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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記-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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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换。”他不理我挑衅,又塞给我一个妆奁盒子,出去关上门。

我换了衣服,从妆奁里拿了梳子和发卡盘了头发,插上一支简单嵌珠木簪,戴上水晶耳坠,挎上我的包,推门来到院里。今晚天气晴朗,月凉如水,整个石板小院里都铺满了淡淡的月光。明殇站在院子中央,手里又捧着那透光魔镜,仰头对着明月。他听见我的脚步,回头来看着我。穿这一身不太能迈开步子,我徐徐走到他身边。

他目光逡巡,突然毫无预兆地微笑了:“璎珞,你可是生错了时候?”

我白他一眼:“你可是在等天上掉馅饼你好拿这破盘子接着?”

他依然保持着微笑,看着手里的镜面说:“其实这镜汉之前就有,它可透折阳光人人晓得,汉时也一度流行,几多仿制。可是没几个人见过这原件,也不晓得它的秘密。最初这镜的作者,你可知道是谁?”

“是谁?”

“呵,”他注视着镜子的中心,不理会我的追问,“这镜的奥妙,并不在于透折阳光显得美丽,而是收集月光,用来颠簸这时光的河流,就像去丢一颗石子,在某处瞬间改变那局部水势。”

“我可以马上提出三条悖论。”我说。

“是的你可以,但是,你仍然无法解释。”他的眼睛亮起来了。

我才发现,镜子的中心开始有了乳白色的非烟非雾的东西,缓缓涌动,从中发散出近乎明媚的光亮。明殇的眼睛就是反射了那光亮。

“这是……”

“这是月光,是月和地的语言。这时光长河里曾知道这语言存在的,原本有六人,而从今天开始,有七人了。”他腾出一只手,旋转镜子的外圈,我听见轻微的摩擦声。

“那六个人都是……”

“拿着镜,璎珞。”他转向我,把镜子伸过来。

我迟疑了一秒,双手握住镜的外延。沁凉坚硬,却在微微有节奏地振动。“明殇……”

一股强劲的银色光从镜面直上三四米,然后四面弯转,笼罩住了我们。我看不见原本院里的事物了,只感到自己也加入了镜子的振动,头晕目眩,睁不开眼睛。我难过地叫他:“明……”

他把我的手连同镜沿握住,这手大而暖和,掌心有汗意。我能迷迷糊糊感到,他是怕我松了手。我耳边开始有巨大电磁干扰一般的嘈杂如潮水奔涌,心肝肺都提到了嗓子眼,脑袋嗡嗡作响……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见他松了口气,慢慢放开了我的手。

我终于能睁开眼睛了。

他已经又把镜子揣起,直视我的双眼,笃然地说:

“从今往后,叫我文禾。”

第一卷 镜之卷 第七章 文府

我此时置身另一个石板地小院内。这是白天,四周植物新绿,花叶整齐。空气里弥漫陌生气味——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气味。或者是香草,或者是香料。院子一面是走廊,两面房屋,还有一面是门墙。

明殇——哦不——是文禾,走到紧闭的清漆木门前,抬手使劲叩了几声。

过了不久,脚步声近了,一阵丁玲当啷,然后门打开了。门外是一位妙龄女子,乌发偏攒,白绫竖领中间一颗金色大扣,沙蓝色比甲,象牙白百褶裙。她先是看看文禾,没有说话,继而微微探头看看我,一脸疑惑的表情。我很紧张,以为自己装扮有问题,犯了什么忌讳。可是不一会儿,她瞅着文禾又乐了,开口说:“我说文大公子,您这是变戏法还是吓唬小女子呢?前脚进去是一个人,神秘莫测的,等开开门,就变成俩了,多的还是这么一位俊俏小姐。你教教我,赶明个我也变一下子,没准就有了良人一位。”

文禾回头瞅瞅我,然后又看着那女子:“蔻儿,车马可备好了?”

