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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桥-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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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她已把李平当二媳。两个媳妇人才都比儿子出众,十分值得宽慰,她大有人生夫复何求的感觉,吸烟的姿势,也更加惬意。

她做的汤,李平开头喝不惯,八爪鱼居然与莲藕一起煮,还有,一锅鸡爪与眉豆滚得灰秃秃的,后来就尝出甘香味来,广府人也有他们的传统文化。

王母欣赏李平抹窗,李平微笑,并不停手。

黄昏阳光射在她身上,为她轮廓镶上一道金边,连睫毛都似沾着金粉,映出青春朝气

  第3章

王母终于满意地按熄香烟,对李平说:”今天干烧大对是给你吃。”

李平感动得想就此嫁给王羡明:一定是值得的。

把生活费给王母,她也不拒绝,每次均客气的说:“何用这么多,自己够用吗。”

连卓敏都羡慕,说:“家母从来没问过我同样问题,她老嫌不够,多多益善。”

李平在看报的时候,接到王嫂电话。

“老板叫你回来一次。”

李平的心猛烈的跳起来,“我做错事?”

“没有没有,”王嫂笑.“你来了就知道。”

李平松口气,“二十分钟就到。”

回到日本馆子,她仍然有点紧张.王嫂拎着一件和服,叫她到更衣室换上。

“干什么?”

王嫂抿嘴笑,“老板要请你做活招牌呢。”

侍应生大多数穿简陋的改良和服,像一件花布浴袍,李平手中这一件,略为考究,袍带俱全,颇具雏形,李平觉得有趣,便换上它。

王嫂替她扑了些粉,系上腰带,让她站出来。

鱼生柜的大师傅先看见,即时说:“Kirei,Kirei,”

李平悄声问:“他说什么?”

王嫂笑,“他说:”绮丽,绮丽’。”

李平到底年轻,不由得飞红一张脸。

老板出来上下打量过了,同王嫂说:“Bijin,Bijin。”

这次李平不敢再问。

王嫂笑道:“说你是个美人呢。”

李平饱受赞美,有种否极泰来的感觉,笑了起来。

自那日起,她由见习侍应升为带位。

客人莅临,先由她一鞠躬招呼,领进房去.忙的时候,才帮忙传莱。

王嫂同她说,东洋人好色。李平礼貌周全,与他们保持一个距离.谁来约会,统统拒绝,全部装听不懂,一直微笑,笑得那些人心软,叹口气,原谅她。

王嫂极之满意,同婆婆说:“开头真相不到会这么乖。”

王母微笑,像是胸有成竹。

“客人来吃两顿饭就要搭讪,她应付得好。”

王母把一本通书取出,翻阅半晌,“五月好日子才多呢,廿七夏至,宜结婚采纳,不过是个星期一。六月初二,倒是星期六,晚上办喜酒,假期方便亲友。”

王嫂说:“我同李平讲。”

当日在料理店里,她就同她说了。

李平不出声。

王嫂不以为意,这大半年,她已习惯李平的姿势,李平凡事不大说出来,仿佛滞留在不摇头即表示同意的古老阶段。

也好,王嫂想,十三点姑娘实在太多.李平反而显得淡雅。

但这一次,李平摇不出头来。

为这一段太平日子付出代价的限期到了。

舅父那边,已经忘记了她。

若要在王家逗留下去,势必要有个身份,人家大抵不会慷慨地收她做义女。

李平目光呆滞,要她离开王宅,又不舍得。

是夜开家庭会议,王羡明喜气洋洋地看着李平不出声,只懂得笑,王嫂埋怨小叔似傻子,王母眯起眼睛与丈夫使眼色,一家乐得飞飞的。

李平上床时把布帘拉拢,一夜失眠。

连这样的际遇,都不是常有的。

她约卓敏出来商量。

卓敏告诉她:“下个月我升中级班了。”

“恭喜你。”

卓敏笑,“喜从何来?不知几时才能参加考试。”

“我请你喝意大利咖啡,我们慢慢谈。”

“李平你的花样镜最透。”

“只要直读下去,终有一天大功告成,”李平叹口气,“我才惨呢,停顿下来,没个指望。”

“李平,你生活不错呀。”

“可是卓敏,你看你多么自在。”

“李平,长得不美,只得力图潇洒。”

她们相视大笑。

李平静了一会儿,问卓敏:“有男朋友没有?”

