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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唱起了一支歌:
生命聊应轻一捧,胡蝶归时,风重耶花重。
但守微情同茧蛹,只无人共春风梦。
契阔聊应灰一拥,佛火青时,焰恸耶蛾恸。
葬去秋心三万种,人间永失光明冢。
文禾拉着我的手,看着坟冢前随风舞动的白幡,直到清歌的声音寂然终了。胡黾勉抚过青石碑,说道:“燕婉,等着我。”然后站起身,走向文禾,递给他一只细竹筒,就如同我去南京路上彤戟曾交给我的那支一样。
文禾看着他,没有伸出手去接。
“我要去把第二个任务完成。”胡黾勉平静地说。
“你不可能成功。”文禾说。
胡黾勉却笑了,说:“有什么关系。成功了,我会回到这里;不成功,我仍然会回到这里。跟她在一起,永不分离。”
文禾接过竹筒。胡黾勉道:“如我和她一样,请将此物交与陛下。”
“舅舅……”清歌带着哭腔走过来。
“文侍读,那方公子只受燕婉所托照顾清歌一时,我如今一去,清歌可否有劳二位?”胡黾勉对文禾恳求道,又转而看看我。
文禾的手动了一下,说:“我可帮你将她送给可靠的人照顾,或者留在长洲文家。”
胡黾勉先是怔了一刻,继而像明白了什么,揖手道:“多谢文侍读,清歌如今也大了,将来婚事请二位略加费心。清歌……”他转向她,“从今往后,尽心尽礼,待文侍读如同舅父长辈,不可有误,记住了?”
清歌愕然地看着胡黾勉,脸上逐渐郁结了一种苦楚与哀怨。过了一会,终是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清歌谨记舅父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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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蝶恋花·;和人咏蛾》由发初覆眉mm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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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殇之卷 第五章 亚岁
明代的南京城,一直是社集要地、文人的乐园和士人运动的一个主战场。青溪社、金陵大社、冶城大社、白门新社、午日秦淮大社等先后举于秦淮河畔,士女翕集,诗酒跌荡,坛墠斯盛。自崇祯三年复社金陵大会起始,每年几乎都有复社组织的大大小小的文人雅会在秦淮河畔举行。选胜征歌,酒兵茗战,一时传为盛事。①
自武当归来几日,便是冬至了。冬至又称亚岁,是十分重要的日子,也是陈子龙等人与文禾约好在南京聚会的佳期。
回到南京后,文禾便命冷广将清歌送到长洲药圃去。彤戟破天荒要求离开职守几日,与冷广共送清歌。文禾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将李韶换了冷广,让他跟彤戟去长洲,而冷广留在文宅护院。
亚岁前日,红珊手里拿着一卷年画样版画纸走进屋,往墙上贴。那纸上画的是一个骑着羊的小孩子,肩上还扛着一盏灯样的东西,脸上喜气洋洋的。我看了觉得好玩,便问:“红珊,这是什么?”
红珊笑着回答:“姑娘第一次在大明中原过亚岁,这是绵羊太子画。冬至乃是阴气末了,阳气伊始的时候,羊阳谐音,家里贴上绵羊太子画,便取吉祥如意。”
我恍然大悟。又问:“可还有什么别的好玩?”
“那多得很!小孩子们要游戏,比如男孩子玩打岗。大人们呢要给小孩子捏面团,捏成小动物的模样蒸食。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姑娘,亚岁要赠履的,姑娘还没给大公子准备吧?”
“我这就去。”我起身说。做鞋我不会,也来不及,临时抱佛脚去买一双好了。
红珊便应了声陪我一起去。自从知道了文禾与红珊的过往,我才明白为什么文禾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并且从不允许她单独出门。在文府时由于文老爷子的缘故,红珊的自由比现在多,她是可以在文禾忙碌的时候出门办事的。如今到了南京,她几乎从未自己出去过。可我并不十分清楚文禾的意愿,隐隐觉得他并非还存有怨恨之心,但他所流露出的对红珊的不信任,仍然时刻横亘在空气之间。
我最终挑了一双藏蓝包绢布履。回到文宅直接放在文禾房间,他的床上。他自从来了南京,便不再使用龙涎香了,而是改用了一种撒馝兰香,这种香有今人评论说:下雨天,坐在闭着的窗下,午后刚睡足,来到书案前学书,喝茶味也寡淡,炉中刚点着这种香,香烟远盈,撩拨人心。这是一种蕴藉的香,不似龙涎暖温润性的雄性魅力,而多了一份恬淡自然。我坐在他的书案旁边,闻着似有若无的香味,连门开了也没有听见。
“珞儿。”一声轻唤把我拉回现实。我回身看见文禾穿着官常服站在门口。
“回来了。我坐在这儿有这么久了?忘记了时间。”我起身走向他,“更衣么?”
