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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步曲-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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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清楚,自己仍爱恋着淳化的那个茉儿。

但严家的茉儿,却是碰不得的可怕陷阱!

严家的流水席人来人往,一整天都是喧哗热闹的。

子峻也板了一天的脸,不过,新姑爷向来是以不太笑闻名的,而且听说小姐就是看中他的严肃沉稳,因此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有几回,严世蕃要子峻多喝几杯,他不高兴地拒绝,把气氛弄得有些僵,茉儿急忙扯扯他的衣袖。

“我喝。”子峻看了她一眼,最后仍乖乖的合作。

他最受不了的是那些依附严家的士人,小人嘴脸显露无遗,令人齿冷。

严嵩心里一开怀,又重复地要念自己的名句,“有我福、无我寿;有我寿、无我夫妇同白首;有我夫妇同白首、无我子孙七八九;有我子孙七八九、无个个天街走!”

“合老福寿齐天,前无古人,无与伦比呀!”谄媚者立刻说。

“看来,有了子峻这样的孙女婿,我天街还要走好几代哩!”严嵩愈说愈得意,“他此刻入翰林,以后必封大学士入内阁,我和徐大人,定会好好栽培这未来的储相,哈!”

“阁老家有大小宰相,以后还有小小宰相,您严家专出国家楝梁,上苍也太不公平了,把厚爱福泽全给了严家。”有人马上进言奉承道。

什么小小宰相?这话太刺耳了,他姓任,又不姓严!子峻双手握拳,再也忍不下这羞辱。突然,有人轻碰他一下,是茉儿,提醒他要稍安勿躁。

她也真累,坐不安稳,时时得盯着他,怕他惹出事端。若非顾及她的颜面,这虚伪浮夸的场合,他一刻钟也待不下去。

笙箫吹奏着市坊靡靡之音,戏子唱着俗艳小曲,茉儿第一次由外人的眼光看自家父兄,吃喝玩乐式的放荡、不学无术的门人食客,再加上贪婪腐化的奴仆,确实和宁静简约的任府家风全然不同。

她可以感受到子峻的格格不入及不屑的心态。

离家三日,回头看,严家是有许多为人所诟病处,但这是她的娘家,有她的亲人在,一份无法否认的血缘关系,还有磨灭不了的感情。

逐渐的,她明白子峻对这桩婚姻的恨意。

终于,子峻有机会告退,去内院看欧阳氏。

欧阳氏的丹毒未消,又染风寒,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茉儿一见到奶奶,自幼的亲近令她再也禁不住委屈地先哭了出来。

“怎么啦?是姑爷待你不好吗?”欧阳氏的脸色微变。

她要告状了吗?子峻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不、不!子峻对我很好。”茉儿扯着谎,“我只是想奶奶,看奶奶又瘦了,心里好难过。”

“新娘子是不能哭的。瞧!皇上借了我这块吸毒石,愈合了不少伤口。”欧阳氏硬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就是上回你从江南带回来的宝贝,还记得吗?”

说着,丫环已拿出来让姑爷见识一下。

欧阳氏伸出手,上面有一小疽疮,茉儿温柔地将吸主母石放置其上,吸毒石立刻如吸铁般黏住,一会儿,石变绿脱落,伤已收口。

丫环将它放回白乳中,待恢复原色,还可再用。

子峻并不讶异吸毒石的神奇,而是茉儿亲自替祖母疗伤清血的动作似乎非常熟练。他以为,在这奸臣之家,大都是骄淫放纵,没想到还有这样慈孝温馨的一面。

“茉儿嫁了,我真不舍得,她自幼没有娘,都跟在我身边,同我最亲。”欧阳氏感慨地说:“不是我自夸,茉儿样样都好,只是……脚裹得不够小,有点傻气和娇气,姑爷没有嫌弃吧?”

“奶奶!”茉儿阻止她再继续说。

“茉儿都好。”在这气氛下,子峻自然配合。

欧阳氏笑着点点头,“那我就对她亲娘有交代了。”

这时,有几个姊妹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要邀茉儿去挑首饰,以为回门之礼,欧阳氏叫子峻留下来。

“有件事,我得趁茉儿不在时提一下。”她说。

“老夫人尽管吩咐。”子峻有礼地说。

“我知道你原来订的是高侍郎的女儿,但这门亲事硬是让我们给断了,你心里很怨吧?”欧阳氏问道。

子峻没料到她会提这问题,不禁心生警惕,很谨慎地说:“儿女婚姻,皆由父母作主,父母愿与哪家媒聘,子峻只有遵从,不敢有怨。”

“我们是仗势欺人,也私心太重,但一切都是为了太爱茉儿。”欧阳氏叹口气说:“你晓得吗?她一见到你,眼里就只有你,还说:‘奶奶,他真与众不同,对不对?’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嫁不了你就削发当尼姑。唉!你说,不依她又能怎么办呢?”

