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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他若不被女儿念了个耳朵长茧、脑袋臭头才有鬼。
“小卓沉吟地盯著还倒在地上不起来的赖皮老爹,心中著实有点挣扎。”
从江南到京师,可是漫漫长路,他老人家怎受得起路途颠簸呢?可要是没有把老爹带著,恐怕等她自京师讨了债回来,“贷你一生”里所有的库银就统统被他给借光光了。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冷颤,二话不说作出决定。
“把老爷扛起来,带走!”
“哇,不要啊……”
身著金黄色、散发著皇族气势的袍子,乌黑发丝绾髻拢在灿亮贵气的黄金冠里,温文尔雅的太子爷皇凤赋专注地批著各省呈上来的奏章和晴雨表,以及全国各地的谷收商聚册子。
不只这些,包括赏善罚恶的状纸和判决也同样高高地堆在案头上,其中有一部分被分门别类放在另一叠,那是他和莫宰相与诸贤达臣工商议浏览过的,正待圈写发文回去。
一旁侍立的太监小花子恭恭敬敬拿著拂尘,不时挥来挥去勤劳的掸著灰尘。
但是因为他粗手笨脚的,老是用拂尘尾巴扫得凤赋几欲打喷嚏,所以凤赋忍不住把奏章往边边栘,好闪躲他无心的搔扰。
太子爷温厚的性情可见一斑。
““主子,您先暍点茶,吃些点心再批吧,您也累得紧了。”东宫服侍老总管香公公亲自捧著点心进御书房,心疼地道。”
“香公公,有劳了。”凤赋抬起头,温和地微笑。“就先搁著吧,待我批完这些再说。”
““可是……”香公公是自小看著太子爷长大的,见他这么勤政辛劳,心中满是不舍。”
“真的不打紧,就搁著吧。”
“可是……”香公公突然悲从中来,眼圈儿一红。“奴才舍不得主子这么累呀,自早上过晌午,连口茶也没暍,一口点心也没吃,这人是铁饭是钢,您就算身子是铁打的也不成啊。”
香公公这么一哽咽,凤赋登时慌了起来,赶紧接过点心。“我吃,我这就吃,你快别难过了。”
太子爷就是这么善良体贴、亲民爱民啊,就连对奴才都这般关爱体恤……香公公更是感动,眨巴著泛红的老眼瞅著他。
小花子在一旁看得嘴巴大张、目瞪口呆的,连手上的拂尘掉了砸中脚趾头都不知道。
谁教香公公可是东宫内最有威严的老总管,他们见了只有屏气凝神的份,谁见过他老人家这般脆弱感伤的?
凤赋则是见怪不怪了,暗叹了口气,动作优雅地一口口将美味精巧的点心吃下肚。
其实他两个时辰前才吃了莫宰相分他尝尝的浦东肉干,一点都不饿。
但是身为太子,就是要顺应民心、爱护百姓,所以也得安安老总管的心。
他突然觉得胃有点泛酸起来,连忙深吸口气吞抑下那逐渐在小腹深处翻腾绞动的压力。
从小他的性子就好,但也被教导要压抑住内心的骚动和感觉,一定要做什么、说什么才能符合太子的身分,将来才能成为一个好君王。
有时候就算师傅和长辈没有说的,他也会严加自我要求,一定要循规路矩做个仁德贤良的好太子,做模范给底下的皇弟们看。
可是有时候,他也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感觉被压抑得太久,仿佛是被缚久了双翅的大鹏鸟,就算松绑开来,也无法习惯自由飞翔的滋味。
就算想要反骨,也不知该从何做起,更别提他还未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内心深处无法动摇的道德良心便开始发作,紧紧禁箍住自己,无法动弹。
所以他分外疼惜和羡慕著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皇弟们,他们总是能够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样潇洒,那样不羁……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父皇说得对,他是个好人,但同时也无趣乏味得教人打呵欠。
像这样的他,又怎么能够耽误好姑娘的青春?又有谁受得了他的沉闷无聊?
