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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丁回响声。
他霍然回头,只见大树下的人一股脑溜光了,动作慢的瘫在树干下装睡,就是没人理他。
好……他咬牙,这群人,他记下了!
※※※
当海荷官被肚皮的擂鼓声闹醒,睁开了酸涩的眼皮,映进她眼帘的是床顶的刻花。
“丫头,你总算睡醒了,我才考虑要不要提桶水来让你洗洗脸呢。”海香雪甜美的笑靥摇曳生姿,让她的疲累一扫而光。
“我回来了?”那种置之死地重见光明的感觉真好。
“我一没把你看紧,你又一身脏回来,你究竟去了哪里?”被人用石头从阁楼叫下来看见的,就是睡在门外的妹妹,也顾不得别的,匆匆把睡得跟小猪一样的海荷官送进房间,帮她清洗一切,又翻又脱的,也没见她有清醒的迹象,只好任她去了。
“我啊……跟一头恶龙搏斗,累垮了。”她勉强挥动拳头在空中舞了舞,眼睛又悄悄闭上。
海香雪尽管听不懂她说的是哪一国的方言,什么喷火龙的,还是细心地拧来温热的软巾替海荷官擦脸。
舒服的热气清除了毛孔的脏东西,海荷官察觉软巾拭过的地方都舒坦了起来,她低吟的叹息。“姊,你真好。”
“小鬼头,下回再玩一身脏回来,我就直接把你丢进外头的芙蓉池里,让青蛙陪你洗刷干净。”海香雪轻点她尖挺的鼻头,又宠又无奈地嘟嚷。
“呱呱。”海荷官不知后悔地学蛙叫,回应海香雪。
“看我来抓你这只胖青蛙炖枸杞吃。”做姊姊的也不甘示弱,两只纤纤食指呵向妹妹的胳肢窝。
姊妹俩你来我往,笑声不绝于耳。
屋内的烛火穿透油纸糊的窗棂,隐约有个木头也似的人杵在角落里,剪纸般的侧影在摇曳的灯光下迟疑又迟疑,好一会儿才决然无声地消失……
※※※
迷糊地抱着枕头,海荷官习惯地在半夜走出房门,迈着短腿,走向对门海香雪的房间。
其实这不能怪她,在香雪岭的时候,家里因为经济不是很宽裕,姊儿俩是同睡一张炕的,来到戈家她也很努力地适应独自一个人睡觉的生活,可是小孩就是小孩,当她想赖人的时候,十堵城墙都挡不住。
为此,海香雪的房门总守着一个被迫“加夜班”的侍女,专门为了她的到来开门。
只差一脚就要跨进她姊姊的地盘,但清醒了几分的神志却叫近处约约隐隐的小提琴声给魅惑了。她转身穿过拱门之隔的前后院,在屋顶寻获那个老爱往高处爬的惯犯。
由下往上眺望,他幽魂也似的身影镶着皎洁的银月,大量的月芒将他全身罩住。
他闭着眼,狂野投入地随着乐曲摆动身躯,从来不曾在他身上出现的热情只有在这个时刻才会毫无保留地开放展现。
不知道为什么,他孤傲的身形让海荷官心中发酸,他太难懂了,把心不知藏在何方的人注定要跟寂寞为伍,他把白天潜藏的情绪发泄在夜晚的冷清里,无法对人说。到底是他太不平凡,或者是把他留在这里的人们太卑微,没人能看懂他的心?
绞尽脑汁,她能想出来的也只有这些。离开前,她多瞅了他仍无所觉的背影一眼,在他空茫茫的乐声里仿佛听见龙困浅滩的哀鸣。
第三章
海荷官是被沸沸扬扬的人声给吵起来的。
向来井然有序的戈家居然一团乱,女眷居住的后院全是七嘴八舌的仆役、女佣、家丁、长工,比逃出笼子的鸭子还吵。
前厅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件发生了,要不然,仆役们哪敢肆无忌惮的躲到后院嚼舌根。
“你醒了,去洗把脸,我来帮你梳头发。”早早起床的海香雪拿着牙梳,满脸是缥缈的笑容招呼海荷官。
她的生活作息比报晓的公鸡还精准,照顾妹妹的心意一旦决定,八头驴子都不能教她迟睡一刻钟。
海荷官咕碌爬起床就精神奕奕地赤脚着地,往靠窗的椅子跳上去。“黑鸦鸦的人头,好热闹,是家里要办喜事吗?”甩着睡乱的头发,她才不管海香雪一板一眼的要求,只针对自己有兴趣的部分问道。
“那不是我们该管的。”海香雪捉起海荷官甩来甩去的直发慢慢梳理,分成数股,不松不紧地扎成辫。
“我们去瞧瞧。”她忍耐着让海香雪在她头上“动工”。“一起去啦,姊。”
“我们要有分寸,毕竟这不是我们自个儿的家,哪容得你胡来。”撒野是要看地方的,富贵人家最多的是规矩,要平安无事地在这里生活就得自扫门前雪。
“姊,你就是那个什么枸杞人担心天会垮下来,我去瞧瞧,不会有事的,你不用烦恼东烦恼西的,我一下就回来。”忍耐到辫子理好,辫梢的红缎带随着她一蹦一跳的身子,像春日的蝴蝶。
“鞋。”海香雪知道自己辩不过妹妹的鬼灵精怪,杞人忧天都能说得出口了,她还能干涉她太多吗?