子峻微微愣住。茉儿是提过自己的执意和初衷,但他却没想到是这种痴法,他心中霎时百味杂陈。

“不过,我们也没有亏待你,瞧茉儿多好,纯情的一个女孩儿,我相信绝对不会比高侍郎的女儿差,你说对不对?”

“茉儿是好。”他仍是那一句,却隐含苦涩。欧阳氏的这段话,令他想起自己曾喜欢茉儿,为了找她走遍淳化及大湖一带,还视她为书中颜如玉,结果真的拥有了她后,却变成了噩梦。

“我心里就挂记着这件事。”欧阳氏顿一下说:“茉儿并不知道有高家的存在,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宁可自己真的当尼姑,也不愿破坏你的婚约。这一点,你千万别怪到她身上,而且务必要隐瞒她,否则她会伤心的。”

茉儿竟对高家一无所知?他却以为是她一意孤行、不择手段的结果,还因此痛责她,她那时为何不回驳呢?

太慢了!他已告诉她,该是伤心过了吧?因为任良说她哭了许久。

子峻突然觉得那日自己对茉儿太残忍,但他也是因为太震惊了,才会所有的愤怒齐发,失去了控制。

而且,不论她多无辜,一切都起于她的意念,不是吗?

就因为茉儿,才使他落入今日必须与奸党同座的地步。若对她心软同情,不就等于更把自己推入毁灭的深渊吗?

他抬起头,想到欧阳氏还等着他的回答,“我明白。”

他也要记得,眼前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严嵩的妻子、严世蕃的母亲,这奸臣两个,就是她相夫教子出来的,她又怎么会有好心肠呢?

就连茉儿的善良,也是不可信任的!

那日回到任家,茉儿显得很疲累,怕是盯了一天的人才累着的吧!

在媳妇面前,任家两老指责了子峻一番,不许他再夜不归营,并要他搬回新房去住,要像个做丈夫的样子。

子峻不署可否,他搬不搬,不是别人可以强迫的。

很意外地,反而是茉儿开口说:“子峻才入翰林院,公事繁忙,如果他觉得睡书房好,我是不会介意的。”

茉儿的好说话,又一次让任家人讶异,她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其父祖专横的作风,是才新婚的原故吗?

子峻的眉头深深皱起。他还没决定回不回新房,她倒先把他给“赶”了出来?

如果他现在不睡书房,不就等于向她示好显弱吗?

子峻想瞪茉儿,但她根本不理他,只是静静地带着丫环走回自己的院落。

望着她的背影,那种空虚感又来,好象心情高张着,却没有东西可以填满。

他突然好怀念茉儿的笑,她的笑曾是最甜美的,那声音如轻柔的风中铃……

第五章僵局

梧桐树,

三更雨,

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

一声声,

空阶滴到明。

……温先筠·更漏子

在茉儿回门之礼后,不到满月,欧阳氏的死讯便传来。她哭着返娘家,一古脑儿的悲痛,婚姻的事尚未解决,新嫁娘的华丽衣裳还积压在箱底,她就失去世上最疼惜她的祖母。

红纱灯换成白纱灯,“奠”、“忌”两个大大的黑字在冬天的寒风中飘摇,道士声声地唱念着,纸灰漫漫飞扬。

严嵩失去了白首的妻子,一下委靡许多。欧阳qi书+奇书…齐书氏的遗言,不外是要他记起从前清贫的日子,富贵好来好去,不要再纵容儿子的恣意妄为。

这忠告不只一次,但严嵩爬得太高,要下来已不容易,唯有更依赖儿子,对他言听计从。

茉儿、严莺和姑姑们,以出嫁女儿的身分,会在固定的时日回去祭灵和守灵。

哭了许多天,泪已干,成了红肿的眼,有时茉儿回头,会看见立在一旁的子峻,穿麻衣、系麻结,有种陌生感。他不当她是妻子,是否也以厌烦的心情来参加丧礼呢?

