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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萌萌在一旁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成总,老陈你应该认识吧。”然而陈远国是经营制造业的,和成海岩的商圈没什么联系,倒还真不认识。
双方略略客气了两句,关萌萌拉着陈远国告辞:“我们先走了,闻笙,成先生,再见。”
陈远国一时不理解,一边被她拉着走一边问道:“咦?怎么刚来就要走了。你不是说要买珍珠吗?”
关萌萌冷笑,看了他一眼:“就你那千八百万,买得起吗?少在人家面前寒酸了。”
陈远国受她抢白,面子上一时也有些下不来,接口道:“要买的话,怎么会买不起?这店里无非是一些珠子罢了,最贵还能多少钱?”
“是,当真要买的话也买得起,只是舍不得花那个钱,对吧?”关萌萌冲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假笑,然后立刻板上脸。
陈远国被她气得无处发作:“我真是把你惯坏了,跟我说话越来越不像话……”然而要打她骂她或者丢掉她,陈远国又舍不得,只能随她去。
方才那个女孩子是她的同学,陈远国是知道的。成海岩一表人才气度非凡出手又豪奢,陈远国一时也有几分自惭形秽。关萌萌冲他发脾气,内心里,他也觉得她情有可原。
关萌萌不是不知道成海岩的条件,然而看到真人是另一回事。亲眼看到成海岩,英俊绝伦气度非凡,仿佛外星物种,对待何闻笙又是那么地温柔周到、一掷万金。关萌萌心中冒出一股无名之火。觉得命运真是莫名其妙,同样是跳下悬崖,凭什么她关萌萌在尘土堆里打了那么多个滚,而何闻笙跳下去却有个一等一的王子在下面接着呢?
闻笙看着他们离去,心里却有几分荒唐感,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关萌萌的不悦她自然看得出来,然而闻笙无法理解这种不悦从何而来,她和她,都有什么样的资格呢?真是可笑又可悲。
成海岩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何闻笙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难过。她很投入成海岩要她扮演的情人角色,时常忘记和成海岩之间的交易关系,这让她从这种相处中偷来许多平生从未得到过的快乐。然而,他送她这样的贵重礼物,却让她忽然意识到两个人之间不平等的关系。无论是真是假,总是因物质而起,靠物质维系,闻笙没来由地觉得难过。
成海岩看着她,脸上露出怜惜的微笑,拿过那条珍珠链,他在她面前蹲下,亲手给她扣在脚腕上。
闻笙惊异于他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
成海岩起身,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笑道:“好了。就算是人鱼公主从海里出来的时候,戴的大概也就是这么个东西了。”
店员将珠宝盒包装好放在纸袋里奉上,然而闻笙怔怔地看着成海岩,忘了去接。
人鱼公主,他对这个女孩子的童话究竟又了解多少呢?是否知道人鱼公主来到陆地上以后,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舞蹈?
谁惜我心
这些天来和成海岩待在一起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只要是没课的时候,成海岩都来接她出去。不拘做些什么事情,也不拘去哪些地方,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闻笙有时很快乐,有时却又忽然不安,仿佛自己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不属于自己的快乐,有一种见不得光的罪恶感。
从御木本的店里回到学校那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那串珍珠她不知如何处置,也便收在珠宝盒子里,放在枕边。当天晚上,闻笙就做了噩梦。
海天一线,整个世界空旷无比,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闻笙赤着脚从大海中走出来,走上沙滩,放眼寻找着什么,心里既清明又茫然,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然而,碧海蓝天,茫茫无际,除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闻笙害怕,想退回去,然而,一转身发现,身后竟然没有脚印……
闻笙惊出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听见屋子里另外的三个人都在睡觉,呼吸平稳而绵长。闻笙摸着黑从床上下来,将那只珠宝盒子和合同、曾晶的名片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在一起,锁在柜子里。
闻笙倒了一杯水喝下去,不想强迫自己回到床上去。于是轻悄悄地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夜风很清凉,从阳台望出去,整个校园一片沉寂,不知有多少人正陷在甜蜜的梦乡中。没有秘密的人永远睡得香甜。此刻,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醉于美梦,有多少人苦于噩梦,又有多少人正在像何闻笙一样长夜无眠中呢?
