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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梁生,花开不及。
一.
我是凤暖。随母姓。我的母亲叫奚云慈。
懂事以后,母亲告诉我,她时常在梦里看到一个重复的场景。她在半山,有男子和她肩并肩地走。满地黄花碎。是一年中最清冷萧索的季节。然后母亲身边的男子忽然从背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从山坡上滚下去,像毛线团那样绝望地滚到山坡底下。轰隆隆的一阵巨石砸地的声音,随即她昏死过去,再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满眼煞白。
母亲的精神状况向来不好,对于这个噩梦,她很坚持地说那是她年少时候的真实经历,她的头部就是在这场意外中受了创,令她的记忆变得断续,整个人也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我怜惜地看着她额头上的皱纹,我说我会好好地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一生一世。
偶尔我会在夜里惊醒,母亲的房间在隔壁,她游离于梦境中不可自持的痛苦呻吟,像魔音,挡也挡不住地从门缝里飘进来。我慌忙的披着外套过去,拧开灯,还可以看见她眼角氤氲的湿气。她拉着我的手说凤暖,我越来越觉得那个推我下山的男子就是你爸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抱着她,我说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母亲很惶恐,捏着我的手,捏得我骨骼生疼。她说那你告诉我,你爸爸在哪里?为什么我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他还会回来吗?他会吗?
我的心,潮湿一片。
我对梁生说,你有没有很好的医生可以介绍给我,我妈妈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梁生用他一贯的温柔慈悲的眼神看我,说,凤暖,我会尽力帮助你。
我的手停在他的掌心,舍不得抽离。那时,我多希望我们能够彼此握紧。
二.
梁生注意到我,是在一个纷乱的浮躁的夏日。他是业界知名的大导演,而我,彼时不过一个难入流的小演员,戏份最重的时候,也只有几句对白。
当我得知那部片子由梁生执导,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刹那的心花怒放。只是我没有想到梁生是如此年轻的男子,高而瘦削,眼神明亮,举止和穿着都没有半点张扬的色彩,相反,深沉得像个哲学家。
我知道自己在片场出现的时间不会太多,为了生计,我必须接连不断地奔走于几个片场之间。于是我能看见梁生的时候,当然敝帚自珍。
那天中午,因为太过闷热,我一口气喝掉了半瓶矿泉水。拧好瓶盖的时候,才发现旁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竟然是梁生。
我倏地脸红到了耳根。
后来梁生告诉我,他那样看我,是惊异于我喝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如此巨大,用他的形容,像一头饥渴的牛。我穿着我新买的高跟鞋,作势要踢他,他跳开,用孙悟空的姿势,我却硬要揪着他的耳朵喊猪八戒。梁生乐得哈哈大笑,他说凤暖你是如此本真的女孩子,可是不该进了这样复杂的圈子。我说这一直都是我的梦想,以前不后悔,现在更加不会。
梁生问我为什么。
我嫣然地笑,告诉他,因为现在我认识了你。
于是原本寒冷的冬季,因为梁生,温暖倍增。直到料峭的初春,噩耗传来,母亲从大厦的顶楼纵身跳下,我仿佛看见一只被硬生生扯断了翅膀的蝴蝶,坠落,如秋叶。我的手机像铅块一样砸在地上,眼前一片昏黑。
三.
如此轰然的自杀事件,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报刊竞相报导,逐渐有记者在楼下守株待兔。我没想到自己的知名度竟然因为母亲的死有所上升,悲恸之余,满心荒芜。
梁生开车来接我去片场,亦因此受到牵连,白纸黑字地写,奚凤暖如何,卞梁生如何,大抵都暗含了梁生借此机会殷勤献尽的意思。梁生却不在乎,安慰我,照顾我,到后来索性当面告诉我,愿意顺承了记者和观众的意思,同我终老。
我泪盈于睫。梁生,你不必为了赌气而对绯闻做出任何的回应。
梁生低下头,轻轻的吻我,从眼睛到嘴唇,吻干我脸上的泪痕。他说我不是赌气,凤暖,我是真的喜欢你。
失去母亲以后,梁生就是我的惟一。
那天,我收拾母亲的房间,在柜子下面发现一个老旧的铁皮盒子。里面的首饰都褪了色,惟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却是崭新光亮。
我一页一页的看,忽略了时间,是以梁生心急火燎地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还没有到片场,我突然哭得收不了声。我终于知道母亲堕楼的原因。她的梦境没有骗她,她终于彻底地记起,当天,那个叫有业的男子将她推下了山。在那之前,他们原本已经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这些年,母亲虽然忘了他的姓名和容貌,但她总是若有若无地挂念着他,希冀着,突然的某天,会有一个男子敲开家门,对她忏悔,并且告诉她,执子之手,不离不弃。所以,当母亲回忆清晰地告诉她,原来爱情在三十年就已经对她背叛,她无法接受。她选择将等待和生命一同结束。
我哭倒在梁生怀里。他说,我对你一定不会如此残忍。一定不会。
四.