卓敏摇摇头。

李平始终有歉意。

“你呢,快结婚了吧。”

“你怎么知道。”

“常理矣,想王羡明必是乐开了花。”

李平不出声。

聪明的高卓敏看出苗头来,“你不愿意?”

李平无助地看着卓敏。

“羡明有什么不好,你叫他改,他一定肯听。”

改?

李平没听进去。

“我已经答应了。”

卓敏知这是意料中事,也不禁黯然,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怀念羡明,不过败在李平手下,心服口服。

“几时做新娘子?”

“六月。”

“还有好些时间筹备。”

李平苦笑,“这拖字决为知灵不灵光。”

“李平,你不怕我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学给羡明听?”

“你?”李平哑然失笑,“这世上倘若还有君子人的话,卓敏,你就是了,我会怕你?”

高卓敏懊恼的说:“我就晓得你会说这样的话。”

李平叹口气,“怎么嫁王羡明呢,我并不爱他,”停一停,“也不敬佩他。”

卓敏胸内略感酸涩,也难怪,好看的人要求自然相应增高,卓敏却一直深觉羡明有他的优点:爽朗、乐观、活泼,天掉下来他都不在乎,说的笑话也好听。

可见得到的,也就不稀奇。

卓救出来见李平之前,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是羡明亲口跟她说的,他邀请卓敏做伴娘。

不知怎地,一向大方的卓敏坚决拒绝:“不,也许李平心目中有更理想人选。”

几乎与王羡明不欢而散。

他们终于要结婚了。

“你会幸福的。”卓敏祝贺她。

李平苦笑,“这种生活,与我的想像,真有一段出入。”

卓敏说:“我们想像得太好了。”

“可是传说——”

卓敏苦笑,“我还是亲身经历过的呢,阿姨把我接了来做游客,要什么买什么,爱什么吃什么,只见此地人人衣着缤纷光鲜,言语幽默风趣,有用不完的精力,花不完的钞票……谁知是他们拿本事与性命换来的,什么苦都藏在肚子里,现在我知道了。”

“有没有后悔申请下来?”

卓敏不回答。

李平感喟,“在家里,我也是骄纵的大学生,人离乡贱,羡明一直以为我是吃蓄薯粉长大的。我们家繁荣的时节,才不是他可以想像的呢。”

卓敏安慰说:“这一点文化距离,不难克服。”

“你同他一般是广东人,自然这么说。”

卓敏怕李平不高兴,连忙转移话题,“有没有打算学日文对你工作有帮助。”

李平摇摇头,“一学,更仿佛打算在那里耽一辈子似的。”

这也许是李平情绪最低落的一日,卓敏用尽多种方法,都不能哄得李平回心转意,她不禁也恼了,警告李平,要是再继续闹情绪,她就回家。

这一下又轮到李平向她赔罪,闹半晌,时间也晚了,羡明出来接李平回家。

卓敏看在眼内,说不羡慕是假的,羡明简直把李平当宝贝一样。

羡明问李平:“她答应没有?”

“答应什么?”

“做我们的伴娘。”

“我没有提这件事。”

“我跟她说过,她不肯。”

李平看他一眼,不搭腔。

走到家附近的熟食铺,羡明说:“来,吃一碗你喜欢的汤团。”

老板前来招呼.羡明说:“我老婆要一碗,我也要一碗。”

老板笑嘻嘻走开。

李平忽然拉下脸来,“王羡明,我希望你以后在人前不要那样称呼我。”

王羡明从没见李平发脾气,怔在那里。

“这种笑话怎么能随便说?将来整条街都以为我是你老婆!”

羡明摸不着头脑.只得默默陪笑,心中嘀咕,最迟六个月后,也就正式注册结婚了,不是老婆,是什么。

他埋头吃汤团,并不在意。

李平气渐渐消了。她喜欢这简陋的食物,糯米搓成圆子,当中有一粒黄糖,下在姜汤里,意外地甘香,李平吃得一颗不剩。

肚子吃了,悲哀也就淡去。

一个礼拜之后的周末,馆子里客似云来。

李平忙着穿梭在店堂内外,趿着木拖,穿着和服,一身大汗,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虽然尽忠职守,却深觉扮作日本妇女做迎送生涯再滑稽不过。

但没有时间悲秋了,领班叫喝着叫她们快点动手,在这个城市里,顾客永远是对的,尤其当一桌四人食客结帐,数目往往是她们一个月的酬劳的时候。

李平低头帮忙写单子,转到角落,趁无人看见,揉一揉酸痛的小腿。

“李平。”

有人叫她。

李平如受惊的小鸟,连忙放下腿,挂上一个怔怔的笑容,向叫她的人。

这会是谁?