闻笙在一片静寂的黑夜中感到离自己的心时远时近,越来越不了解自己。成海岩呢?这样的夜里,他在干什么?在哪里彻夜笙歌还是和曾晶一起安然同眠?
他的面目,他说过的话,他的举动,伴随着闻笙自己难测的心事,在心里起起伏伏、明明灭灭。黑夜让人沉静而悲伤,闻笙沉默地凭栏遥望,直到天明。
自那夜失眠之后,闻笙再也没有睡好过。一连几天,说不出是为什么,心里总是有强烈的不安和难过,萦绕不去。
第四天时,这种不安终于得到落实。闻笙接到电话,是何忆苦所在的疗养院打来的,说何忆苦已经绝食三天,院方难以寻求原因,只得联系家属。
闻笙听了电话,一下子俏脸煞白。父亲不会无缘无故绝食,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闻笙连假也来不及请,急匆匆放下一切。没有当天的火车,闻笙打车一路从上海奔向绍兴。
何忆苦在疗养院住的是单人间,房间不大,有简单的桌椅床柜电话电视机等生活物品。墙上挂着何忆苦在家时常吹的箫笛等乐器。院里每天有专人整理房间,还算整洁。
闻笙在这房间里见到何忆苦时,他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从脸上的表情可看出,他显然地已经知道是闻笙来了。
护理员陪闻笙进来,一边给闻笙讲解情况。自从三天前接了个电话以后,他只喝水,一点东西都不吃。院方派心理医生开解,然而百般劝说无效,也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因为何忆苦神智清明,只是家属寄养在疗养院以照料日常生活的,有自主行动能力,所以院方没有强迫和限制他的权力,最多是每天给他打营养针。
闻笙心中已知大概,待那工作人员退出去,只留他父女二人在屋内时。闻笙眼里含了泪水,在床边坐下,轻轻唤了一声“爸爸”。
何忆苦睁开眼看了她一眼,不作声,继续闭上眼。
闻笙的泪水就下来了,哭道:“爸,你别这样,你这样叫我怎么办啊?”
何忆苦始睁开眼,看着她,语气倒也平静:“闻笙,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
闻笙虽然心中已经猜到大概,然而待听到父亲亲口问出来,仍是五雷轰顶。
她颤声问:“爸,你接了谁的电话?是谁跟你胡乱说话?”
“不要管是谁,你只回答我的问题。”
闻笙一个字也说不出。
何忆苦一声长叹,他连着几天没有进食,气力微弱,然而这一声叹息却深远:“闻笙,你这可怜孩子,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只会把一切都压在你身上。我这样无能的父亲,还配做父亲么?我还活着做什么呢?”他眼中滚下几滴清泪。
闻笙在路上本来想了一千一万种谎言来哄劝父亲,然而到此刻,一句也用不上了。她伏在父亲的床上无声痛哭。
哭过之后,生活是照旧要过的。闻笙捧了粥,哀请父亲喝一口。然而何忆苦心意已决,无论闻笙怎样求他,始终看也不看那粥一眼。何忆苦的脾气便是如此,过五十的人了,一点不知世事,执拗起来和小孩一样,十头牛拉不回来。
闻笙愁肠百结,枯坐在床边垂泪,一时间不知此身何处。闻笙年幼力薄,早已怕了人生。因为人生时常将这种难以开解的困境不负责任地丢在人的面前。快乐总是短暂,如梦如幻,一梦醒来,发现人生依旧是一场漫漫长路,辛苦难堪,却不知最后到达哪个目的地去。
闻笙无法,最后放下碗,擦干了眼泪,在父亲床边跪了,问道:“爸,究竟是要怎么样,你才肯吃饭呢?”
何忆苦只是盯着闻笙:“闻笙,我要听你一句话,你亲口来告诉我,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就算是绝食,好女儿,你给我个确切的理由罢。”
闻笙又哭了,觉得有无数把剪子在剪自己的五脏六腑,整个眼前都是昏昏暗暗。扑上前去抓住父亲的衣襟,她听见自己哭诉:“爸爸,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不是因为钱,是因为爱他,才和他在一起的……”
天昏地暗中,那句话就这样出口了,只想在父亲面前过去这一关。
何忆苦的神情明显地震动了一下,喃喃地道:“爱,连你这孩子也晓得什么是爱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闻笙忘了哭,一时间呆呆地不知所措。
何忆苦叹了一声:“既是你爱他,就把这个人叫来让我看看吧。”
闻笙震惊。
何忆苦勉力支撑着起身:“我女儿爱上的人,我难道不要见见长什么样么?”