“小花子,去帮我拿那件还没绣完的十段锦来。”
他需要纡解一下压力。
第02章
“我受不了了……”
坐了两个月的马车,路郝仁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垂在窗边,努力想要吸几口新鲜空气,好抚平晕车的痛苦。
再坐下去,他一把老骨头都要散光了。
相较之下,舒适自在地窝坐在马车里的小卓,身子自然而然地跟随著车轮的前进而微微摇晃著,小手熟练稳定地拨动著放在小茶几上的黄金小算盘,算帐算得可快乐了。
路郝仁晕车晕到发白发青的脸在望向犹一脸红润的女儿时,情不自禁呻吟了起来。
他这女儿不是人,肯定是九天妖怪来降世的啦!
“爹,要不要再暍点酸梅汤?”小卓笑咪咪地拿过身边一只胖胖银壶,“这柳州的酸梅汤真好喝,再尝点?”
他现在的胃就有够酸了,不需要酸梅汤再来凑热闹。
“小卓,京师到底到了没?”可怜他老人家只剩半口气了。
“差不多了吧。”她心不在焉地道:“早上阿虎、阿彪来报告过了,再五里路便能进入京城,现在都过午了。”
“感谢老天!”路郝仁险些高兴到厥过去。
话才刚说完,热闹的人声已经逐渐包围住他们,刚刚还气若游丝的路郝仁猛然坐直起身子,精神抖擞地掀开了帘子。“到了吗?我们到了吗?”
小卓强忍住笑,揶揄道:“路老爷子,您精神不错呀。”
“我要吃京师有名的香酥卷、糖心烤鸭……还要去逛书铺、古玩店,啊!风景名胜也不能少。”他热切地屈指盘算,
“敢情您忘了我们进京所为何事呀?”她凉凉发问。
呃……路郝仁瞬间噤声。
“要吃要玩,行!但是先找到人再说,”她皮笑肉不笑的说。
“可是京师这么大,人这么多,要怎么找?”路郝仁委委屈屈地道。
“现在你也会这么想了?怎么在借人家钱之前就没考虑过这些呢?”她哼了一声。
路郝仁惭愧得头都抬不起来,这一路上他已经被女儿早叨晚念到双耳都快满出来了。
他自然明白女儿说的句句都是道理,可偏偏他……
““我就是心太软,心太软……”路郝仁忍不住忘我地低吟浅唱起来。”
小卓冷冷挑眉,“有那个气力唱歌不如专心点找人,我就不信把京师整个翻过来还找不著人、讨不回债。”
“宝贝女儿,那你意下如何?”路郝仁搓著手陪笑问道。
“那还用问?”她阴森森一笑,小脸上满是坚决。“直接去敲宫门,要里头的皇帝老儿给个交代。”
“什、什么?!”路郝仁失声惨叫。“你、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啊。”她掏出那本细心收妥的天字二号帐本,翻到某一页,指指上头说:“那人地址写的是京师皇宫,咱们当然可以大大方方进宫要债。”
“你疯了不成?皇宫守卫森严,怎么进得去?再说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怎么敢要皇上给个交代,要是皇上一不高兴把你推出去砍头,那还要钱要个鬼呀?”他满面惊骇。“不行!爹不准你去送死兼胡来。”
小卓神情坚定,固执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今皇上英明神武又是个仁君,我才不信他会为了这区区一百两银子就砍我头,替他自己留下个臭名永传后世。”
路郝仁瞪著女儿,真不知她究竟是天真还是勇敢,是聪明还是笨蛋?
“不行、不行,太冒险了,区区一百两银子而已,犯不著为了这样惹恼皇上,你可知皇室威权滔天,岂是咱们小老百姓碰得了的?”路郝仁被女儿的莽撞吓出一身冷汗。“还有,那位公子写是这么写,万一他是骗咱们的呢?万一他跟皇宫根本一点千系也没有,那咱们怎么敢跟皇上要这笔不明不白的帐?”
“如果不是皇宫中人欠的债,那皇上更应该出面处理了,在他老人家治理的太平盛世里,竟然有人打著皇室的旗帜招摇撞骗,破坏皇室的形象,他能不管吗?”小卓说得理直气壮。
路郝仁听得目瞪口呆。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但是、但是……皇上是天子,皇宫是高不可攀,不得冒犯的……
“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笔帐收回来的。”她安心地拍拍老爹颤抖的肩头。
“我担心的不是帐收不收得回来呀!”他都快哭了。
他就只有这个宝贝女儿,虽然老奸了点,狡猾了点,霸道了点,精明了点,可还算是孝心旺盛,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教他还怎么活呢?
