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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文禾多言了。”
是的。他如果多言,那简直就会是神一般的预测和对策,因为他对此情势知晓得世上无人可比。皇帝一定惊讶极了:一个新科进士,分析如此老道,对策如此完美——他是纸上谈兵还是天降奇才,待朕用他一用。
我静静地问文禾:“你想改变历史吗?”
他抿着嘴唇,半晌,说:“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总之,现在婚期还要推后,文禾对我说他有了别的打算,要先与你商议。你们便去吧,有了结果再告诉我。还有,璎珞不要再住客房了,我让人把以前文雪的房间收拾好了,以后就住那儿,那才是女孩儿家的闺房样子,今晚就搬过去吧。”文老爷子看看我,又看看他,扬手说,“好了,各行其事。”
我起身辞别,跟在文禾身后出门,闷声不吭一直走到后院。
红珊见我过去,迎上来,先对文禾欠身:“大公子来了。”文禾点了一下头,红珊又对我说:“姑娘,邱总管说老爷告诉姑娘晚上搬到北厢大小姐以前的闺房去住,奴婢们正在帮姑娘收拾,姑娘可还有什么要求么?”
“把我的包拿过去就行了,别的你们看着办就好。”我说。
“是,红珊晓得了。”
文禾于是说:“那现在去我房中谈吧,跟我来。”
我便跟着他,走了几步,觉得不对,一回头,看见红珊还站在原地,看着我们。见我看她,她便欠欠身,转回去了。
原来文禾的房间与我住的只一墙之隔,只是要走过来,却得穿两道门,拐几个弯。他依然把屋里外室堆满了书,不过多为本世线装,而不是现代书本了。
“你对红珊没有情意,可她对你有。”我坐下来,轻轻说。
他斜睨我:“自己的心还操不过来,你管别人。”
我便闭上嘴巴。
“问我三个问题吧。估计回答你的问题正好可以一并解决我们要讨论的事。”他说。
“好。”我想了一想,问,“为什么皇上是他?”
“好大的一个问题。”他笑了。
“要换一个?”
“不,我可以回答你。”他略沉沉气,说道,“我出生之时,还有一位同胞哥哥朱由楫。大家只当我母亲王选侍怀了一子,接生出来以后就报了喜去,差点没人在当时接生我出来。我母亲疼昏过去,而我出生便没有呼吸。我哥哥被立刻报上,人们各自欢喜去了,不知道产婆又接出来一个不喘气的死婴。我哥哥成为了皇三子,我却被产婆魏氏放在怀里,最后带出了宫。当然,实际上,我没有死。”
“那你怎么会到了文震孟大人家呢?”我问。
他接着说:“那个宫内的产婆跟我母亲有隙,带了死婴出宫想来并不是什么光明目的。据说用刚死的婴孩找神婆做法可以治得生母。可是她也没想到,我半路吐出堵塞秽物后,又有了呼吸。她进退无路,自己又养不得,决定遗弃。”
“她没有加害与你,已经是万幸了。”我吁口气,觉得十分惊险。
“是。如果她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当年就会把我杀了一了百了。”他居然还微笑,“她把我遗弃在一间小客栈的门外。这间客栈的老板觉得我哭得嘶哑晦气,想再丢了我,但被一个南来的商人阻止了。那个姓宁的商人后来养了我,并带我一起回了江南。”
“你出娘胎就没有吃过奶水,饿成那个样子,哭得好听才怪!”我摇头,突然又叫道,“等等!姓宁的商人?该不会是——”
“宁超和宁蔻儿的父亲,宁远昶。他的老家,在南直隶,长洲。长洲有世家名士,文徵明曾孙文家公子文震孟和文震亨。他家常用宁家老酒,宁家每每送酒之时,身边带着一个小娃儿。”他的眼神突然柔和起来,“那小娃儿在宁远昶沽酒之时,便摇摇晃晃趴在书房门槛上听文家两公子读书。两人觉得他跟着读书声依依呀呀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便以酒为赛,赢的可收他为义子。这场比赛,文震孟赢了。这时,他已经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文雪和一个刚降生的儿子,文秉。”
难得他们以名士之家身,亲和商贾之家,在此时代,实在也是不容易的。我心想。
文禾似乎沉浸在历史叙述里,接着说:“可是文秉的奶娘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把文秉差点摔在了地上。她就是离开京师,本想远远离开那段回忆的产婆魏氏。她认得我,认得我后颈上的胎记,还以为我是鬼魂来报复她。文震孟何其聪明,便押了那婆子起来审问。她最后抗不过,招了原委。”
“这是多大的震惊啊,在当时……说回来,普通人家拐了婴孩案件还可交官府惩处,这等事情,连官府怕是也不可说的。”我叹息。
“那婆子惊吓过度,不多久就疯了。隔年宁远昶娶的妻也有孕了,他们又决定要去京师了,文震孟心里知道我不能跟着他们漂泊,便想方设法,把我留在了文家,起名文禾,教我诗书,抚养我长大。”他终于停下来,看着我。
“如果,如果你没有被带出宫……你就是皇帝。”我说。
“是。我的同胞哥哥,八岁那年得伤寒死了,其他的兄弟,只剩下一个弟弟朱由检。”他平静地说。
“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用那透光魔镜,想过改变这历史吧?大明……或者你个人的历史。”
他长久地看着我的眼睛,双瞳一刻阴云密布,继而开散。他终是自嘲般地点了一下头,“是的,我想过。而且,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
“现在呢?”
