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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月侧首道:“灵君今天像比平日开心。”
碧华灵君挑了挑眉,朗朗笑道:“不错。”
丹絑在寝宫的大床上,只管沉思出神,直到鹤云使前来请仙帝尊驾去沐浴。
丹絑一面起身,一面向鹤云使道:“小仙鹤,本座问你,倘若有件东西,被你丢掉了,丢了之后又觉得,没它很不习惯,这种的,算是什么?”
鹤云使躬身道:“禀帝座,小仙愚钝,所言未必准确,不过依小仙之见,帝座所言,应该是抛弃之后,又后悔了吧。”
丹絑颔首道:“原来这种就叫做后悔,本座从未做过后悔的事,竟不知道原来后悔就是这样的。”又垂目看鹤云使,“那,后悔之后,通常又该如何?”
鹤云使道:“这个么,因事因后悔者本人而异。有的便一直后悔下去,也有的后悔着渐渐就淡了,还有的回头找回来,不再后悔……种种皆有。”
丹絑若有所思地点头:“唔。”
随即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往外去。
鹤云使紧紧跟随,丹絑疾步而行,却不是向沐浴的殿阁,而是往丹霄宫外方向。
鹤云使站在回廊分叉处诚惶诚恐地道:“帝座。”
丹絑侧回过身道:“本座有事要到再下去一趟,你且去做其他事吧。”
话音刚落,变化成一道虹光,直奔南天门。
丹絑赶到下界时,人间夜正深。
丹絑走到碧华灵君的土地庙前,这个地方他其实常常来,但这么光明正大地现出原身,还是头一次。
在这凡间之地看,天上的明月正是半圆,月光映着地上皑皑白雪,格外清凉。
土地庙半掩在老树之后,积雪压满树枝,风一吹便扑簌簌落下几点碎雪屑。
土地庙门扇都关着,丹絑直接穿墙而过,碧华灵君正站在屋子的中央,望着丹絑,应是早已察觉到他到来。
丹絑在他面前站定,唤道:“清席。”
碧华灵君微笑道:“帝座。”
丹絑思索过该如何开口,正是经过了许久的思索,他决定还是直接一些,他浑身冒出幽幽的光,望进碧华灵君的双眼:“清席,我今日来,是和你说,我后悔了。当日我不该说和你散了,我原本是觉得,你我在一起,已没了乐趣。但自从和你散了后,这些年我过得更没有乐趣,我方才知道,我错了。清席,你我再重新一起,可好?”
碧华灵君扬起眉:“帝座今天来,就是和罪仙说此事?”
丹絑恳切地上前一步:“清席……”
碧华灵君爽快一笑:“好。”
如此痛快,不愧是清席!丹絑立刻又上前一步。
土地庙的门忽然吱嘎一声,丹絑侧首,碧华灵君道:“不妨事,是葛月出去了。”
话毕居然向前一步,亲上了丹絑的双唇。
丹絑诧异了一瞬,便心花怒放。
清席,他难道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悠闲,他其实也后悔了罢。
他后悔本座也后悔,这就是所谓的两厢情愿。
相互噬咬唇舌之间,丹絑扯开碧华灵君的衣衫,感觉碧华灵君的手也滑入了他的衣襟内,顿时觉察到许久未有的满足,满意地嗯了一声。
月光清澈,床榻凌乱。
丹絑半眯着眼懒懒地躺在土地庙的木板床上。
说老实话,这床太窄,略有些硬,并不很合他老人家的意,但他此刻半盖着被子躺着,竟有种再也不想起来的念头。
碧华灵君握起一缕丹絑散在枕侧的发慢慢顺直,在他耳侧道:“方才……帝座满意么?”
丹絑懒懒笑道:“清席,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还有些气没消,毕竟,之前确实是我不对。我再向你赔个不是,你别一口一个帝座了。”
碧华灵君笑了笑,起身,丹絑拉着他的衣袖:“做什么?”
