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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ne by k-mart-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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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添,你肯定会后悔的。”Steven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也不想想你以后还有多少年的路要走,大学都没毕业不是自悔前途吗?” 

我咬咬牙,底气不足地分辩:“怎么都走到这步了。我决不会回头。”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糊涂吧!而且你这样伤Yiheng,实在太不够意思。” 

只有这件事我是真的羞愧,别过脸,我低声道:“你有空多约Yiheng出去,别落下他。慢慢他忘了我就好了。” 

Steven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在悉尼的最后一夜,我睡不着。拉开旅馆的窗户,我静默地注视着繁华的夜色。这过往的车流和行人,从此和我没有任何联系。而未知的我的道路,延伸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沙漠里。做出这个决定后,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认真仔细地思考自己的选择。我有点害怕,怕一朝我会后悔,全盘皆输。这种从内而外的虚空让人简直不能安坐,这感觉在我第二天乘上飞机后被刻意地压抑着,随着云层的迫近而逐渐抛弃在脑后了。 

三月的阳汇,因为靠海而温暖。街上的少女们多半换上时髦的短裙。我和Kei穿梭在城市中间,有一种陌生和疏离感。他把家搬到了偏远的东华区,一室一卫,房租便宜。沙发和衣橱都卖了,省出些空间。同个弄堂里多是些外来的工人,粗壮高大,黑胳膊黑腿。夹在中间白净瘦弱的Kei如公牛群中的兔子,我时时担惊受怕惟恐他不小心被哪只牛一脚就踩烂了。 

“Kei,”坐在纸箱之间的水泥地板上,我拿着一个信封,“我把美圆都换过来了,不到六千块。” 

他正在往地板上铺报纸,不经心地答应一声。 

“我看见鲁宁路上的肯德基招工了,我明天去问问。”我说着,把信封塞进手边的背包里,开始帮Kei铺报纸。Kei停住动作,犹豫着说:“方添,我觉得你最好想办法把书读完。” 

“别想那些了。”我苦笑一声,“指望不上了。到是你,不是说要上培训班吗?就去吧。” 

Kei抱住我,把脸贴在我背上,叹了口气。我心里不是滋味,反握住他的手,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肯德基去面试,进去以后不知道找谁,只好走到柜台问:“来应工的,找经理吗?” 

那个中年胖女人涂着很浓的口红,听到我不是来吃饭的,白脸立刻变黑脸,速度赛过川剧。她蠕蠕嘴唇:“小伙子,来找工作啊。” 

我只好点头。 

“现在经济可不景气伐?找工作的多了,一天来这问的有好几十个哪。”她随手掏出块抹布把台面擦擦,瞥我一眼,继续道:“你是外地人啊,现在外地人全涌阳汇来啦。” 

我心里一下没好气。阳汇是中国的珍珠没错,可我好歹也是庆中人啊,在悉尼读了六年书,只怕她连英语多少个字母都不知道呢,居然拿那种看乡下人的眼神看我!这些尖酸刻薄的小人物,外地人来消费他们笑得跟朵花似的。一看人家来公平竞争工作岗位了就全摆出地主的架子,也不看阳汇经济是谁撑起来的! 

“我要见经理。”不想跟她纠缠下去,我直截了当地说。 

“喔唷,架子还老大的哩。经理是你说见就见的伐?” 

“我是来应聘的,”我说,“要你能做主也行啊。”一语中的,她脸一阵红一阵白,用力飞给我几个白眼,道:“经理还没来。你要等就等着。” 

我只好找了个座位坐下,因为十点还不到,人很少。那个胖女人又提着水桶和墩布出来,在我面前来回晃,我正厌恶地转移视线,她站起来一甩胳膊,墩布上的脏水啪嗒甩到我鞋上。我一下子火了:“你怎么擦地的啊?没干过啊?” 

“哎哎,只是不小心而已嘛,你脾气这么大干什么啊?” 

“你做错事还不道歉?肯德基是这么训练员工的啊?” 

