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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記-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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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三十上下……或者更多。”我回答。

她点点头,说:“那婢女怕是诱饵。并不是府中人。如今时候,与重言相关的流言和争斗太多了,府内虽然有护卫,仍不见得完全,毕竟有些人。想拦也是拦不住。只能自己小心。姑娘受惊了。”

我摇头:“二位能收留我们在此,还为我们治疗,感激不尽。璎珞心里明白淮阴侯处境,只恨力薄不能相助。”

“我知道你们并非我朝人士,但面容亦是汉人模样,倒也奇怪了。。。然重言将你们当作知己一般对待,可见得也不是外人。我不会问你来处,我已经习惯身边有许多秘密。只因有他在,我浑然不知畏惧。也不求甚解,陪伴长久是我所愿,但愚笨如我也感到。这长久不能长久了。”她淡笑着,看着我。“用饭吧。然后该换药了。晚些时候可以去看文郎。”

文郎?听惯公子称呼,忽然听见称郎。才恍然觉得是汉唐风味。似乎有了这种风味,连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了。我心里自嘲一下做作之感,问:“他可醒了么?”

瑞娘回答:“疡医说流了太多血,恢复元气需要时日,不过他们有许多好药,治疗外伤也是拿手的,说他可以恢复,便一定是可以地。”

我点点头。这都已经是第三回了。我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瑞娘帮我把木箸从漆木食盒里拿出来,说:“别等凉了,快用吧。”

我点点头,坐在榻上。话说后世之人跪坐少,让坐上十分钟就腿脚麻痹了,我肋上又有伤,实在是撑不住,只得待一会便再换个姿势,囫囵地把饭吃了,连具体什么味道都没好好品尝。瑞娘见我吃得急,取了烹的茶来给我,然后出去取药了。

婢女过了一晌便来收拾餐具。我对她们有了心理阴影,一句话也不再说。她们也很利索地收拾完便出门,好像也挺乐意躲远远的一样。这种疏离与不信任营造出了与门外秋风一般沁凉地气氛。

瑞娘再度进来,把门关好,拿着药与绷带过来。我褪了衣裳让她帮我换药。

我醒来时就已经穿瑞娘的衣服了。原先地白罗中衣与绡织袄袍在这时绝对的奇装异服,而且都又脏又破,所以肯定不能穿了,也许都已经被她们扔了吧。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瑞娘温润容颜,平和无波的眼眸,心里难得泛开一刻宁谧。谁说只君子如玉?淑女也可如玉的。她手指轻柔地把布绷带绕过我身体,几圈,然后小心地绑上。见我盯着她看,便说:“这药膏很管用,不会留疤痕地。”

我笑道:“我不怕疤痕。”

她闻言,略一怔,也笑了:“我明白。那历历是相许明证,情节印痕。……文郎是个好男人。”

“而淮阴侯是大英雄。”我道。

她轻轻为我拉合好衣服,将衣裾绕过我的腰,说:“他以前脾气有些倨傲,得罪人也不少。甚至陛下也……他若早些就如今日性情,也许也就不会陷入此境。”

“凡事不可重来么?”我自言自语。

“若是凡事可以重来,世间早已乱套。不过,姑娘此话,重言也曾经问过,也是如此这般自言自语的口气。”瑞娘微笑“他可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知道。他总像是怀有心事的样子,却又总是对我笑脸盈盈,不吐露半分。他不想说的事情,我不愿意追问。”瑞娘收起我换下的一堆绷带,“姑娘不要出门了,晚些我自带你去看文郎。多多歇息,不要乱动。”

“好。”我应声。

瑞娘走到门边,停住,又转身回来,说:“今日遇到的那件事情,请不要告诉重言。”

“为什么呢?”我脱口问道。

她看着我几秒,说:“那个男人,是皇后的势力所使。而且,他是我幼时玩伴,是我曾被许过地未来夫君。”

难道淮阴侯横刀夺爱过?史书可没写这么一段。我好奇之心猛起,不眨眼地望着她。

“他去战场杳无音信,我流离失所,与重言结识相许。父母曾许亲过的这个人,四壤平定后突然又出现,怨我有负。我的确是有负,所以他如何恨我我也愿受,可他不能累及重言,我决不让他伤害重言。”瑞娘语气突然冷硬起来,“他自有本事出入侯府如过无人之境,但我只愿守着重言一人。他说重言已为皇后心腹大患,必早日处置,想让我随他去而保命。呵呵,”她又笑了起来,苦意连绵,“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三次易主,凭地是巧舌身手,今日投在皇后门下,尚可借故寻我,我感激他怜爱不移。他日我若成他累赘障碍,他又会何如?我又如何面对重言?”

