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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醒了,我警醒了。是的,我不能这样自私。复仇的重担正压在我一人肩上,万不能为儿女私情所累,误了复仇大计呀。况且,从今往后,我的生活,将会血雨腥风,危机密布,不异于把脑袋别在腰上,在锋利的刀刃上行走呀。我怎么能,打破阿奴恬淡宁静的日子,把甜美的阿奴拖进苦难的漩涡?
为家族报仇雪恨,是我今生的使命,虽万死而不辞,如果因此连累阿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阿奴,你好似空谷幽兰,绝世而独立,我,伊焱,只不过是尘世间一浊物,苟延残喘而已,哪里有资格谈情说爱,何况是和你,阿奴?
我思之再三,于定情之事,追悔莫及,我得把儿女私情放在一边,我得真正地担起家族的使命。
我的仇人,乃是当朝重臣,权倾势大,府邸防范甚严,轻易不得近身。我决意乔装改扮,隐姓埋名,赴京城参加武科会试,希望能闯进三甲,然后建功立业,扩张实力,慢慢寻找下手的机会。
想到这些,我就去找阿奴,我要跟阿奴好好说说,虽然这不免伤她的心,但阿奴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我想她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的。
我到阿奴的房间去找,没见到她,我在院子,村落周围张望,都没有阿奴的踪影,我问阿大,阿奴到哪里去了?阿大一脸的不自在,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但他的眼神逃不过我。我假装回房,看看阿大外出,就折身去了房子后面。
那里,是一处地窖,潮润湿滑,阴森冷浸,阿奴到这里来干什么?
地窖里竟然别有天地,好几个房间都关着门,我正犹豫着阿奴应该在哪间房,就听见从一张虚掩着的木门里传出几声鸡叫,我蹑手蹑脚地扒到门缝里张望,就看见里面果然是阿奴,手里正提着一只公鸡,她把鸡扔进了面前的一个大缸里。
然后,我就听到鸡的惨叫伴着扑腾声,一阵紧似一阵,让人毛骨悚然。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哪只鸡这样嚎叫过,即便是被我家那位鲁莽的大厨宰杀时也没有。那种声音,现在回想起来,都让我浑身颤栗。
没过多久,就一点声息也没有了。我知道,那只鸡一定只剩下些森森白骨了。
我也知道,那个神秘的大缸里头,除了“蛊”,不会有其他的东西。
我再次想起我的父亲,母亲,妹妹,想起他们,我又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他们,就是惨死于蛊毒之下。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有一个方士来到府上,警告他要小心来自苗疆的蛊婆。我父亲根本没放在心上,认为不过是方士骗人钱财,故意骇人听闻罢了。后来,父亲收留了一个上门乞讨的老婆婆,谁知这婆婆竟是仇家派来放蛊的苗婆,就这样,伊府上下一百八十余口,一夜之间全部中蛊身亡。天幸我正云游在外,才得以幸免于难。
那方士曾说,苗疆养蛊,是将蜈蚣、蝎子、腹蛇等许多不同种类的毒物放在一个器皿里,让它们互相毒杀,最后活着的就是极毒之物,用它炮制出来的就是蛊毒,拿蛊毒去害人,就是放蛊,中了蛊毒之人,非死即残,其状惨不忍睹。
那方士还说,会放蛊的人一定要把蛊放出去,如果蛊毒放不到外人身上,也会放到亲人身上,否则,他(她)自己就会暴死。
我躲在地窖的黑暗角落里,目送着阿奴掩木门,拾阶而上,渐渐走远。我偷偷地去揭开缸盖,那缸里的活物,不是蛊又是什么?
阿奴,神仙也似的阿奴,我心爱的阿奴,竟然也是这样一个养蛊的蛊婆?难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天啦,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我始终逃不出宿命的安排?难道,那方士的谶语还会在我身上应验?
我没有告诉阿奴我要走,我盗走了那把凤翔剑,我曾发誓要终身戴着的情人香囊,也留下了,它们都曾见证过我和阿奴的爱的誓言,但现在,我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这份爱,我的家族毁于蛊,我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我和阿奴,不管是谁跟着谁,都不会有好结果。
我悄悄地走了,我辗转来到了京城,经过父亲生前好友的暗中运作,我冒名顶替了一个短命武举,正好赶上这年的武科会试。
正文 第三章 月华
京城的繁华地段,伫立着一处官宅,这庭院占地极广,竟将整整一座山都围在中央,站在山上俯瞰,只见楼崔阁嵬,槛曲栏回,高柳蟠槐,黄叶交坠,大气如虹,缥缈若画。
宅中各处,皆有众多人手,个个荷枪仗剑,往来巡视,那身板,那精神头,行家一看就知道,都是些身怀绝技的内外家高手。院子里充斥着一种戒备森严的气势,莫说是人,只怕苍蝇蚊子飞进来,都难以瞒过这些人。
何以会有如此众多的高手甘愿在此为奴,看护家院呢?
