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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卉,你不准备睡觉了吗?”
我看著她,她的眼圈红红的,似乎哭过了。为什么?为她死去的父亲?为那支“在水一方”?还是为了诗尧的一片苦心,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回到房里,我们都没再说什么,就睡了。几天以后一个深夜,我和小双都在卧房里,我正在做会计制度的笔记,小双在打毛衣。忽然间,有人敲门,我还没说话,诗尧已经闯了进来,他的脸发红,呼吸粗重,一进门,就是一股浓烈的酒味!他喝了酒,这么晚,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喝了酒来!在我的记忆里,诗尧是从不喝酒的。我站起身,惊愕的叫了一声:“哥哥!”诗尧不理我,他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小双,好像房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小双坐在床沿上,毛线针和毛线团都放下了,她呆呆的抬著头,有点惊惶的、茫然的、不知所措的看著诗尧。我望望他们,悄然的退到屋子最暗的一个角落里,我缩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在水一方20/49
“小双!”诗尧叫,走了过去,重重的坐在我刚才坐过的椅子里,转过椅子,他把椅子拉到床边,面对著小双:“我有一样东西带给你!我想,这件东西,对你和卢友文,都非常有用!”说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放在桌上。我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是一张支票!
小双的脸色雪白,眼珠乌黑,她凝视著诗尧,嘴唇颤抖著,低声问:“这是什么意思?”“一张一万元的支票!”诗尧说:“你马上可以到银行去领现款,支票是即期的,也没有划线!”
小双的脸色更白了。“你……你认为我们没有钱用?”她低问。
“我‘知道’你们没有钱用!”诗尧重重的说:“你每天早上徒步走四十分钟,到卢友文家,路上,你要帮他买烧饼油条。中午,你们大概是靠生力面维生,然后,你徒步一小时去音乐社上课,因为这中间没有直达的公共汽车!下了课,你又要买面包、牛油、火腿、花生米……等东西,再徒步一小时去卢友文家!你最近加了薪,每月也只有四千元,一千五百交给了妈妈,你还能剩多少?”
小双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她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那眼珠显得又黑又深,她重重的呼吸,胸腔在剧烈的起伏著,她的声音好冷好沉,低得像耳语:
“你在侦察我!”“不要管我有没有侦察你!”诗尧的声音恼怒而不稳定,空气里有著火药的气息。我浑身紧张,全身心都戒备了起来,我的哥哥喝醉了,他是真的醉了,醉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讲的都是事实,对吧?所以,这里有一万元的支票,你最起码可以坐坐计程车,和你的男朋友去吃吃小馆子!”
小双的背脊挺得好直好直,脸色板得像一块寒冰,她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诗尧,愤怒和屈辱明显的燃烧在她眼睛里,她的声音颤抖著,充满了激动和悲愤:
“因为我们穷,你就有权利来侮辱我们吗?因为友文热中于写作,你就看低了他的人格吗?因为我们刻苦奋斗,你就嘲笑我们没有生活能力吗?因为我们没钱用,你就认为我们会接受你的施舍吗?……”她一连串的说著,长睫毛不停的颤动,眼珠是濡湿而清亮的,眼神是锐利而凌厉的。
“慢著!”诗尧叫,打断了小双的话:“我何时轻视过你?我何时嘲笑过你?我又何时施舍过你?我告诉你!”他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吼叫:“我朱诗尧再窝囊,再糊涂,再混球,也不至于拿钱去支持我的情敌!”
小双蹙起了眉头,愕然的张开了嘴,颤声说:
“那么,那么,你……你拿支票给我干嘛?”
“这是你的钱!”诗尧吼著,紧紧的盯著小双:“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能力,钱是歌林公司拿出来的,他们买了‘在水一方’的唱片权,连作曲带作词,一共算一万元!我无法使他们出得更高,不过,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你懂了吗?这是你的钱,是你爸爸给你的遗产!不是我给你们的‘恋爱费’,你那样骄傲,你那样自负,我敢去侮辱你吗?我敢去施舍你吗?即使我为你心痛得全身发抖,我又何尝敢给你一毛钱?”小双的眼睛越睁越大,困惑在她眉端越聚越深,听到诗尧最后的一句话,她已经完全怔了。她的眼光定定的望著诗尧,她摇头,起先是慢慢的、缓缓的摇头,接著,她的头越摇越快,她的声音艰涩、暗哑,而震颤:
“不,诗尧,这不可能!”