“我明白了,我不会对淮阴侯吐露此事,瑞娘你可放心。”我说。

她看我的眼里已有泪光闪烁,只抿唇颔首,转身离去。

重新躺在榻上,我四肢大开放松,觉得伤口一下清凉一下灼热。头顶上是全部木制结构地房顶,不似大明地雕梁画栋,而是一派宽大朴素之风。嵌合稳固巧妙,横竖皆有条理又不失雅致。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直到灯火初上时,瑞娘来叫醒,我才起身,跟着瑞娘来到隔着一道檐廊的房舍里。

两个着大袖袒领袍服地男子见瑞娘进门,皆行空手礼。瑞娘过去低低问了几句,便让他们退出去了。

灯火摇曳,我走到文禾躺着的榻边跪坐下,把旁边一盏灯拿近,打量他的脸色。

“他好多了。药也能喝进去,虽然不多。伤口也平稳,没有异状。”瑞娘也坐下,轻轻说。

“瑞娘,淮阴侯可受过重伤?”我问。

“有过受伤的事情,但是没有这么严重。我也曾彻夜守着他,怕他就此离去。他们男人眼里,江山抱负总是首位的,唯有身心无助时刻才会对女人分外感怀。而我们想要那一时间的感怀,就要拿更多努力来换取。”瑞娘道。

“我不喜欢这样。既然他们要选择江山,就理当让女人自己决定去留。”我说。

瑞娘转过脸来看着我,却是笑着:“难道,他没有让你决定么?”

我怔住了。

是。他让我自己决定的。甚至……不仅是他。皇上也是让我自己决定的,虽然他态度不甚温和,后来主动将我放出宫门,可是,那也是因为我自己的决定。我怨念于文禾的一刻离弃,但最后仍是我的决定影响了他的决定。“如若两人是一体,那就无所谓谁的决定,因为决定已经没有唯一。互为纠缠因果,互为执念影响,走的路都是两个人共同选择的。”我也笑了,“我竟忘记了最本质的东西。”“能寻得一个有执念的男人并不容易。我寻到了,你也寻到了。所以我们必须为此经受一些试练,证明自己值其有,也值为其有。”瑞娘看着文禾的面容,“我会一直在重言身边。就像你一直在文郎身边一样。”

“所以,他们愿意为此放弃另一种可能。因为他们觉得值得。”

“放弃何事?”瑞娘警觉地看着我。

我把油灯放在一旁,说道:“放弃原本是他们一生首要的那个追求。”

所以他们眉宇之间总有决然,总有沉郁。韩信如此,文禾亦如此。那偃师是否也曾如此呢?

第三卷 殇之卷 第二十七章 月夜

“你们在这里。”韩信出现在门口。

“淮阴侯。”我行礼。

他颔首回礼,走过来坐下看文禾。

“他太累了,体力殆尽。疡医配了补血养气的药,等他醒来服用。”瑞娘轻轻说。

“嗯。”韩信只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婢女的低唤:“夫人,疡医有请。”

“我先失陪了。”瑞娘起身出门。

韩信目送她出去,看着婢女将门关好,方才转回头来说:“是我让疡医请她的,我有话跟姑娘说。关于去往清光院的事情。”

“淮阴侯为何隐瞒瑞娘关于镜的事情呢?”我问。

“正如同沧符曾经隐瞒你的一样。”他微笑,“他怕你在他困境之时替他做他不愿接受的决定。他将操镜之法教授给你,是因为他担心自己力量有限,希望你在他失去保护你的能力之时亦可安然。但那种最初的担忧仍然存在。”

“是说血祭么?”

“以及其他一切牺牲之事。因为你们都是会选择在难关前抛舍自己的人。”韩信的脸庞在油灯下朦胧不清,“他与我的约定:以镜为警,一旦有血祭的可能,对方立即出现。我花了一整年来寻找显示警信的方法,最后在偃师的那半张图鉴上找到,然后与沧符相定。你的血流淌在镜上是一个偶然,但是触发了那警信,所以我去了。”

“你如何找到我们的方位呢?”