因为这处官邸的主人,正是我的父亲,兵部尚书李晋。
在这一片青灰,透着肃杀之气的宅子的一角,却有一处小轩,粉墙碧瓦,玲珑精致。小轩之雕花木门两边,垂下木制小鹤两只,嘴里各自衔着一环檀香,青烟袅袅,清香袭人,梁上又挂一个雕花鸟架,一只红嘴绿鹦鹉在架上清洗着羽翅,见到有人过来,就俏皮地搭上几句话。小轩之前,植有葡萄架,架下是一方丈余的池塘,塘边种有各色花卉,绿水红葩,相映上下,锦鳞数群,在水中悠哉游哉。池塘左右各植垂丝桧一株,绿荫婆娑,垂丝桧之下及周围,是大片的草坪,经年常绿——时令已是仲秋,但园中竟仍是春意盎然。
这个小轩,名为月华轩,这个小园,名为月华园,轩、园俱是因我而得名,因为这个园子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李月华,是兵部尚书李晋的宝贝女儿。
此刻,我正扶着一挂秋千荡过来荡过去,秋千下,我的几名贴身侍女在齐声喝彩,可我怎么听都觉得她们是言不由衷。
秋风乍起,拂起柳丝般的桧树枝叶,檐下的红嘴绿鹦鹉突然嗲声嗲气地说道,起风了,起风了,小姐,别玩了,进房罢,别玩了,进房罢……
没劲,真没劲,每天都玩这个,都玩腻啦!我气乎乎地扔下那挂藤萝缠绕的秋千,任它在风中飘来荡去,自顾自地走了,那几名侍女低着头在后面跟着。
哼,都是些跟屁虫。你们倒是说说,还有什么更好玩的事情没有啊?我回身问道。
这些丫头们急忙停住脚步,把头压得更低了,都支支吾吾的,没有一个回上一句像样的话。该说话的不说话,不该说话的畜生鹦鹉倒说开了,跟屁虫,跟屁虫,有什么更好玩的?说来听听?
要你多嘴!我将一只木鹤往鹦鹉身上弹过去,吓得那畜生扑愣愣地直扇翅膀,似乎想飞起来,却被脚上系着的链子硬生生拉了回来。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只鹦鹉,虽然出身候门,却深锁于庭院,就像这只可怜的鹦鹉,生活在名贵的雕花木架上,足上系着金丝链子,喝着玉杯里的玉粒甘泉,却没有一点儿自由。
我甩开门帘进房,把几名侍女扔在帘外。 '手机电子书网 Http://。。'
我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发髻,坐到妆台前。镜中的我,面如新月,鬓似漆染,肤若凝脂,神凝秋水,这样的一个美人儿,为什么,眼里盛满了忧伤?