她挺直腰,理直气壮地说:“只是甩了点水上去,又不是故意的,你干什么出口就这么难听?”转过身她提起水桶,边走边念叨了一句我听不懂的阳汇方言,想也知道是什么。我嚯地站起来,一肚子火找不到地方发,一张嘴冲出一句“fuck you bloody slut”。 

“年轻人说脏话可不好。” 

我一愣,转身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严肃地看着我。“对不起,”我说,“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心情很糟糕。” 

“你是来应聘的?”他问。我点点头。“你跟我过来吧,”他边说边把自己的职务牌挂在胸前,原来是这间分店的值班经理。 

虽然一开始给他造成了不太好的印象,当他听说我从国外读书回来时,对我表现了浓厚的兴趣。“为什么到这来打工?”他问。 

“我需要挣钱。” 

“为什么大学没毕业就跑回来?” 

“家里出了事,没经济来源了。” 

他垂着眼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你被录用了。这里经常有外国客人来,你既然英语好,见到了就主动去问一下他们需要什么帮助。”我禁不住欣喜之情,连说谢谢。他微笑起来,说英语是你的优势,业务上,叫徐大姐教教你吧。 

徐大姐就是一早就和我不对眼的那个女人,我换好工作服出来才知道,她是和上面有些什么关系的,所以下岗以后被塞到这间店里来,脾气横得要命。我知道在她眼皮下就没好日子过了,练习收银时按错键,她竟然啪一下打到我手上,片刻就浮出一个清楚的红印。我极力克制着不跟她一般见识。干完第一天的时候,腿已经站得快不会打弯了。 



“Kei,Kei!” 

终于回到我们的小窝,一进门我就大喊大叫。想立刻看见Kei,见到他平静温柔的笑我才可以遗忘一身的困顿,看见一点光明。Kei不在屋里,我失望地把外套扔在床上,接着人一横,也倒在床上,这才来得及喘口气。 

“你回来啦?在厨房都听见你的声音。”不多时,Kei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菜。“吃饭吧。”他招呼我,“我先把锅搬回来,省得妨碍人家烧饭。” 

我坐起来,看着饭桌上的菜,红红绿绿的还挺好看,有些狐疑地看向他:“能不能吃啊?” 

“你少瞧不起我!”Kei一皱眉,说:“今非夕比,我可练出来了。” 

“都没见你做过,怎么练的?” 

“那是给你机会显示特长,你不在的时候我还能顿顿泡面么?”他哼一声,转身去厨房拿剩下的菜和锅。我凑到桌边用手捉起一块嚼一嚼,恩,不错不错。下咽没有问题。 

Kei拿来碗给我舀饭,自己却坐着不吃。我实在饿得够戗,猛拨了一阵才顾得上问他:“你怎么不吃?不是偷偷下了药来药我吧。” 

“说什么啊。”他瞥我一眼,我嘿嘿笑道:“那是怎么了?” 

Kei垂下眼,小声说:“牙疼。” 

“哪块儿啊?” 

“最边上,疼了一下午,疼得我头都晕了。” 

我杵着筷子作沉思状,然后很懂行地一招手:“过来张开嘴我看看,不会蛀牙吧。”Kei不干,说有什么好看的啊。在我不耐烦地再三招呼下终于扭捏地过来,张开嘴迎着我。 

“张大点,啊——”我伸根筷子进去按住他的舌头,往里仔细看着,“哎哟,Kei,你是要长牙了。” 

“去你的。”他一把推开我,“都多大还长牙。”一看就是成长过程中没人及时辅导,初中生理结构课又没好好听。我耐心地告诉他有种叫智齿的牙要成年以后才长,煞有介事地介绍了一下我的恐怖经验。“那牙啊,从别的牙缝里挤出去,所以要劲儿小喽它就得打横长,从你这牙肉里凸出来……”边说我边伴随着手势,戳在Kei脸上,“长得不好还伴生头疼,头晕,发烧,呕吐等症状,搞不好了晚年有脑血栓,肝硬化心肌梗塞的后遗……” 

Kei一开始还用崇拜和敬畏的眼神望着我,到最后完全无辜地听着我越扯越像真的。我索然地结束了演讲,说Kei你怎么不信呢?他冷哼一声,将筷子塞回我手里说你给我好好吃饭。 

“你这样不行啊,”我担忧地看着他,“晚上我用剩饭给你熬点粥吧。” 

他应了一声,问我:“在肯德基还顺利吗?” 

想起姓徐的女人那张可恶的嘴脸,我说:“顺利,你呢?” 

