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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婉萱上公车前脱下了黄色塑胶雨衣,她回望去——唐逸的目光隔著雨丝透著水气迎了上来。四目相对;眼睛湿湿的,前尘往事涌上心田……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还会再有重新开始的契机吗?
公车司机叭叭的声音,催著方婉萱快上车。
方婉萱外表装得很坚强,一如“琼麻”,那内心呢?心如刀割,割了一遍又一遍。
“叭——”公车机又不耐烦地猛按喇叭。
方婉萱伸手一递,把黄色雨衣给了唐逸。她只能给他一件黄色雨衣遮雨,给他的爱也必须要停止了——唐逸颤抖地伸手接过,黄色雨衣如哭泣云朵发出哀鸣。方婉萱步上公车,公车无情地关上了门,一路绝尘而去。车上挤满了人,她走不到后面,走近些她能从车窗再看唐逸一眼。
可是她走不进去!人墙围住了她。
唐逸双手发冷地握著黄色塑胶雨衣,三十元一件的廉价雨衣。可是对他而言却是再珍贵不过了。
他用手揉著额头,头如爆开似的疼痛。
“婉萱——”蓦然唐逸嘶吼一声,语音高亢而凄厉,响彻整条濡湿的街道。
唐逸追著公车,他想要留住方婉萱,告诉她“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可是他追不上公车,公车已呼啸而去。
“叭——叭——”汽车的喇叭声不绝于耳,此刻的唐逸失魂落魄地站在马路中央。默默地把黄色雨衣握紧在胸口。接著他无言地穿上了雨衣,他的服饰全是名牌,他第一次穿这种塑胶廉价品。他要去感受方才方婉萱的余温,感受她的存在。
唐逸早已全身湿透,这件黄色雨衣根本起不了作用!但他感到一阵“温暖”。
他是爱她的,唐逸深切地知道。
只是方婉萱知道吗?
※※※
方婉萱感到空气十分混浊,因为下雨,所以窗户全关上了,而空调又不好。她的手拉著吊环,车上乘客陆续到站下车。车子已迫近她家了,可是她竟没有下车。
她呆呆地走到了空位,她竟又坐回程车,她还不想回家!
公车的路线来回行驶,又回到了她和唐逸分手的地方。她看著方才走过的地方,没想到自己是如此放不下……方婉萱走上了天桥,天桥上已空无一人了。
早已过了下班人潮汹涌时刻,而且又是下雨天。她的长发被雨水弄湿而且纠结在一块。
当初留长发不就是为了“他”!她摸了摸发,用力地扯开纠结在一起的乱发。
方婉萱站在天桥上;方才唐逸等她的地方。她默默回想著唐逸等她时在想什么?良久后她才步下天桥。
她没有再买黄色雨衣,她宁可雨水浇熄她心中的爱火……她茫然地看著空荡的四周,不再有唐逸的身影。
他走了!从此走出了她的世界,没来由的,她竟悲痛莫名。
下一班公车又来了,可是方婉萱依然没上公车。
此刻她需要一个听她倾诉的朋友,她想起了祖芸……但是,她和祖芸已经“冷战”了一星期,谁也不肯先低头。可是她现在支持不住了,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朋友来让她依靠!
方婉萱拦了辆计程车,朝徐家驶去,忍了好久的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窗外一片朦胧,她的眼也模糊成一片。
一个黄衣人在街上踽踽独行,他不知方向在哪里,而且他的头越来越痛,不只痛,而且烫,他有些昏了。
唐逸就这样一直走著,不知要去哪里?他没有朋友,惟一谈得来的陈书豪人在澎湖,荒唐家族五兄妹平时也少联络。他最爱的摄影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此刻它也无法安慰他。
他没有那种可以去“打扰”的朋友,而且他也做不出来。或许因为他是男人吧!
他总不能对另一个男人哭诉!他等著雨停,他或许可以对云兴叹。
而他;只是一朵飘逸的云。
※※※
方婉萱下了计程车,走到了徐家门口,才刚按了门铃,就听徐祖芸连珠炮似的话从门内传来。
“婉萱,我以为我被你‘抛弃’了!我作了一个梦,梦见我打电话给你,你起先是不接电话,后来是接电话不讲话,我再打给你,你又故意装作听不见,我一打再打给你,你才开口说要我别再打电话骚扰你了!你说我霸占住你太多的时间了!