海荷官龙卷风似地回来趿上红绸鞋后又朝海香雪轻扮鬼脸,然后翩翩飞舞着充沛的活力走掉了。
※※※
趴在雕砌的八角窗后,海荷官让自己的身子悬空,不费吹灰之力卡在支撑木跟窗格的中间。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谁叫她人小个子不够高,为了保持收视的良好,只好牺牲一点皮肉痛。
她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窃听,可越听心中越闷,从头到尾,就听见戈锦蠡的咆哮,站在大厅中央的戈雨真却是纹风不动,颀长的身躯傲慢地挺立着,近乎自闭的安静,不解释自己的行为,不关心周遭的眼光、也不道歉。
看着他一身孤绝难与,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的倔傲,海荷官心中一阵酸痛。
“为什么逃家?你前后几次我已经睁只眼闭只眼地不理你,你又玩火?你眼中究竟还有没有‘蠡月古轩’?”戈锦蠡的咆哮不断……“我不会让你走的,生是戈家的子孙你就要有觉悟得老死在这里,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弟,你给我想清楚,住在家里有什么不满你意的?你、你……分明是想气死我……”
她应该跟他站在一起的……她茫茫地想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同仇敌忾的想法……是这种意思吗?唉,不管了,太深的东西她弄不清楚,可是她就是不能让他一个人,尽管以前发誓跟他要保持距离的,但是抛弃不管他,她也做不到。
“我要走。”戈尔真昂起写满叛逆的脸,铁了心似地吐出短短几个字。
“逆子!除非我死,要想走出戈家大门,我不如先打断你的腿!”戈锦蠡气咻咻地下达终结令。“把他给关起来,我要他好好面壁几天,不许谁给他送水、送食物,要是谁违抗我的命令,家尺十鞭!”
戈锦蠡疾言厉色的模样是海荷官没见过的,她印象中的戈家老爷总是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哪知人前人后根本不一样。
“不可以!”听到这么严厉的处罚将要落在戈尔真身上,海荷官不明所以地大喊出口。原本气势磅礴的喝止应该是一气呵成的,错就错在她半个身子吊在外头,手脚挥动引起众人注意的同时,头重脚轻的她忘记自己的处境,竟然异想天开地挪动了勾住窗台的脚,这一动,脚打了滑,整个人毫无选择地往下栽,眼看可爱的圆脸就要着地……
她眯着眼四肢乱划,慌乱中希望能抓到什么足以攀附、救命的东西,然而,更快的,有只结实的手将她拦腰一抱,免去她落地的噩运。
“你还是一样地有精神!”
海荷官死里逃生,很自然地抓紧救命恩人的衣物,免得重蹈覆辙。对眼瞧去,救她免于出糗的居然是戈尔真。
想解救人不成反被人救,唉,不过,他的眼瞳为什么映着她的影子,她摇头再看,戈尔真眼中摇曳的光漾却已然不见。
“这里不是小孩子游玩的地方,回后院去。”放下她,戈尔真没有一如往常地对她咆怒、讥刺,只是平淡地述说。
他的胸膛好温暖,这份认知随着落地慢慢消退,透过戈尔真胳肢窝的布料望去,海荷官看到了戈锦蠡青白抖动的脸皮,霎时,满满的战斗力又从四肢百骸被激发了出来,她握住戈尔真比她大过好几倍的手说:“我帮你!”