“现在,要把其他的问题留给以后了。不管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他说。
第一卷 镜之卷 第十五章 决定
我从腰封里拿出他的羊脂白玉牌递给他:“还给你。”
他看了我一会儿,接过去又系在腰里。
我又说:“谢谢你送的玉镯,很漂亮。”
他没有表情,点点头安然坐着。两人都不说话,我几乎听见自己嗓子眼吞咽唾液的声音。过了寂静一刻,他开口了,“有件事商议。”
我看向他。他没有看我,眉心一蹙,说:“京师万一有急,世道混乱,而我在外鞭长莫及,我不想你有事。所以,要么安置到一个安全之所,要么你暂时回去,你想如何?”
“大家都在京师,如果有事,又怎独我?”
他说:“他们有事,那叫做命。你有事,那叫做错,我的错。你不是大明之人。”
“可我也是汉人。我是明人后代,血统延续,文明产物。你到我时代去时,就不觉得自己是本国人吗?”我问。
“你的时代生命威胁要小得多,璎珞,”他转过脸来,眼底暮色浓重,“你不能有事,不能回不去。退一万步讲,不管别的影响,单是你父母,他们感受若何?如果你在一个时间点消失,然后在不久的另一个时间点回去,那好解释;可是如果你在一个时间点永远消失了,这怎么解释?”
这没法解释。是,我不能消失。我说:“那另外一个方法呢?安排我去什么安全地方?”
“京师哪里最安全,是所有人拼命保护的地方?”他轻扬眉梢。
我抿着嘴看着他深沉的眼神。半晌,回答说:“宫城。但是真有乱,那是必攻之地,是终取之地。”
“你读史书,应该明白,还不至于。”他摇摇头,“逼京敌军也不是没有过,外埠军队急急来援也不是一两支。要取下京城非轻易之事,但扰乱它已不是不能,乱世之下,百姓最惨。”
“所以你让我选,是回家,还是进宫,是吗?”我问。
“你愿意选择哪一个?”他看着我。
真少见,他居然也有讲民主听民意的时候。我看见他慢慢把手抬起,放在胸口。是的,那面镜就在里面,它可以让我回家。如果真有乱世,也许我再也不回来。如果没有,他去找我,我可以扯皮,我可以报警,我可以……可是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看不到这张脸,这把声音,甚至这双眼睛里的冷淡和忧愁。
“我不要。”我冷冷说,“我不要回去。”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说完这句话,好像看到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一道暖意。他的口气却很不爽:“你不怕死?”
“这个问题,我在清光院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了。”
他把手放回桌上,说:“那我回头便告诉父亲,由他安排。”
“你这就要把我献给你弟弟咯?”我假装挑衅地问。
“你以为想侍奉皇帝是那么容易的?或者你以为,”他声音压低了一点,“皇帝是不挑姿色的?”
“我是不好看,不比秦淮绝色,可你弟弟本来就不好色,跟他的许多前辈不一样。即便你这会就把陈圆圆或者柳如是送去,他也会给你退回来也说不定。”我不屑他这态度,说,“你若给他弄点西洋火器,他可能更感兴趣。”
“就好比我若给他弄个懂西洋话的小妞过去,他也会感兴趣,嗯,不错的想法。”他点点头。
“什么?”我说,“你让我去教他学外语吗?”