你还说要和我绝交——”徐祖芸紧张地抓起方婉萱的手,两个女人坐在床上,互相取暖。
“我刚才终于忍不住真的打电话给你,怕你果真不要我了。可是报社又说你下班了,你妈也说你还没到家,我好担心啊,以为你躲著不肯见我了!”徐祖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显然激动非常。
方婉萱又是感动又是感慨,感动的是女性的友谊毕竟经得起考验,感慨的是此刻她的心中堆满了心事。
她轻启朱唇,开始细述她和唐逸的故事,她和他到底算不算是一对恋人?
从两年前的“红河谷”说起,第一次的心灵悸动……澎湖的第二次心灵震撼……直到现在,她的心再也承受不住感情的巨浪了。
方婉萱边说边哭,哭得像泪人儿,她实在是要渲泄一下才行。
徐祖芸一听先是张大了嘴,高呼:“婉萱!你太不够朋友了!”她居然都不知道——接著她脸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她握紧了拳头,信誓旦旦地说:“婉萱,我要为你出头。”
“出什么头!到此为止了!”方婉萱摇摇头——不想再生事端。
“过分!没想到唐逸是这种始乱终弃的人渣!”她气得咬牙切齿。
“他没有,别乱用成语!”方婉萱这个当事者反而很平和。
“别纠正我的遣词用字,我可是未来的大作家!”徐祖芸嘟起了嘴。
“希望在我有生之年看得到!”她含笑道。
不知不觉两个女人的眼底交换了一个温暖的眼神,友谊根本从未消失过。朋友相交贵在知心诚意,没有谁尊谁卑的分别,性格迥异的人能成知己更是难得!
※※※
澎湖的大海与天空应该是接近最蓝的蓝了吧!一大片浅蓝是上帝美化万物的杰作,而轻微忧郁的深蓝则是唐逸此刻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澎湖,也许是因为和书豪谈得来,也许是因为摄影,也许是因为琼麻,但还有一个他不愿承认与面对的原因……第一个发现唐逸改变的是陈书豪。“你这次回澎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若不是懒得说话,就是你来这儿躲一个人?”陈书豪太了解他的个性了,唐逸有一个绚丽的外表和一颗脆弱的心。
唐逸淡淡地笑了笑,刻意躲开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没事的!我是特地来晒晒太阳、泡泡海水的。”
于是乎唐逸开始了隐居似的规律生活,“潜水”是他最常做的一项运动,陈书豪常常怀疑唐逸一天到晚潜水做什么?莫非海底真有人鱼公主,抑或他在探索自己矛盾而难懂的心灵深处;一如他潜水的未知之旅……海底是一个很迷人,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的世界,唐逸最近常来潜水;还带著他的“秘密”一块儿潜水。第一次发现潜水的美好,是他可以带著“她”冠冕堂皇地悠游海底世界,他不必担心失去“她”的苦恼。
海藻、珊瑚、热带鱼、海胆建造了另一座蓝色国度,他戴著潜水镜望见的另一个没有人的世界,随著海水的律动和四肢的游动舒展,他想起了庐贝松描述海底的一部电影“亚特兰提斯”。正当他陷入冥想之际,倏地他摸了摸胸口——“咦?‘她’不见了?”唐逸陷入了空前的惊慌。“我是在什么时候把‘她’弄丢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水压的危险性,他脱掉了潜水蛙镜,往更深处的礁岩开始寻找起来。
“应该是夹在岩缝中吧?”他顾不得一切地往岩缝中探去,但缝隙实在太小,且海底水压高,让他胸口窒闷得无法灵活运动。
为了更深入探寻,他几乎整张脸都贴近了礁岩上,他的手指一寸一寸艰难地探进岩缝中,正当他以为快顺利地找到时——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划破他的眼角,他才警觉忽略了礁岩旁珊瑚的锐利伤人,鲜血一点点从他的眼角渗出,先是海水盐分的沁入,接著是灼热的刺痛,他忍著痛楚拾起了“她”,才奋力往上游。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的力气渐渐耗弱,他的神智渐渐模糊,当他整个人鲜血淋漓地“爬”上岸时,吓坏了所有的人;其中最震惊的莫过于陈书豪当唐逸整个人瘫在岸边时,几乎只剩半口气了。尤其是眼睛受伤颇重,会不会失明都还很难说。
陈书豪心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见唐逸手中不知紧握著什么,他喃喃自语著:“婉萱!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说完后他整个人就虚脱似地昏迷过去了!