子峻倒是诚心哀悼,他对欧阳氏的印象并不差,尤其缟素净颜的茉儿,如雪中梅般,一哭,他也随之心酸。

但两人之间的僵局,令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在茉儿满盛伤痛的眼中,更成了事不关己的冷淡。

有几个夜里,祭铃遥遥、狗呜哀哀,白烛上的火光一闪一闪的,茉儿和姊姊一直无法入眠,便长谈至天明。

提到丁忧的规矩,严莺说:“按照礼数,爹要扶棺回袁州三年才能再进京,但爷爷以独子的理由,请皇上让爹留在京师,改由大哥以长孙之名代替。”

“这会引人议论吧?守丧三年,原是子女应尽的责任,爹如何能例外?”茉儿问。

“傻妹妹,爹怎么能走呢?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写青词、论政务,全要靠爹帮忙,如果爹离开京师,一堆恶狼会马上扑过来,不把严家吃死才怪呢!”严莺一睑严肃的说。

茉儿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姊,严家在外是不是常欺人敛财、玩弄权术,所以恶名昭彰?”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是妹夫说的吗?”严莺厉声问。

“子峻什么都没说。”茉儿连忙否认,“你不是叫我要有点心机吗?我只是看爹和哥哥,不读书、不思过!天天和一群酒肉朋友鬼混,行为不端,害全府的人都跟着学……”

“嘘!你可别让你那书生丈夫给骗了!现在的土子,满口仁义道德,哪个人心里不是想着升官发财。”严莺一脸的鄙夷,“我教你,严家的女儿天生就要强,一下子就要把丈夫压得死死的,像你姊夫,我说东,他绝对不敢往西,对我只有服服贴贴的份。”

“可是严家女儿要如何强法呢?”茉儿忍不住问。

“才多呢!你得告诉他,身为严家女婿,官升得比别人快,肥缺第一个拿,钱财滚滚来,要什么有什么,等他明白娶你有多幸运时,他当然会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啦!”严莺很得意的说。

“子峻并不在乎那些东西。”茉儿淡淡地道。

“他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富贵谁不要呀。”严莺冷哼一声,“你就好好地旺夫给他看,多往任家塞些好处,待他食髓知味后,不把你当圣母娘娘捧着才怪呢!”

这真的有用吗?

既嫁入任府,茉儿就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和子峻的僵局打不开,是因为他和严家有不同的理念及作风,连带的也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成见和怨怒。

以柔情解不了两人之间的结,那么,诚心的帮助呢?人非草木,子峻总会有感动的一日吧?

她不会像姊姊那样河东狮吼式的强法,而是要夫妻相敬如宾,彼此以心坦诚相见的恩爱。只是,她有办法达到吗?

她又想到高幼梅,那女子在子峻的心中,有多么重的分量呢?

欧阳氏封棺那日,一片嘹亮的哭声,大部分是来自她生前所收的一堆干女儿和干儿子。

可真正伤心的,大概只有失老妻的严嵩,和曾最受宠的茉儿吧!

茉儿哭得肝肠寸断,在几至昏厥时,后面有一双手扶住她。泪眼蒙胧中,她并没有知觉,直到丧礼近结束,她轻抬头,才发现手的主人是子峻。

她的泪更多了,整个人虚软的靠在他的怀里,他并未推拒,还主动揽住她的背。茉儿由他的胸臆间,感受到一声沉重的叹息。

又爱又恨的心,再一次翻搅于子峻的五脏六腑内,他害怕和她成为恩爱夫妻,但她的善良及多情,却不时软弱着他的坚持和意志,理智和心,总往不同的方向奔驰!

茉儿却没有这种烦恼,她对子峻的情爱、永远是同一个方向的。他的拥抱让她相信,总有一天,他将会不在乎她的出身及逼婚方式,全心全意地接纳她。

如此一来,奶奶在天之灵,才能得到真正的宽慰,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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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觉觉地压了两天后,终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小小如棉絮的雪花,在空中飘旋几下便消失,连寒意也躇踌着。

已随夫调官回京的严莺,特地送来早发的腊梅给妹妹欣赏。

其实,茉儿最想念鹦鹉“阿奴”,问到它时,严莺说:“挺笨的,就会那几句难听的倭语,咱们的汉语老学不会。新鲜感没了,就丢回给胡总督啦!”

唉!她的“鹦鹉赋”费了好一阵子才完成,想念给“阿奴”听,只怕也没机会了。

若要平心而论,“阿奴”不过是让她回忆到那无忧无虑的时光,还有心情为话都说不清的禽鸟作赋,多快乐呀!

现在的她,怕是连一首诗都做不出来了。

茉儿望着桌上的澄泥砚,云纹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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