诗尧迅速的抓紧了小双的手,他的酒似乎醒了一大半,他两眼发红,脸色却变白了。胸部剧烈的起伏著,他紧张的、沙哑的、口齿不清的问:“什么事不可能?你认为歌林不可能买这唱片权吗?”
小双眼里浮上了泪影,她费力的不让那眼泪滴下来,睫毛往上扬著,她的眼睛又圆又大。
“不是歌林,是你!你不可能对我这样!”她不信任的说:“你心里不可能有我!不可能!”她又摇头,飞快的摇头,把长发摇了满脸:“我不相信这个!我无法相信这个!”
“你必须相信!”诗尧大声的说,突然激动的用手捧住了小双的脸,稳定了她那颗拚命左右摇摆的头颅。他嘶哑的说:“你必须相信!小双,我做错了许许多多的事,我像个傻瓜,居然允许那个卢友文闯进来,我愚不可及!我笨,我傻,从你走进我家的大门,我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但是,小双,请你相信我,你带给了我一生没有忍受过的痛苦!”
小双的眉头轻蹙在一块儿,眼中泪光莹然,她却始终不让那泪珠滑下来,她的眼睛就那样睁著,闪著泪光,带著凄楚,怀疑的、做梦似的望著诗尧。这眼光显然使诗尧心都碎了,因为,他猝然把她的头揽进了怀里,痛楚的喊了一声:
“小双!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小双轻轻的推开他,抬眼瞅著他,依然做梦一样的,不信任似的说:“你……你知道吗?诗尧,你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什么,我……我一直以为,你心里的人是……是黄鹂!”
“你——你怎么也这样傻!”诗尧粗鲁的说:“诗卉知道,妈妈知道,我想,连奶奶都知道!而你,你——”他咬牙,咬得牙齿发响:“你居然敢说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该知道?”小双幽怨的问:“你一直那样骄傲,那样冷冰冰,那样就事论事!我以为……以为这只是诗卉的一厢情愿!”“那么,”诗尧的声音颤抖了,颤抖得非常厉害,他的眼睛里燃烧著希望和渴求,他似乎一下子振奋了起来。“那么,现在表示,还不算太晚,是不是?小双,是不是?”
小双不语,却悄然的想从诗尧怀里挣脱出来,诗尧慌了,他一把拉紧了她,急促的、紧张的、语无伦次的说:
“小双,我或者很坏,或者很笨,我暴躁易怒而又不近人情。但是,小双,对于你,对于你……我怎么说呢?”他摇头,苦恼而激动。“从你第一次踏进我家大门,从你全身黑衣挺立在客厅里,我就发昏了,我就神志不清了,从没有那样自惭形秽过,从没有那样自卑过,你像个小小的神祗,庄严而端重。第二天一早,你用钢琴考我,换了别人,我是万万不会动气的,只是,你那么雅致,那么高洁,使我觉得你是瞧不起我,于是,我发火了。从此,就一步步错下去,你越吸引我,我就越错得厉害,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小双,你……你……”他喘著气,祈求的、低声下气的说:“你原谅我,我……我没有经验,我从没有恋过爱!”
小双仍然低首不语,室内静了好几秒钟,只听到诗尧那沉重的呼吸声。我紧缩著身子,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他们发现到我的存在,而停止了谈话。但是,我显然是过虑了,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小双终于推开了诗尧,她坐回到床沿上,低俯著头,她的睫毛上带著泪珠,她的嘴唇微动著,半晌,她才嗫嚅著说:“诗……诗尧,我……我不能……”
“小双!”诗尧很快的打断了她,他紧握著她的手,脸色由苍白而又转成血红了。“你如果答覆不了我,就不要答覆!你想一想,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我并不是明知道你有了男朋友,再来和他竞争,远在他出现之前,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只是,我笨,我糊涂,我自卑,我神经质……”
“诗尧!”小双轻声的打断了他,她的声音那样轻,却有莫大的,震慑人心的力量,诗尧立刻住了口,他神情紧张,面色阴晴不定,他死命的握著小双的手,似乎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揉碎了,吞进肚子里去。小双的睫毛悄悄的抬了起来,她的眼睛凄然的瞅著诗尧。一看到小双这眼光,我心里已经直冒冷气。但是,我那可怜的哥哥,仍然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不肯放松,用充满了希望的声音,他顺从的、卑微的说:
“是的,小双,你告诉我,告诉我该怎样做,才能使你不讨厌我?”“我从没有讨厌过你,”小双轻声说。“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那么,”诗尧小心翼翼的说:“你会让我照顾你,让我爱你,让我宠你,让我用以后所有的生命来陪伴你,对不对?”