“我报了一个打字速成班,要上一个多礼拜。”他看起来兴致并不高,“谁知道行不行。”我说那挺好的,埋头继续吃饭。 

睡觉的时候天气凉起来,我缩在被子里,一身疲倦大脑却无比清醒。闭上眼,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想一觉起来后看见一切都是大梦一场,我还躺在悉尼的床上,因为睡过头而拼命往外赶。可是不行。我扭头看着Kei,说:“你睡了么?”Kei说没。我抱住他,问你能不能把睡衣脱掉?Kei探询地望着我,我勉强笑着说:“我只是想抱着你。” 

当肌肤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温暖也从对方的身体里传递过来。我把头埋在Kei的颈窝里,感受着他动脉的振动,仿佛尚未出世的婴孩听着母亲的心跳而平静。这样单纯而赤裸的接触带来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舒适感,也同时让我感觉到一些安心。怀里的人也还是个孩子,还在长牙,有那样纯真美丽的容颜和坚强执着的灵魂,为了他什么都值得的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我反复地对自己呢喃着,我还年轻,我不后悔。 





我把现金又检查了一遍,装在上衣口袋里,准备去银行存钱以后直接去打工。在地铁站里人来人去十分拥挤。可能因为是要上班的高峰期,我被挤到黄色的警戒线上,尽量维持着平衡。 

车来了,大伙一窝蜂似地挤进去。我随着人潮移动,车一开,就往后倒,层层叠叠地压到最外围的人身上。狭小而闷热的空间里,氧气的缺乏让我昏昏欲睡,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车窗。好在到站的时反应地快,及时地下了车。出了地铁站,凉风一下子从脸上拂过去,我深吸口气,精神也好了许多。想赶紧完成任务好不耽误工作,我不经意地摸了下口袋,整个人都蒙了。 

……钱呢???? 

仿佛只身站在北极,在僵硬中回过神后是意识到的,不断加深的致命的寒冷。我一动也不能动,脑袋里飞速回忆着自己一路过来的情景。掉到哪里了?拜托!让它掉到哪里吧!沿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哪里还有什么影子!我在站台上拼命喘气,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我丢了六千块!唯一的家当,指望着可以勉强支撑生活的钱,我……丢了……?什么都完了。我躺在地上,任行人抛来形形色色的目光,滑稽地想起了哈姆雷特的台词。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站台上的白炽灯不休不弃地看着我,可是我的眼睛已经找不到任何目标。就只有那一句话,不停地翻转涌动,晃来晃去。什么都完了。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穿着铁路工作服的男人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我。我对他绽开一个笑容。“我没什么需要帮助的,”我说,“我就是太高兴了。” 

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车站。凭着印象我还是到了肯德基。木然地换上衣服出来,徐大姐拖着水桶站到我面前:“迟到了晓得伐?迟到了要扣工资!跑到阳汇讨生活还不努力得干活!肯让你留下真以为自己有几两重……” 

我机械的拿出抹布开始擦桌子,所见之处全是一片惨白。 

“哟哟,今天这么没精神哩,”她见我没反应,转头和另一个员工调笑道,“肯定是晚上玩小姑娘玩得没劲了,看他那小白脸的样子就晓得干不出什么好事……” 

一整个早上,不,一整个星期,乃至来到阳汇后的所有不顺和委屈全部在瞬间聚集到我胸口,凭什么?!我要在这里受老女人的气!凭什么?!老天要这么戏弄我?!我已经几乎一无所有,它却还嫌我失去的不够多!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出国读书有父母兜底过得悠闲自在,哪怕是在餐馆给人家做服务生,老板同事个个对我优待。他妈的到头来却要在这么个地方的这么小快餐店里为了谋生而任人消遣!以为我是外地来的就好欺负!见我是外地来的就可以随便宰割,可以偷我的钱,可以践踏我的自尊,可以随意羞辱!我好歹还是个活人呢!! 

“他妈的你到底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就捡着点不上道的烂事罗嗦个没完!你要不腻人家还闲烦呢!”我把抹布啪地甩在她面前,用力吼道,“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还骚呢还!你再把嘴涂得红点出去卖都让人恶心!” 

“你……你你……”文弱书生突然变成大老粗,她应对不上来,抻着脖子嚷:“这什么世道要不要人过了哟!我非要告诉经理不可!我就说外地人都没素质搞什么搞!你好意思跑到我们这里来……” 

“你给我闭嘴!”我瞪得她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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