“好了好了,还以为公子在屋里睡着了,也没敢打扰,车马半个时辰前就安排妥了。”她退出几步,为他让出路来。

文禾点点头,回头示意我也出去。于是我默默跟在他们后面。

沿着甬路走了十几米右拐弯,通过一扇小门,就进了一间小厅。登时油烟味道传来,隔壁竟是一间偌大厨房。原来这里是饭馆?接着又走过一重门,就真是到了饭馆了。文禾叫做蔻儿的女子示意我们停步,径自往前厅走。我远远看见那前厅十几张木桌排开,恍惚觉得到了电视剧拍摄现场。估计不是饭点儿,只有两桌有人在吃饭。一个小二见了蔻儿过来,连忙迎上。说了两句,她又回转来,笑着对文禾道:“还是安排在偏门了,后门今日别家有喜事,路都占了。”

文禾说:“好。”

于是她领着我们俩又折回小厅,从另一边到了一条窄窄走廊,尽头是一道原木门,她开了锁,走了出去。文禾和我随其后,出门看见一驾带篷马车,车夫一身短打,迎上蔻儿说话。

她回过身:“文公子,可以起程了。”

“多谢蔻儿姑娘。代我问丹墨好。”文禾说罢,拉过我的胳膊扶我上车。这天杀的裙装果然让我抓狂,他一定很清楚。

我上了车,看见车下的蔻儿站在文禾身后,用打量的目光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我对她点了点头。她笑着回礼。

文禾抬眼看看我,又看看她,抬腿上了车。

“二位坐好。”车夫蹦上车,说道,然后落下帘子,吆喝马儿开跑。

我坐在他的对面摇晃。他从小窗看了看外面,回过脸来看看我,问:“晕车吗?”

我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很想笑,忍住,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不。我不晕车,不晕船,也不晕飞机。”

他眨眨眼睛,说:“以后说话要小心,别天一句地一句的。”

“如果我不听话,你就送我回去?”我问。

“你想得美。”他冷冷地说,“别打任何主意,我不会轻易送你回去,而那镜子,除了我也没人会用。”

“可你不是说这世上还有好几人曾知道吗?”

“对,是‘曾’知道。在现在时空,加上你,活着的共有四个人知道,但是只有我会用。”他回答。

“教你用的人已经不在了吗?”

他嘴唇一紧,然后说:“那个人没有面授我,他留下的笔墨教给的我方法。他已经离世很久很久了。”

“容我猜猜,你不久前去拜祭过他,对吗?”我看着他,问。

他直直看着我,过了好久才说:“真不知道决定留下你是对还是错。”

我笑得狡黠,在看到他眼底掠过的意味之后,赶紧又正襟危坐,咳嗽一声:“我们现在去哪儿?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京郊,我们现在回家。”他说。

是啊,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我说:“文禾……可是我还有很多疑问。比如你的身世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比如你为什么又说自己是文家子嗣,那你在这里到底叫什么大名呢,文禾不是你的字吧?不然你父亲字文起,这不是有不敬?”

“我的大名在此就是文禾,字是沧符,至于你的疑问,我会一一回答的,但不是现在。一会你回家,我找人服侍你吃些东西,再休息一晚。我要去办事,明天回来带你见父亲,他现在也不在府中。”他说。

忙碌的高干子弟,我心想。点点头,然后不再多言。

又晃了大概半个时辰,抵达一处宅邸。我下了车,抬头看宅门,古肃“文府”二字匾额在瓦蓝天空下恁有气势。

一个十五六岁的僮仆从门房出来,对着文禾躬身行礼:“大公子回来了。”

文禾问:“父亲留话了没有?”

僮仆回答:“老爷说等大公子回家,稍事歇息,若有事自顾去忙,只是因明日要早,切记今晚务必早歇息。老爷明日晚间再见大公子。”

“嗯。”他听罢就往宅子里走,我颠颠地跟在后头。

我现在十分信奉孔夫子的话“三人行必有我师”,如果我是被未来人绑票,那么我有米广良这个科普爱好者给我打的底,也许能保护我不轻易被吓死;如今我是被明朝公子绑票,幸好又有考古学高材生田美姑娘给我培养的半个历史爱好者身份,那些故纸堆又应该能保护我不被郁闷死。话说回来,文震孟也算是个园林爱好者,苏州的文化遗产“药圃”就是他从艺圃的基础修成的——即便后来又落于他人手——所以看到他宅邸花草山石,精而不烦,娇而不艳,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宅子里的奴婢见到文禾一一行礼,但没有任何人把目光死盯我探寻,这一点令我稍稍赞叹家风之尚。文禾最后把我领到后宅,唤了一名叫红珊的女婢来,告诉她要做什么,就算把我交代了。

红珊微垂头而不直视我,认真听他安排。文禾一直安排到就寝要如何如何,才算结束。转头对我说:“那你今天先好好休息,我忙完再来看你。”

我见他要走,心里不安还是冒了头,“明——文禾……”

他看着我,眼底却没有往常讥诮(“璎珞姑娘也会不安示弱,少见少见啊”),认真地说:“我确实有事,不是故意留你一个。”

“我知道……”我说,“你要明晚回来?”

