另一个方向前进
我把车卖了,去学校办了退学。成绩一直也不拔尖,校方没有特别惋惜。公寓的房租是一开始就预付好的,够Yiheng舒舒服服地再住几个月。和朋友简单地告别,他们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方添,你肯定会后悔的。”Steven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也不想想你以后还有多少年的路要走,大学都没毕业不是自悔前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