“李平,是李平吧.我相信没有认错人。”

李平看住这位男客,一时摸不着头脑。

“是,我叫李平。”

“哎呀,”客人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直找了你半年。”

李平心想,这人会是谁,为何声音又惊又喜,同她这样熟络?

他略有点失望,“你忘记我了。”

“阁下是——”

他笑,用手指擦擦鼻子,“我是夏彭年,有没有印象?”

夏彭年。

李平想起来了。

是他。

自从工厂烧毁之后,连带把在该处发生的一切,包括人与事,都付诸一炬,化为灰烬,李平故意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夏彭年三个字也自然淡却。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他。

李平微笑,“原来是夏先生,一时忙,没认出来。”

夏彭年还想说什么,领班的呼声传过来:“李平.李平。”

“他们叫我,对不起。”

李平急急出去招呼。

夏彭年知道这不是攀谈的时候,只得看着她离去。

他返回座位。

一桌四人,其中一位是他该晚的女伴。

她正骄纵地说:“饭我不要了,留肚子吃绿茶冰淇淋。”

夏彭年的思想早已飞出去老远老远,右手虽一亘拿着米酒的杯子,却一口也没有喝。

女伴诧异的说:“酒凉了,换一杯,叫人再烫一烫。”

另一位友人说:“那个女招待,可是日本人?像洋娃娃。”

“我保证她是华人。”

“叫过来一问就知道。”

“大无聊了。”

夏彭年听到最后一句,连忙帮腔,“来,吃东西,少管别的。”

女伴听见,睨了夏彭年一眼,但又怕得罪他,不敢说什么。

这一顿饭时间.夏彭年没有再说话。

气氛渐渐冷落下来,各人都不明所以然,明明进来的时间,还是兴高采烈的。

饭毕,夏彭年结帐,大家惯性接受他的慷慨,也不同他客气。

一齐走到门口,司机见到夏彭年,把车驶近。

谁知夏彭年对司机说:“老王,把陈小姐送回家去。”

那陈小姐愣住。

另外两位朋友奇问:”夏彭年,这就散了,不是说好去听音乐吗?”

夏彭年欠一欠身子,“对不起,我没有精神了,改天吧!”

陈小姐委屈到极点,笑又不是,哭又不是,尴尬万分。

夏彭年再三向她道歉,她也不想令他下不了台,因为希望他再来约会,于是只得接受安排,踏上车子,可怜乘兴而来,败兴而回。

把友人打发掉.夏彭年将双手插在裤袋里,在街上站了一会儿。

他终于找到李平了。

比起半年前,李平的神态有点呆,眼神中那点不经意的佻皮褪了色,是因为折磨人的生活吧,夏彭年内心一阵炙痛。

她在这个店里,做了有多久?

半年前他们喝过一次茶,才计划进一步与她约会,却因要事到纽约去了一趟,两个星期后回来,竟然物是人非。

他找到霍氏夫妇,两人只是推说不知,尤其是霍太太,一直暗示,李平早已超过二十一岁,她有身份证,无人能够干涉她的去向。

夏彭年失去李平的踪迹。

他有种感觉,她也许会出现在一些声色场所,有意无意间,他寻了一站又一站,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在一间饭店里与她重逢。

在做这种吃苦的工作,可见她是自爱的。

面孔经过化妆,艳丽得像假的一样,仿佛已经失去灵魂。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李平。

那件小小洗得略为发黄的白衬衫呢,还有那条活泼的花圆裙,都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吃茶那日,她穿着件紫衣,领口的荷叶边被风一吹,会得娇嗲地翻过来贴住她的脸,那双眼睛,有些慵倦,带点不耐烦,显然不在乎夏彭年是什么人,也不稀罕他有什么企图。

夏彭年从来没有被如此冷落过,是以印象深刻。

他看得出霍氏夫妇并不钟爱这位外甥女儿,他们甚至不屑利用她来换取好处,当务之急,是要摔甩她。

他们成功了。

夏彭年这次可再也不会放李平走。

他回到日本馆子,客人已散了一大半,问准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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