“噢,那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牵连到你和“贷你一生”的。”她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这不是重点啊……”路郝仁都哭了。
“待会儿先到咱们家分号去歇下,明早我就去敲皇宫的大门。”她乐观地道。
“小卓……”
“好,就这样决定。”
“小卓……”
“爹,你别再哭了,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怪脏的。”
“呜呜呜……”
“乖啦,乖啦,等会儿先让你吃饱饱,这不就好了吗?”
“哇——”他哭得更大声了。
一大清早,头上绑著白布条,布条上写著“欠债还钱”四个字的小卓仍是一身嫩绿衫子,一头乌黑长发在两侧梳成两个小小的髻,其余的绑成了长长的辫子垂在身后,水灵秀气的小脸上满足果敢和坚持,抱臂杀气腾腾地往皇宫高大的朱门前一站。
“小姑娘,你要做什么?”威风凛凛的皇城守卫喝问。
“守卫大哥,小女子仅代表江南“贷你一生”钱庄来向皇宫里的某人催讨一笔银子的。”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卓笑得好不诚恳殷勤。
“胡说八道!皇宫里怎么会有人欠你银子?”守卫可是把宫里的每个主子都当神一样崇拜,怎么禁得起有人污蔑他心目中的偶像?
“这件事是有个前因后果的,我——喂!喂!放开我呀!”
她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高高地拎了起来,然后飞扔了老远。
守卫功夫极好,力道恰到好处只让她微微踉舱落地而没受伤,但小卓已经是满肚子火气了。
搞什么东西?干嘛连话都不让人说完?看她南方来的好欺负啊?
小卓不死心地又卷起袖子小跑步冲过来,可是再度被守卫“扔”了出去。
就这么来来回回扔了又跑来,跑来又扔离好几趟,小卓喘气如牛,守卫也气喘吁吁。
“你到底想怎样?”守卫火大的质问。
“我才想问你到底想怎样?”她火气更大。
“好你个大胆小女子,我是给你一条活路走,别不识好歹啊!要是冒犯惊扰了宫里的任何一个主子,你就人头不保。”
“奇怪了,你连话都不听我说完就把我扔出去,知不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咱们不是号称礼仪之邦、泱泱上国吗?”她跟他大眼瞪小眼。
“你——”守卫说不过她,气得往前一站。“怎么样?我就是下让进,咬我呀,咬我呀!”
小卓一直想保持合法讨债、礼貌催帐的风格,可是偏偏天不从人头——
“好!有你的,”她心下已生一计,转头就走。
守卫松了口气,却没想到小卓是偷偷绕到另一头去了。
这里是皇宫的侧门,小卓昨晚便打听过了,时不时会有些太监或宫女打这儿进进出出的,守卫也比较好说话。
话说回来……
她瞪著清晨曙光中,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要死了,什么守卫比较好说话?根本就没守卫,而且门还是栓上的,她推也推不开,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高声叫门。
正在气馁时,蓦然传来咿呀一声,高大朱门缓缓被拉开来。
小卓大喜,抬头就要谄媚的打声招呼,没想到就这样望进一双深邃、温柔如水的黑眸里。
心儿没来由地漏跳一拍,她怔怔地仰望著眼前这容貌温雅俊挺的高大男人。
他的眼……温柔明亮得教人心疼,可是深入细看,她却在其中窥见了一抹智慧与深藏著的灼热……
“姑娘,这么早?”他的声音温和醇厚好听的在她头顶响起。
话说回来,这男子长得好俊哪,只是……
“怎么了吗?”他平静地问道。
“你……”她有点狐疑地仰视著他,“常常遇见有人大清早堵在这里吗?”
凤赋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吃惊,或是感到奇怪,怎么有人一大清早头上绑著白布条杵在这儿鬼鬼祟祟的?”看他穿著纯净的白袍系著金腰带,很有气质的样子,应当不是皇宫里的侍卫之类的,那他到底是谁?
太监吗?哎呀,真是暴殄天物。
小卓满面同情,眸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瞄,随即脸颊飞红。呸呸呸!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个什么东西?知不知羞呀?
她连忙收回眸光和心神:心儿卜通卜通狂跳,心虚地对他干笑。
凤赋疑惑又近乎著迷地盯著她的一举一动,小脸神情变幻快速的模样。
这位姑娘真了不得,他还没见过像她这样表情生动、千变万化的人。
“说得也是。”他清了清喉咙,慢条斯理地问:“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