闻笙过去扶他。
何忆苦轻轻拍女儿的头:“好女儿,让爸爸见见吧,爸爸替你看看这个人怎么样,这样就放心了。来,把粥端过来,只要你答应了,爸就吃饭。”
闻笙觉得自己那颗心,被放在炭火架子上反反复复地烤,已经不知颜色。她茫然地过去拿了那碗,喂给父亲,甚至忘了要热一热。
何忆苦身体虚弱,吃了点东西,躺下沉沉睡去。或者也不是睡,只是此时此刻,除了装睡,再无可做的事。
闻笙苍白着脸坐在那里。
父亲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是谁告诉他这件事?闻笙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想到自己在一片昏沉中说的那句“爱他”,闻笙已无力去想当时这句话是怎么出口的。她只是想,爸爸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
以爱之名
闻笙终究还是一步步挪出房间,在一架花木的遮掩下打电话给成海岩。自尊或者规则,都不是最重要的,她总不能让父亲就此绝食自尽。
成海岩打过不少电话给她,约她出来,偶尔聊些随性而起的话题。但这是何闻笙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
闻笙握着手机,觉得那等待接通的铃声一声声响在心底。她盼它永不结束,又盼它下一秒就停。
电话接通之后,她听到成海岩一贯温柔动听的嗓音:“喂?闻笙?”
闻笙听见那声音,泪水盈眶,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成海岩似乎察觉她有异,他一贯敏锐,接着问了句:“闻笙,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闻笙听见他声音,陡觉所有的委屈和惊恐孤单都潮涌上来,一下子哭出声,难以自抑。
成海岩是在恒基的办公室里接到她的电话,知道她既然打电话,必然是有事发生。待听到她哭声,成海岩顿了一下,回想起在北京邵氏的饭店里她哭泣时的模样来。然而,那远不及在电话里听到的这样脆弱孤凄,仿佛失路之孤雏。
成海岩听得不忍,轻声道:“闻笙,闻笙,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哪里?”
闻笙一边哭,一边哽哽咽咽地强迫自己开口,语无伦次:“爸爸他……他不肯吃饭……我跪下求他……我怎么求他他都不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怕他会死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给你……是他一定要见你……我求求你,你过来绍兴一次好不好……”
成海岩仍然理清了她的话,对着手机他轻声说:“闻笙,你冷静些。我立刻过去,几个小时就会到,你告诉我详细的地址……”
片刻之后,他按掉手机,召黄佳茜进来,吩咐道:“今天下午和陈董的会议,让石总监代我出席。”
十几分钟以后,成海岩的凯迪拉克已经行驶在上海通往绍兴的高速路上。
两个半小时以后,在疗养院的大门口,闻笙见到驱车而至的成海岩。小小的疗养院没有停车场,车子只能停在门口的空地。
成海岩自车上下来,看到一脸新旧泪痕的何闻笙在那里等着他,一个伶仃单薄的身影,在斜阳之中,满身彷徨,孤苦无依。
成海岩走过去将她拥在怀里。闻笙彷徨许久,终于觅得个依靠,埋头在他怀里,泪水汹涌无尽。紧抓着他衣襟,仿佛一生一世都已不必放开。
何忆苦坐在疗养院的竹制长椅上,远远地看到一天淡淡的阳光里,闻笙和一个男人一起向他走来。
亲眼看到成海岩的一刻,何忆苦终于相信女儿所说,她爱他。这样的一个人,要说不爱原本也难。
何忆苦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江南下午,阳光淡然。一切是怎样开始的,又将怎样结束?何忆苦已不愿去想,这世上不堪的事情已经太多,若以爱情之名可以自赎,又有何不可?扰攘人群,相思难觅,偶然间被红线一跤绊倒,有机会跌个头破血流,就别去计较红尘俗世的太多吧。若事事清算妥当,让人人称心如意,哪里还能寻到什么神仙眷属?
成海岩携着闻笙来到何忆苦面前,轻唤了一声“何先生”。
闻笙跟在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