日子可真长,该做些什么来打发这时间呢?我环顾房中,拿起架上那支碧玉箫,才吹弄了一段就放下了,箫声呜呜咽咽的,更让我心乱如麻,又拿起适才写过的紫毫,唉,还是继续那首没完成的诗吧。
写毕,我轻启朱唇,吟将起来:“山茶未开梅半吐,风动帘旌雪茶舞。金盘冒冷塑狻猊,绣幙围春护鹦鹉。倩人呵笔画双眉,脂水凝寒上脸迟。妆罢扶头重照镜,凤钗斜压瑞香枝。”“呵,我的宝贝女儿,又写什么好诗呀?”母亲什么时候站到我背后,我竟浑然不觉。
我娇嗔道,娘,你吓坏女儿啦。我刚想把刚刚写好的诗折起来,母亲却一把按住我的手。我想这下坏了,母亲不知是要骂我还是笑话我了。
母亲默默地读着金花信笺上的诗,然后微笑着端详了我好一阵,说,咱家姑娘真的是长大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热闹去。
我和母亲乘着车向宣武门进发,这辆车饰有银螭绣带,张着银浮屠顶的伞盖,豪华极了。没多久,我在车里不用往外看,就感受到了一种热烈的气氛。
我掀开车窗的帘子,就远远看见校场之上,烈烈旌旗迎风招展,其下是一片人头攒动。
下车时我发现,我父亲早来了,他是主考官,此刻正于考官席上,与其他考官在交流着什么。
我和母亲在为官员内眷所设的席位上入座,就听见几十面大鼓咚咚地擂,几十面铜锣咣咣地敲,几十根号角呜呜地吹,一时声震九霄,热闹非凡。等锣鼓、号角声息,我父亲宣布今年的武举会试开始。
参加考试的考生可真多呀,有老的,有少的,有丑陋的,有英俊的,有武艺高的,有武艺差的,一个个都身着锦衣玉带,在场中比武时,都摆出一副趾高气扬,舍我其谁的样子。这中间,却有一名白袍少年武举吸引了我的注意。
第一场试弓马。轮到这少年射“步下箭”时,我不知怎么就暗暗为他担心,他那文质彬彬的样子,跟那些身材魁梧的考生比起来,显得太单薄了些,让我禁不住怀疑他是否拉得开那张硬弓,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名文举,错进了武举的考场?然而我的担心和怀疑都是没有必要的,这少年在三十五步开外,拉弓如满月,五箭连发,箭箭正中靶心,箭头几乎全部集中在一个点上。在他之前,还从来没有哪位举子射出如此的好成绩哩。
下面的比试,让我对这位名叫“姚焰”的少年充满了期待。在试“马上箭”时,姚焰翻身上马的姿式潇洒之极,让我深深着迷,只见他策马飞驰,然后丢开缰绳,搭箭开弓,俯仰而射,竟也箭无虚发。场外的观众都高声叫好,我一时难以自持也大喊了一声,姚焰,好样的!这一声却是在众人喊完好之后喊出的,很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顿时招来了周围众多火辣辣的眼神,包括我的母亲,正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盯着我哩,我一时羞红了脸,低着头,两手掐扭着罗帕,哪里好意思再往场中看。
是一阵更甚一阵的喝彩声让我再次抬起头来的。这时我就看见场上已经开始了第二场:试搏击。场上的武举都分组互搏,先是赤手空拳地打,后来就是真刀真枪地杀。这让我又为姚焰担心了,只怕他那身武艺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呀。姚焰每一次出场,我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暗暗为他加油鼓劲,我的手紧紧拎着手帕,几乎要拎出水来。
姚焰竟连克强敌,数轮下来,居然气定神闲,若无其事。战胜最后一个对手后,他右手执剑,左手捏剑诀,白衣飘飘,如玉树临风般傲视全场,我一时看得呆了。
据说,在其后的第三场“试策略”中,面对众多考官,姚焰上论天文,下论地理,中论兵法,纵横开阖,侃侃而谈,入情入理,而又不落俗套,这个小姚焰,竟是个智勇双全的将帅之才。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从母亲那里得知的。而当时,占据我头脑的唯有场中姚焰那白衣飘飘潇洒至极的形象,致使从校场回来的路上,母亲问我话我都答非所问,错误百出。该死的姚焰,竟然让我这样神魂颠倒,他却是一无所知——我有情,他是否有意呢?
从校场回家后,好几天我都打不起精神,母亲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再关心我了。还好,我还有个侍女碧儿,碧儿不但贴身,而且贴心,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有一天一早就谎称给我买胭脂出了府,几个时辰后,她回来说姚公子就住在某街某巷的江南会馆。
可是,知道了他住在哪里又如何,这事叫我如何跟父母说呢?
碧儿说,小姐何不去会会姚公子?并赠他一件信物,要他选个好日子来府上提亲?凭小姐的荣貌,才德,身份,那姚公子还不屁颠屁颠地来?
我嘴上说,碧儿大胆,这么无法无天的主意亏你也想得出?心里却有些欣喜——父亲每日里公务繁忙,亦不知母亲的心思,看来自家事只得自家办了,好在最终还是要那该死的小姚焰上门提亲,私会的事,碧儿不说,姚焰不说,我不说,神不知鬼不觉,也损不了堂堂尚书府千金小姐的格。
碧儿一番设计,将我假扮成侍女混出了府,辗转来到江南会馆,见到了让我魂牵梦绕的人儿。
其时姚焰正背手立在窗前,若有所思,我就倚在对角的栏杆上,默默地注视着他,果然是面莹寒玉,鬓若刀裁,神清目秀,却又英气逼人。然而,他的精神却似乎不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