说完,在戈尔真讶异的眼光里跑到戈锦蠡的跟前了。
戈尔真瞪着被她握过的手掌,瞪了又瞪,好一下才用力抓紧,仿佛想把握住残留在他掌中的一丝温柔。
“伯伯。”这时的海荷官扮起圆脸,一本正经地对着戈锦蠡大大一鞠躬,短短的胖手收在裙兜里,大眼洋溢的肃穆让人也不得不跟着挺直腰杆,听听她想说的是什么。
“伯伯,你们刚才说的话荷官都听到了,我想请你不要处罚大哥哥。”
戈锦蠡冷哼一声,不发一语,退回宽大的座椅上看也不看海荷官一眼,显然他还处在盛怒状态中。
“伯伯,您别生气嘛,荷官不是故意来捣蛋,我是有正经的话要说。”
被海荷官柔软的童声哄着,戈锦蠡要怒要笑都不是,头一摇,气居然消失了一大半。
他是喜欢眼前这个丫头没错,可是,一个小萝卜头居然来插手他的家务事?这倒是新鲜了,他很想瞧瞧一个丫头片子能说出什么歪理来。
“伯伯,大哥哥想走没告诉您是他的不对,可是,为什么您不能成全他呢?荷官不知道大哥哥为什么要逃家,可是我知道被关在鸟笼里的鸟一定不快乐,更何况……”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打哪来的勇气,但突破最初的困难后她便可侃侃而谈了。
戈锦蠡听出了兴味。
她的组织能力很强,说的话虽然似是而非,倒是令人想把整篇话听完。
“更何况什么?讲话要有头有尾,不要吞吞吐吐,这要是做生意,客人早就跑光,生意砸锅了。”
海荷官点头,没有预期中的责骂和驱逐让她坚定了信心。“更何况大哥哥是只大鸟,大鸟应该飞在天空。伯伯,请你让他走,他该做的事荷官愿意担下来,就请您把我当做大哥哥好了。”她越说越是激昂,满脸发光,小小的姿态认定了自己的意念。
家仆们一片哗然,为她的胆大包天和不知自己几斤重,窃窃私语地嘲笑着。
戈锦蠡起先也想笑,但长年浸淫古董,锻造出精瞿的脑筋却不这么想。戈尔真是最让他头痛的儿子,反之,他才气横溢,学问、知识没有一项难得倒他,从十二岁起,身为人父的他就没有东西能教他了,也因为知道自己的不足,往往在气势上就端不起做父亲的威信。于私,虽说他有两个儿子,但是,指头参差不齐,他的心也是偏的,偏向这个桀骜不驯又肆意妄为的天才儿子。
他的出发点是善意的,难道这样不对吗?
“不行!一个女人能做什么?我要的是能继承我香火,传承事业的儿子,不是要一个天真过头的小鬼。”思来想去,他还是断然拒绝。
“我可以的!我是女人,就因为我是女人,不能像男生一样爱出门就出门,不能去看江湖到底长什么样子,不能去看天下是圆还是扁的,所以我可以留在这里顶替大哥哥的位置,等大哥哥去外面看够了,大哥哥就会回来。伯伯,我会尽力学习的,请您答应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戈锦蠡动容了,他睇了瞥让他头痛、心痛、全身都痛过的儿子,眼睛回到海荷官身上。“你知道自己担下的是什么担子吗?”
海荷官摇头。“我只知道大哥哥是属于天空的,小鸟想飞的时候就该让它走,虽然我不知道荷官算是哪一种鸟,不过,我会乖乖待在笼子里不会逃跑的,伯伯求求您,让我换他的自由。”她温润的唇弯成微笑,甜蜜可爱,困扰的模样让人又爱又怜。
“真儿、你走的真是他妈的狗屎好运,你自己说句话吧!”她有着他人无法匹敌的勇气,这样的女子千载难逢,虽说他不懂这对小儿女是怎么凑到一块的,要是他这才高气傲的蠢儿子还不知好找台阶下,就真的是辜负她一片隆重心意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戈尔真不懂。她一肚子弯弯曲曲如黄河的心思,到底想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海荷官很认真地回答。“可是,不能随心所欲,不是很难过吗?”
因为家境的不富裕,她们家没有一般人家重重如枷锁的规定、要求,在香雪岭,她自由得跟水中的鱼一样,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爹娘从来不会干涉。换了个地方,她在这富贵之家看见许多规则、范围,又看见戈尔真的挣扎彷徨,在她不是很懂人事的心底只觉得他可怜,见义勇为是她该做的,就仅仅是这样。
“我欠你一个人情。”戈尔真黯声说道,他从来不轻易动情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波涛万顷正狂荡地舞蹈着。
“好。”她不懂人情背后的真实意义,可是他脸上火样的光芒照得人眼生疼,感觉……她懵懂地看见他露出类似“感情”的东西,这样,是不是代表他很快乐?
她自思自想地点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确定自己帮助了他,心情整个愉悦起来。
戈尔真握住她软呼呼的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