碧华灵君道:“我去备水,让你沐浴。”
丹絑打了个呵欠,继续半眯着眼:“不用,我不知怎么,懒得动,你我先这么躺躺。”
碧华灵君倒也从善如流,重新在一旁半躺下。床榻太窄,故而丹絑和碧华灵君这么躺着就会紧挨着,丹絑很喜欢。
碧华灵君继续顺着丹絑的散发:“那么,先把有些事情安排妥当,也好。”
丹絑应了一声,也是,又重修旧好,以后当怎么办是要计较一下。清席肯定不能再做土地,还回到那个岛上去?……
碧华灵君道:“小仙这里,倒是没什么,反正是个清闲土地,帝座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便可过来,凭着你的意思吧。”
丹絑道:“清席,你在说什么?今后肯定你我一起住,就和……那时候一样。”
碧华灵君微笑道:“帝座,我此时已是土地,非传召不得回天庭。做土地乃是我自请下界,断然不会回去。再说也违反天条。帝座来找我,只为了不闷得慌,小仙这里没什么关系,一切看帝座方便,是一日一至还是两日一至或者随性而至,小仙都会尽心奉陪。再况且——恕小仙说句实话,当日你觉得闷了,如今固然又怀念了,但过段时日,还是会与之前一样,再觉得闷。反倒是目前这样,帝座才真正多了个消遣,会不那么闷。”
丹絑慢慢皱起眉,坐起身:“清席,你说话不用如此曲折,直说罢。”
碧华灵君也坐起身,凝望着丹絑,嘴边的笑是无奈的苦笑:“丹絑,你其实并不喜欢我,你以为的喜欢,并非所谓的情。你想要的,实则是在天长地久中能有个做伴的,好解闷。这乃为上仙者的一点想法,并非凡心,更不是凡情……”
丹絑眯起眼:“所谓凡间情,所谓凡间伴侣,不就是为了相偕相伴。为何这不是情?”
碧华灵君再苦笑了一声:“这确实不是,至于为何不是,只有明白真正凡情者,才知道其中差别。”
丹絑直直盯着碧华灵君。
月光晕开在床榻上,白且幽凉。
丹絑忽然叹气道:“清席,你果然还是在恼我。”
碧华灵君叹息:“没有,从……未有过……”
丹絑忽然之间,觉得空荡荡一片,像是身边的东西,一瞬间全都没了,只剩下他独自站在光秃秃的天与地中间。
他觉得有点凉,很颓然。
土地庙附近没有温泉,碧华灵君备下浴桶和热水,服侍他沐浴。
沐浴完毕,丹絑觉得确实没有再留下的余地,颓废地准备离开。
在门前,他想问,清席,你说我对你并非凡情,那你对我究竟是否只是顺从而已,有情无情?
他踌躇了一下,没问,叹息离开。
此时问了,十有八九,清席会说只是顺从,更加伤感。
丹絑颓然地驾云回天庭。
清席说的他之本心乃无情说,说得他老人家心瓦瓦的凉。
当然,他老人家不会因此怀疑,自己对清席的一颗心不叫情。
双修之事,可还有个名字叫情爱之事。粗鄙了一些,但足以证明许多!
而且,清席话说得虽然绝情,他老人家蹲着等沐浴,清席还是拖个桶过来了。丹絑回忆起那双给自己擦背梳发的手,长叹一声。
他颓废地想,想把后悔变成不后悔的路,实在不好走。
只能另想办法。
第五十三章
人间的日子如流水如飞梭,眨眼便过。
只是抬头间,土地沈宴的小山头上便残雪尽消,满眼春色。
山桃花也红了,高树矮树都绿了,刚钻出头的嫩草翠茵茵的,铺得漫山遍野。
自从那个冬天的夜晚之后,丹絑再没来过,碧华灵君一天两天还是老样子,踏看踏看所辖的山头,抚弄一下大大小小的山兽们,偶尔再去人间转转。
春暖花开,大大小小的山兽们也都纷纷出洞,碧华灵君的乐趣又多了很多。
当日被他送回洞里的虎崽如今已经半大了,见到他依然俯首帖耳,十分乖顺。
大山猫叼着自己的小山猫在草丛来来去去,大松鼠领着自己的小松鼠在树杈上蹦蹦跳跳,大老虎带着自己的小老虎埋伏在树后,不怀好意地观察着大山羊和小山羊,就连大猴子也抱着自己的小猴子与其他猴子争抢吃食。
碧华灵君带着葛月悠闲自在地四处转,一只小山猫蹲在草丛中,对着葛月挑衅地炸起毛,葛月只当没看见,依然慢吞吞地跟在碧华灵君身后。小山猫便跳到葛月背后,用爪子挠向它的尾巴。
葛月回过头,小山猫立刻伏在草丛中瑟瑟发抖凶狠地呜呜叫,葛月眯着眼看了看它,用嘴叼住它的后颈毛,将它叼回它那也在瑟瑟发抖的娘母山猫身边。
碧华灵君负着手在一旁微笑着看,忽然,头顶侧上方有一阵扑扑楞楞的声音。
碧华灵君抬眼望去,只见一只五色斑斓的鹦鹉正在斜上方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不断扑扇着翅膀。
碧华灵君看着它,它也歪着头打量着碧华灵君,依然扑着翅膀,在树枝上蹦蹦跳跳。
它体态丰硕,头顶颈部的羽毛蓬松松的,腹部的毛在微风中显得格外柔软,油亮却未长全的翼羽和尾羽以及还带着嫩黄的嘴角无不昭示着它还是一只年幼的鹦鹉。
碧华灵君的笑意更深了,向着树梢上的鹦鹉抬起了右手。
鹦鹉扑扑翅膀,再歪了歪头,向下一跳,飞落到碧华灵君的右手上。
刚落定时像是没抓稳碧华灵君的手指,身子晃动了一下,方才稳稳地蹲住。
碧华灵君将它举到眼前,它老老实实地蹲着,头又歪了歪,小眼睛亮晶晶的。
碧华灵君不知从哪里变出几颗松籽喂它,鹦鹉小心翼翼地用喙啄在口中,还带着些矜持。
松籽吃完了,它却不走。
碧华灵君用手指抚摸一下它的头顶和脊背,它立刻拍拍翅膀,跳到碧华灵君肩头,自来熟地用脑袋蹭了蹭碧华灵君的脸。
它不走,碧华灵君也不能赶它,带着丝无奈地道:“你是想和我回土地庙么?”