“今晚我回来住但会很晚,明天我回家最早也要天黑。你先别在园子里转,要参观哪里我回来带你。有什么需要吩咐红珊就好。”他说完,继续征询地看我。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再唧唧歪歪下去,自己都受不了了。于是转头对等待的红珊说,“前面带路吧。”

“等一下,”文禾又想了一下,叫住我,抬手解下腰间羊脂玉牌的丝绦,拉起我手,将玉牌轻轻交付给我。

我呆住了。觉得心尖儿上有微微的颤抖。

但是此人立刻又大杀风景地压低嗓音说:“还有,不要砸我家窗户。”

我知他是讽我在清光院的暴力,不由被这话气噎住了。

他对红珊说:“夜里警醒些,饮水香片的,都齐备。”

红珊答应着欠身:“大公子放心。”

他没有再看我,径自转身离开了。

第一卷 镜之卷 第八章 红珊

红珊轻轻地推开房门,让我进去。这一大间隔为两间里外室,外面有桌、案、书架和椅子,里室是盥洗架,梳妆台,木柜,木衣架以及一张有两层帷幔的雕花木床。而里外间又用双层妃色垂纱隔开。红珊把垂纱向两边挽上,这才回身问道:“姑娘,想吃什么菜品,我知会厨子去做。”

折腾半天,我还真是饿了。我说:“荤素各来一样,清淡些就好。”

红珊抬眼看着我,柔声又问:“那姑娘有什么忌口没有?”

我想了想说:“没有什么,就是最近多素食,只要不油腻了就好。”

我才看见这红珊的正脸。她长得十分可人,瓜子脸,清秀又些许甜美,睫毛浓长,面色粉白合宜,皮肤细腻,年纪大约十六七岁,态度谦和有礼,动作又十分利落。

她回答:“红珊记下了。姑娘需要现在沐浴吗?”

“不用,晚些吧。”

“那我晚些待姑娘沐浴时候再拿替换衣服来可以吗?”她问。

“可以。”我说。

“是,”她上前拿起桌上茶壶茶杯,倒了茶水,然后退步说,“请姑娘安歇,饭菜来了红珊再来侍奉。”说罢轻轻退出门槛,虚掩上了房门。

我在桌旁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水。这茶还是微烫的,估摸就是我刚进了宅门时候沏的。我掏出刚才文禾给我的玉牌。他大约是怕我生疏,便拿了随身的东西给我当作暂时安慰。温润细腻的牌体镂刻云纹和喜鹊,背面下角有他名字篆体刻字。文禾,我觉得这名字十分不适合他,像是想要女儿没要着,凑合起的一样。他既然是文家大公子,怎起了这么一个柔软无骨之名?对我来说,他仍然是那个身上带有危险气息,跩的二五八万告诉我他叫明殇的男子。我想我也知道,他为了什么而自号明殇。现在是崇祯七年的春天,也就是说,十年之后,大明王朝京师便要被起义农民军攻破,山河几番破碎,最后落于北边建州女真人之手。这是他从我的时代必然得以了解的事情。是否,也是他眼里总有冷淡落寞的根源?

我抚摸着手中的玉牌,直到它有了我的温度。

红珊轻叩虚掩的房门,我点点头,她推开门端着托盘进来。把一碟清炒菠菜、一碟笋干腊肉、一碗鲫鱼豆腐汤和一碗米饭放在桌上。接着又端了脸盆让我洗手。我就手把玉牌放在桌边,擦干手以后接过红珊递来的筷子开始吃饭。

红珊去内室木柜里拿来一方丝帕,用它小心包好了玉牌。我见她如此,心里一动,不做声色。

“姑娘,我把大公子的玉牌放到内室枕头底下可以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她便去了。放好后回来问我饭菜合口与否。我饿得跟半条狼一样,当然连连说合口。她便又续了茶,拿了擦嘴的巾帕给我,然后退出去了。

晚上,我意识到我最不习惯的一点,就是三百多年前的今天,没有电灯。此时我十分敬佩爱迪生,觉得他是天赐能人。因为蜡烛灯捻就算是点上一堆,也比不上一颗明亮稳定的钨丝灯泡。

红珊差人抬了木桶进来,加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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