“他整日闷在御书房,忙的饭也不香觉也不够,哪有那么些工夫学外语,只是帮他缓解一下心情,聊聊外面世界罢了。你懂的许多东西,这里的人都不懂,这是你唯一的优势。但是先说好,”他竖起食指,“你是我的夫人,虽然还没正式过门,可是你是文府的人。你可以去宫中,但是那儿真正的用处是万一有事,你可以待在那儿等骚乱过去,这一点我父亲会安排,平日里不用去那么勤,皇帝召见你你再去,记住了吗?”
“你还挺护食儿的。万一你弟弟比你有意思,我转了舵也不是不可以的。”我低头抠指甲,假装没看见他瞪眼。
“女子名誉高于一切,你得记住授受之理。”他说。
“对我来说,并非如此。”我不以为然。
“可你在此地,最好记住游戏规则。”他停了一下,又开始上下打量我。
他每次打量我都有奇怪后话。我郁闷地问:“看什么?”
他最后把目光停在我脚上:“贵妇装不得,大脚走天下。”
我摇摇脚丫子:“嘻嘻,这是天足,你不乐意也没办法,反正大明也不是每个女人都缠脚,顶多看着别扭一下好了,大家都知道我不是大家闺秀,我也不怕这个。”我看着自己一双穿着粉红绣鞋的脚丫,非常满意。
“璎珞……”
“嗯?”我抬眼带着残余笑容看他,“眼神这么凝重,干嘛?”
“我明日便去领旨,赴卢象升处了。”他注视我,说得十分缓慢,“你切记万事小心,有问题别轻易自己拿注意,问问父亲。宫中固然少战乱,可伴君如伴虎,皇上有时阴晴不定,你要好自为之。”
“是啊,”我故意轻松口吻,“也许他上一刻还夸我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后一刻就龙颜大怒,命人杖毙,或者直接要我脑袋!”
“他若要你脑袋,我便拿我的去换你,没有问题,”他淡淡地说,“可是你不要去冒那个险,不值得。”
他说他愿意拿他的脑袋来换我的,那语气,就好像他愿意拿一个西瓜换我两个梨子一样平常。我说:“我才不值得你换,你比我重要,你要做的事,我代替不了。”
“我不比你重要,丫头。”他轻轻摇摇头,然后还待说什么,外面有小厮在报:“大公子,老爷传话午饭了,问大公子哪边吃。”
“我该回去了,估计新房间都收拾好了。”我站起身,“你去和父亲吃饭吧。”
“好,”他慢慢地站起来,看着我。
“还有事吗?”我知道他没有说完。
可是他却躲开了我探寻的目光,扭开脸,说:“没事了,吃饭去吧。”
我想我此时眼睛一定黯淡下来,期可得,往往不得。明日一别,不知何日。他到底还想说什么呢?已经无法知道了。我点点头,转身拉开房门出去。
第一卷 镜之卷 第十六章 清歌
人都道京都繁华,我既然暂时无了婚事紧张,理应四处逛去。在文雪原来的房内安顿下来,吃过午饭小憩,我下午便想继续上午的行程。
这一次我没了上午那样的迷茫,虽然照旧身无分文。我不愿意开口向文禾要钱,更不想问红珊,谁该给我开销用度?这时代不比彼世,女子劳动多为家庭,上哪儿挣钱去?我独自在街上逛荡,但见卖各种器物用品的店铺鳞次栉比,布帛衣店胭脂铺子来往红绿姑娘,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站。
卖菜的贩子吆喝着让人闪躲他的推车,我一扭身躲过他那一车青菜,却见几个人围住一个粗布短打的后生在嚷嚷。那几个围着后生的人面白无须,声音尖利,圆领衫无脚纱帽,估计就是传说中的太监。后生黑黑瘦瘦的,二十刚出头,挥舞着双手也毫不示弱。
我待菜贩子推车过去,便靠近那几人。这时围着看的人也多了,啧啧之声不绝。我这才看清楚,那后生一只手里举着一根碧油翠绿的黄瓜在那挥。
“小哥,这几位公公嚷嚷什么?”一大婶挎着布褡裢好奇地问旁边的男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