鹦鹉再拍了下翅膀,用头蹭蹭他的脸。
过了几日,被贬在极东海岛上的宋珧和衡文一道,来碧华灵君的土地庙串个门,这两位一向都极其家常,进了土地庙便自己挑了最舒服的椅子坐了,讨了最名贵的茶喝了,趁着碧华灵君和衡文闲聊之际,宋珧喝着茶四处张望,一眼便看见一边的案台上蹲着一个东西,顿时道:“喔,那边蹲着的那个,是只鸟么?怎么不去一边的棍子上蹲着,蹲在桌面上?”
碧华灵君扬眉笑道:“哦,是只鹦鹉。”边说边抬起手,案几上的那个东西立刻跳了两下扑扑翅膀飞过来,落在碧华灵君的手上。
宋珧摸着下巴瞧了瞧它:“嗯,这样一看确实是只鹦鹉,刚才远远地看见它缩着脖子蹲在桌面上,还以为是个染花了毛的鹌鹑。”
鹦鹉蹲在碧华灵君的手指上,淡然地一动不动。
碧华灵君道:“我成天在此处闲得慌,它算是个伴儿。”语气轻描淡写,鹦鹉似乎颤抖了一下,跳到碧华灵君肩上,用脑袋蹭蹭他的脸,再跳回他手指上老老实实蹲着。
宋珧道:“这只鹦鹉的毛怎么如此花哨,有个词叫花红柳绿,套在它身上正合适。肚皮居然是红的,再看看其他的毛绿得这叫一个绿,蓝得这叫一个蓝,居然还带着嫩黄色,红黄绿蓝,都是妙得不得了的颜色,成心配都配不成这样,啧啧,真齐全。”
鹦鹉耷拉着眼皮听着宋珧对它品头论足,巍然不动。
宋珧又对着鹦鹉勾了勾手指:“会说话吗?来,喊个宋叔叔听听,宋叔叔。”
鹦鹉依然耷拉着眼皮漠然地蹲着。
衡文在一旁道:“一天不讨便宜,你就嘴痒。”
宋珧立刻道:“话这样说就不对了,碧华兄同你我情似兄弟。这只花鹦鹉乃他的爱鸟,就像他的儿子一样。碧华兄既是它的爹,你我难道论辈分不当是它的叔父?”
衡文摇着扇子没说什么。碧华灵君扬起嘴角道:“说起兄弟两个字,宋珧兄倒是亲切得很,想当年在天庭的时候先不说,就是你后来犯天条差点灰飞烟灭时,我记得我便出过不少力,而后你轮回几世,我费了多少口舌,欠下多少人情,再而后你们去那岛上,我也没少抽空过去探望。如今倒好,我住在这荒山野岭,潦倒得如同凡间一个叫花子,可也没见口口声声自称与我情同兄弟的宋珧兄你过来看过我几回。”
宋珧讪讪地笑了一声:“你看碧华兄,我和衡文这不就坐在这儿么,你也知道,兄弟脑袋上怎么也还顶着被贬两个字,虽然除了天庭不能随便上,别处都能去,但也不能到处逛得太勤是不是。如今大家同是被贬小神仙,此种情形,你当能体谅。”
碧华灵君悠悠地用左手敲着座椅扶手,不语。
宋珧再赔笑:“那这样吧,碧华兄,我给你赔个不是。”眼角瞄了瞄碧华灵君的右手,“你的这个鹦鹉——”
“你的这个鹦鹉,看起来木木呆呆的,耷眼皮,绿豆眼,不精神,依我愚见,可能有什么病症。”
鹦鹉从眼角中瞄了宋珧一眼,再飞到碧华灵君肩膀上,用脑袋又蹭蹭他的脸,复飞回他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