“不!”她的声音低而清晰。“不!”她摇著头。“诗尧,你不会喜欢一个三心二意的女孩子!”
“我不懂。”诗尧说,嘴唇已失去了血色。
“诗尧,”小双的声音虽然低沉柔和,却有股令人无从反驳的坚决。“我感激你对我的这番心,永远感激,不但感激,而且感动。那天我知道你播出‘在水一方’以后,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动!可是,我无法接受你的爱,因为,我已经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爱情。一个好女孩,总不能三心二意的!”
诗尧屏息了几秒钟。“你的意思是说……”他沉著声音说:“你爱的人是卢友文,不是我,是吗?”我的心绞扭了起来,缩在那角落里,我不由自主的用手抱住了头,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然后,我听到小双的声音,那么轻柔,却像一枚炸弹般在室内炸开:
“是的,诗尧,我不能骗你!我爱的是他。我没有办法,这一辈子,我已经跟定了他!”
好一段时间,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无法再抱头不理了,抬起头来,我悄然的看向他们,我看到小双静静的、凄然的瞅著诗尧,而我那哥哥,却已经变成了一尊化石!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小双,不要太残忍!小双,不要太残忍!我忍不住了,站起身来,我冲了过去,正想劝解几句话,诗尧跳起来了。他的脸惨白如纸,眼睛里冒著火,指著小双,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小双,杜小双,你结婚,你马上结婚!嫁给那个得诺贝尔奖的大作家去!今生今世,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你既然跟定了他,你马上就跟他走!”
说完,他掉转身子,像个马力十足的火车头般,猛烈的冲出了房间。这儿,小双再也支持不住,她哭倒在我的怀里。
“诗卉,”她哭泣著喊:“为什么他那么残忍?为什么他那么残忍!难道他连我的友谊,都不肯接受吗?”在水一方21/49
我心底一片悲哀,小双,你又何尝不残忍!我心里说著,嘴里却说不出口。爱情上的角逐,是人类心灵上最惨烈的竞争,我了解我的哥哥,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受了伤!你看过野兽负伤后的反噬和狂嗥吗?那就是我哥哥冲出去前所唯一能做的了。
11
接连下来的许多日子,小双早出晚归,我们全家人都几乎难得见到她了。不止家里的人见不到她,连和她同房而居的我,也一样见不到她。她总是天刚亮就出去,深更半夜才回来。她出去时我还没起床,她回来时我往往已经睡了。偶然见了面,我问她忙什么,她总是轻描淡写的说一句:
“没有什么。”她说“没有什么”,你就没办法再追问下去。何况,不用追问,我心里也有些明白,无论天气已变得多么寒冷,无论家里已生上了火炉,无论寒风彻日彻夜的飘飞,无论雨季已湿漉漉的来临……在一栋四层公寓的顶楼上,有那么一间小阁楼,里面却永远是温暖的春天。
小双成日不回家,爸爸有些不高兴了。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们当伯母、当奶奶的,也别因为人家姓杜不姓朱,就对她漠不关心啊!”
“哎哟,什么话!”奶奶叫了起来。“我们才巴不得宠她爱她,把她整天揽在怀里呢!可是,女孩子嘛,交了男朋友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我们家亲生女儿,总不太好意思让男朋友在家里耗到三更半夜。何况……何况……唉!”
奶奶没有把那个“何况”说完,却化成了一声叹息,我心里倒清楚,何况我们家有个失恋的哥哥啊!带回来既不能像李谦和雨农一样受欢迎,反而增加别人的痛苦,就不如大家避开,眼不见为净了。“哦,”爸爸的眼光满屋子转著。“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