他摇摇头,把乌纱摘下,放到衣架上。瞥眼看到了床上的新履,一笑,然后走过来,说:“珞儿,今日郑尚书大人遵旨给我看了皇上上个月复的密函,密函令其平息此事,曰此时不可张扬。安抚百姓,将鞑子尸首彻底焚灭为要。”
“可是这密函为何要给你看呢?”我问。
他说:“皇上的密函中告知郑大人不用避我,因为那密函也提到了我。陛下给了我八个字:养精蓄锐,积势待发。”
“没有说要你做什么吗?”
“没有。只字也未提及回京师之意,这八个字算是宽慰还是预告,我也不很清楚。”他说。
“文禾……”我望着他,“你很想回京师么?”
“……珞儿不想回。”他抚过我的脸,“我明白。”
是。私心而论,我不想回那是非之地。我贪恋南都独处与他,过着简单而亲密的生活。可是文禾没有一天停止担忧和困惑,我也十分明白。我拉开他停留在我脸上的手,站起身:“你等我一下。”然后不待他开口便跑回自己房间,打开妆奁的暗锁,取出彤戟给我的细竹筒,又回到他身边,“拿着。这是彤戟给我的。”
他带着疑问的表情打开竹筒,取出那道手谕,浏览一遍,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文禾,你随时可以用它。”我看到他这表情,心里突然不安,说,“如果你想回京师,我们立刻就可以回。”
他平静地把手谕放回竹筒里,说:“我收着了。”
“……那你不用么?”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惊异,却忽然笑了,说:“现在不。我们先过亚岁,珞儿难道不想再见那几位人中龙凤么?”
“呵。”我当然想,见那陈帅哥方帅哥和如是美女。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只伸双臂抱住他,继续沉浸于撒馝兰香的味道里。
冬至的傍晚,我们沿着秦淮河前进。过文德桥东北的利涉桥,是桃叶渡。传说王献之迎接爱妾桃叶的地方。我曾一度怀疑京师桃花渡刻意取近这桃叶渡之名,是因此处复社士子云集,而宁超明显与他们交好。
过桃叶渡便见到一艘庞大的画舫。画舫船头尾左右各一串红灯笼,与两岸灯火相映生辉。那秦淮河的水波浸染了红的金的灯色,如鱼肌龙鳞,溢彩流光。登入画舫,在舫内又见到了笑容可掬的陈子龙,沉静谦恭的方以智以及青春明媚换了女装的柳如是。文秉文乘二兄弟几乎与我们同时抵达,赶路赶得气喘吁吁,连饮三杯热茶。除此之外,又来了几位复社的成员:钱格、熊人霖、陈宏绪,最后来的一位郑三谟年纪最大,刚出场便让我一惊又一疑:他长得好生面熟!这名字……文禾笑道:“这是南京兵部尚书郑三俊的兄长,郑三俊为东林党重员,他的兄长又何以落后?”
若不是文秉文乘生得晚,否则他们很可能会成为是郑氏兄弟的翻版吧。我内心波澜荡漾地看着这些我只在故纸堆里见过的人物,上前一一对之行礼。
入了席,酒过三巡,他们开始以时局开题讨论政事,我被秦淮河水渐渐放宽松了的身心又紧张起来。这画舫流连水面,河畔灯火,水上涟波使人沉醉。可他们脸上仍然阴霾重重。这里面基本都是官员,或年过半百或青春意气,坐在一席,共论国道。柳如是也静静听着,偶尔加入讨论,有时在男人们争论或思考的间歇望向我,粉琢容颜晕开酡颜色,媚眼如丝却不减清澈,举杯向我敬酒。
过了不知多久,讨论出现了一刻沉寂。陈子龙笑道:“且歇一歇,毕竟是亚岁,该庆的。不如让如是抚琴可好?”