※※※
原本被方婉萱劝阻别多事的徐祖芸,仍然按捺不住!因为方婉萱收到了唐逸汇来的“一百万”,这算什么?
“夜渡费还是遮羞费?”徐祖芸为好友打抱不平。
也好!就到这里了。一百万收下来了吧!方婉萱决定要振作起来。她每天起床都会看到“日出”,她的房间窗口是看不见日出的,她看的是张放大冲洗出来的相片。唐逸拍的“日出”,永和山顶的日出。
是她要小吴加洗放大的,就当作是个纪念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一天地循环,她会重新站起来的。
日出爱情!可惜啊!日出爱情却融化了。
“他×的!唐逸那小子居然躲著不见!”徐祖芸气愤难平之下说了粗话。她气不过最后干脆杀去问个究竟,回来却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唐逸不做了!第三街已经顶给别人了。”徐祖芸告诉方婉萱她的第一手消息!
而后者却心平气和,淡淡地笑了笑。
“以后再出现什么第四街、第五街的一定和唐逸有关!”徐祖芸开始发挥她的想像力和创造力。
“大小姐,多专心创作、少管闲事吧!”方婉萱反而反过来劝她。
“闲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换作我是你,非赖他一辈子不可!他铁定要给我负责到底!”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徐祖芸气得双颊红咚咚的。
“是!是!祖芸你有枝妙笔,可以在小说里砍他个十八刀。”方婉萱建议徐祖芸的“处女作”,男主角就用唐逸的名字。
“才十八刀怎么够!一百零八刀还差不多!”她撇了撇嘴。
“你真舍得吗?女性杀手!他可是超级万人迷耶!”方婉萱调侃她。
“讨厌!”徐祖芸直追著好友打!两人打打闹闹的!
于是乎有一阵子,唐逸这两个字消失在两个人好友间,一个是怕好友伤害不愿提起,一个是强迫自己学会遗忘……※※※
方婉萱现在下班时经过天桥,总会把脚步放慢些。
如果唐逸又突然现象,她该如何?唉!她想太多了。方婉萱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她笑自己天真。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她在淡忘这段情,试著去疗伤。就在她能“从容”走过天桥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她——“方小姐!”是个男人,但不是唐逸。
是陈书豪,那个在澎湖“捕豚”的男人。他为何突然现身?方婉萱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一定是和唐逸有关——“他怎么了?”方婉萱强自镇定。
“他潜水时受了重伤。”陈书豪沉痛地说出恶耗。
方婉萱强忍住惊愕与担忧,她要即刻前往澎湖!在她听到唐逸受伤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如此在乎他,他的“日出”就是他的爱情。
“我也去——”徐祖芸知道事态的严重后,不放心方婉萱一人前往,自告奋勇做跟班。
方婉萱即刻请好了假,便随著陈书豪启程往澎湖。
方婉萱一路上仿佛心事重生一直静默不语,徐祖芸只好和陈书豪闲聊,说的全是唐逸的不是。陈书豪饶富兴味的听著,目光却没有离开过徐祖芸,没办法!对白皙丰满的女人他一向没有抵抗力!
方婉萱的脑海中只想著唐逸的伤势如何?他再度前往澎湖所为何来?找朋友谈心吗?
“阿逸到澎湖来除了知会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他一向都是这样,把话闷在心里,全凭感觉在行事!”陈书豪苦笑道。
“这不是和婉萱你很像吗?”徐祖芸福至心灵地接了一句。
或许就因为两个人个性太相像了,所以才会各行其事,彼此相爱又伤害最深……到了医院时,唐逸早已躲在病房,他没有生命垂危!只是——唐逸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纱布。受伤的是他的眼睛!方婉萱不免担忧……摄影是他的第二生命,万一眼睛有什么不测,那他活下去的力量何在?
唐逸坐在床上,一群护士围绕著他,有的喂他吃饭、有削水果给他吃!万人迷就是万人迷,不管到哪里都不乏女人眷顾。
唐逸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便立刻噤声,他不再和护士打情骂俏,反而面色凝重了起来。
陈书豪示意徐祖芸别进去,让他们单独谈谈。
“你来了!”唐逸沉著嗓子,他从脚步声就听出来者是谁了!
“你好吗?”方婉萱好想伸手去解下他眼睛上的纱布,他伤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