“会显示在镜面之上。玉簧是条形,发亮时亦指向镜沿的刻度。”韩信说,“我与他从未试验过。因为无法试验。前日看到我手里的镜突然发亮,一时间也惶惶然,还好。我们地方法是对的。”

“你们使这镜拥有警信的功能,是否也要用血?”我问。

韩信看着我。点点头,仿佛那是理所当然地事情。

“这镜总是动辄用人血液,让我觉得有不祥之感。”我也看着他,“它带来的折磨已经够多了。”

“惊喜也很多,不是么?”韩信莞尔。“混沌太古时代,万物不分,这玉簧产于那时,它怀有地秘密,甚至超越我等智慧所能理解之上。。。我们倾尽心力,能剖开使用二三分,已是难得。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没有经历沧符所经历的,不需要面对他要面对之事。所以我更愿意把这镜看得单纯。”

“但是,淮阴侯你明明知道吕后……”我摇头说道。

“嘘……”他举起食指打断我,“我已经做成了我想做的事情。我不需要更多了。我也没有那么多的贪欲,不爱周而复始的追逐。只感念瑞娘愿意陪着我。姑娘也不必担心那些事情了。待到沧符好些。就回明时去吧。”是。”我低低道。

“我要月余才能使用魔镜,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所以劳烦姑娘。那图鉴在赤真道人手中,沧符离开后他管理一切沧符留下地典籍物什。你等沧符醒来后,向他讨他的羊脂玉牌,赤真见了玉牌才会将图鉴交付与你。自清光院回来时,一定要将时辰设定在本月甲午日之前,切记。”韩信郑重地说。

“我记下了,淮阴侯请放心。”我回答。

他接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枚竹简片,一块金属牌,说道:“竹简上是我宅后院的标刻,仔细调整,不要落远了。这令牌是以防万一之用:若你落在长安他处,凭此牌应该可以进得我府中。”

我接过竹简和令牌,看到令牌上的花纹,心下困惑:“这好似皇家之物。”

“正是。如今的护院可不再是我自己的人了。”他苦笑,“我只是住在这里罢了。”

外面响起叩门声。韩信道:“进来。”

瑞娘身后跟着一位疡医,走到我们面前:“疡医说该换药了。”

“好。我先出去了,宋姑娘,请保重身体。”韩信颔首,又看了瑞娘一眼,出门。门外端着托盘的另外两个疡医这才行礼进来。瑞娘与他们一起将文禾扶坐起,轻加软垫于他后背,疡医开始换药,而瑞娘则对我轻点头示意,避出内室。

我随着她出去,到了月朗星稀的院子里。瑞娘说:“重言告诉我姑娘不日要离开些时候,可有什么需要我办的?衣衫干粮,行路银钱之类?”

“皆不用,多谢瑞娘,我去去就回地。淮阴侯安排事情周密妥帖,请勿为璎珞挂心。”我回答。

她只是一笑,抬头望着明月清凉。灰蓝色薄云掩没星辰,星光忽隐忽现,和着蟾宫清辉落在她如玉容颜之上。她说:“今日突袭姑娘的那个男人,死了。”

“什么?”

“他当了权势争斗的牺牲,被朝中大臣用计除去了。就在离开这里之后。”她回过脸来。

“是……哪位大臣?”

她双眸亦闪着星样光泽,道:“那不重要了。人命如此,我只感怀,若此事同样发生在重言身上,我将同他一起。那之后,也许再不得见你。我与重言十几载,不少流离,未曾结交姐妹,你我虽相处短暂,我也愿与你推心置腹。也许只因你我是守着相似男人地女子。现下,”她伸出手,将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唯有此物与我相伴朝夕,留作心念吧。”

我半晌无语,终是接过那东西,在手里摸了一轮,感到温润清硬,应当是玉了。这玉件一头尖尖,另一头粗圆雕刻有鸟喙之形,我问:“瑞娘,这是你的玉?”

她点点头:“小时母亲给地,多年一直用它,不忍让它流落,送给你吧。”

“……好。我会好好收藏。”我揣起玉。

“文郎气色好了很多呢,疡医说最迟明日该醒来了。姑娘早些歇息吧。”瑞娘说。

“我……我可否今夜搬到文禾房里陪他?”我不知道瑞娘心里我与文禾关系到啥程度,硬着头皮问。

“这自然是姑娘乐意就可以地,我叫人把被褥拿过来就是。”她笑着说,“进去屋里吧,外面凉不可久待。”

我便看着她往我房舍去,转身回到文禾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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