众人赞而颔首,一致同意。柳如是大大方方站起身,走到窗下琴桌后头,提了裙裾坐下悬起双臂,露出一对金钏儿。她略沉沉气,只向陈子龙抬眼一笑,柔荑一拨,灵动微醺的琴音登时游满舫内。
好一曲《酒狂》!众人脸上都会意地露出微笑。这乃是晋代竹林七贤阮籍所作。阮籍通过描绘混沌的情态,泄发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满曲狂荡,听若醉意,其实不然。我望着这慧黠女子专注而艳绝的神情,翻动灵活的手指,不禁赞叹出声。
那方以智在柳如是将《酒狂》弹毕转拨起《天凤环佩》之际,于一角书案上铺开了画纸,提笔落下一朵素梅。
“九九消寒图。”我望着文禾说,“八十一朵梅花,日染一朵,梅尽得色而春已至。所谓消寒。”
他笑着点头。无声地开口说:“谢谢珞儿的新履。”
不待我说话,钱公子便又举起杯祝酒,把他给拉走了。我慢慢起身,在这热烈而亲切的男子推杯换盏中离开酒桌,出舫间走向船尾。两边的红灯笼映在脸上,使我看到的一切夜色都有了赤色朦胧。脚下隐隐的流水声音,岸边正跑回家去食汤圆的孩子的嬉笑声,还有那楼宇鳞次栉比,风尘之所里传来的丝竹回音,都令我感到一种陌生的熟捻。我未尝试过这般的日子,可是这所有的情景仿佛都在我骨血中存在着,一直存在着,只待这么一个契机,便訇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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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何宗美《明末清初文人结社研究续编》P176,中华书局
第三卷 殇之卷 第六章 烟花
须臾,我的肩头忽然一沉,接着浑身便感觉一暖。文禾绕到我面前,低头帮我把这披风的带子系好:“你还想再染一次风寒吗?”
我见他手不甚稳,问道:“你醉了?”
“我醉了还知道找你。”他低低地说道,抬手轻托起我的下颌,让我看到他眼里那正如此时秦淮河水的流光。
岸边突然升起一道焰火。然后传来一声孩童的惊喜叫嚷:“阳气冲天咯!”
“文禾,你看,烟花……”我指着在半空绽开的一瞬缤纷,说。
他抬起头。又一道焰火升空,绽开,五彩荧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恍若失真般的美好。他望着不断消失又开放的异彩,问:“珞儿……你能抵挡他吗?”
我楞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文禾回过头来,眼里失去了光彩,说:“我后悔了。把你放在他的身边。”
我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皇帝。是,那一系列的事件,直至彤戟千里追随、我生辰时的沉速安息香以及今日提早赋予的手谕,都表明皇帝一直在关怀,在挂念。即便宽容自信如文禾,也终是受不住,被影响了。
我踮起脚尖揽住他颈项,说道:“你一直信任我。我但愿自己未负了这信任。”
“我信任你,也信任朱由检。”他闷声说,“可是我不信任崇祯。”
他怕的是那个以男人的身份对我产生好感的皇帝,终会有一天想起自己的身份,继而用天子的威仪权力来与自己相敌。他不担心自己的对手是兄弟,但是他担心对手是皇帝。一贯独往前尘来路,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血肉男子,他也怕孤单,也怕辜负。忧心那久久不曾付出的感情一旦交予,便会如同这烟花,绚烂瞬间而落寞无处。然而,关于这些,他却从来一句也不说。
我嗅着他身上混着体温的香味和酒气,将他拥得更紧:“他已经放开我。文禾,我说过你是这世上唯一。我只是你的,你也只是我的,谁也无法改变。”
他的气息深重,以一种压抑的声音说道:“珞儿,我们进去吧。”
聚会一直持续到午夜。众人酒至酣畅,一一作别。
李韶带着一名文宅的家丁挑着灯笼在岸边等着,见我与文禾走了过去,松了口气:“小的还以为大公子和姑娘吃酒吃醉了。时候不早了,小的把马车牵来送二位回宅子吧。”
其实那钱公子走时实在已经歪歪扭扭,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我觉得天地时而颠倒,脚下绵云乱驾,意识还在,但有点难以自控。而文禾也似有了六七分醉意,扶着我一声不吭地上车。
回到文宅,红珊披着夹袄过来服侍我进房间浴房草草洗了,换了衣衫出来。胃里方才热汤一激,又一见冷,登时抓过手孟弯腰吐了。红珊赶紧把我扶到床边坐了,我摆摆手说:“我没事的,让我自己收拾,你去睡吧。”她如何肯,自取了温茶来给我喝,又把手孟拿了出去,告诉我她这就叫厨子做碗醒酒汤过来。
我倚在床边,开始觉得头痛欲裂,分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