梁生说,他母亲想见我。我有些忐忑的穿着自己的宝蓝色套装,再刷掉卡里四分之一的积蓄买了一只LV的手袋,我不希望给梁生的母亲一种寒碜的印象,事实上我太过在乎梁生,我害怕一切阻止我们来往的因素。
如我所想,梁生的母亲是那种衣着华丽,三分微笑七分高傲的女人,看见我,拉我在沙发上坐着,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话,偶尔谈及梁生,眼里有很明显的属于母亲的那种自豪。
没多久梁生接到电话,剧本上出了点小问题,他要回公司一趟。他走了以后我变得紧张,梁生的母亲起身给我冲了一杯咖啡,然后问我,你妈妈是奚云慈?我点头。她又问,你知道你爸爸的名字么?我如实说,好象叫有业。
梁生的母亲皱了皱眉,说他叫卞有业,他姓卞。我端咖啡的手忽然颤抖,褐色的液体洒出来,很烫。
她说,他也是梁生的爸爸。
五.
这世界的光怪陆离,远不是谁的意念能够到达。
卞有业,我称他是我的父亲,仅仅是因为他和我母亲的关系。我其实并非他们亲生。我六岁那年,母亲看我可怜,又是聪明乖巧的女孩,于是将我从孤儿院领回了家。
我从梁生家里出来,没有把这一切告诉梁生的妈妈。我开始刻意地躲避梁生,尽管我们之间其实毫无血缘。看到他,我会想起卞有业,继而想起母亲这些年承受的苦楚,想起地面上那一滩殷红的血迹。
况且,梁生的妈妈还告诉我,那天卞有业其实是要对我母亲说分手,因为她,她说卞有业和她私下往来一年之久。谁知道因为刚下过一场暴雨,盘山公路正好在施工,当卞有业看见泥石滑坡,他推开了母亲,自己却被石头砸死了。
我于是知道母亲的记忆原来不是完全恢复,或者说,她到死都没有明白,卞有业推她是因为要救她。而梁生的母亲,说起往事,眼神悲凉且充满恨意。
这一切都令我难以平静。不知如何面对。
梁生的表情逐渐由晴朗转阴霾。他蹙眉的时候,我的心是痛的。只是我伪装得若无其事。
六.
公司要开拍一部新戏,我得到了女四号的角色。我以为这是我多年打拼的结果,谁晓得报刊上很快就登出消息,关于我同梁生的暧昧,仿佛铁证如山。
有一场戏,我不小心被钉子扎到了手,梁生原本在几里外的片场,也不知是谁刻意将消息传过去,他赶来的时候,我正在化妆间休息。没有旁人,他很心疼地把我的手捧起来。我抽开。我说你不需要这样。
梁生望着我,迷惑而无辜,他问为什么我突然之间对他的态度转变了,他说凤暖你要知道,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喜欢你,我的心是真的。
我揶揄的笑着,几乎流泪。但我对你是假的,卞梁生,你听好。
随即我说了很多类似于媒体报道上的那些话,说我只是利用他,以此博得上位的机会。我拿出尽量决绝的姿态,用我的表演功夫,扮演一个过河拆桥的得志小人。
梁生没有多说,他转身的一刻我看到我已将他伤透,伤得体无完肤。
那场谈话,终于还是被媒体揭发。尽管在这个扑朔迷离的明星时代,消息可信与否,其实都是观众自己的取舍,但我因此找到了更好的拒绝梁生的理由,他多次打电话向我解释,我都一口咬定是他故意向媒体透露的消息,是他抹黑我。
这样,梁生开始在我的生命里淡出。
淡至虚无。
七.
阮君白说,我的颓靡令他心痛。他开始突如其来地向我示好。
阮君白就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有好的家世背景,亦有好的观众缘。他和梁生截然不同。梁生如冷月,他如朝阳。
我喜欢吃海鲜,阮君白于是开着他的黑色保时捷载我去一些地道的粤菜酒家,并且不时地送给我大束的百合花,以及GUCCI和CHANEL的香水。在阮君白的身上,女子的虚荣能够得到最大的满足。我虽然心中还有隐痛,但笑容多起来,人也开朗不少。
我与梁生的风波很快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奚凤暖、阮君白、地下情”等刺目的字眼,流于八卦周刊的封面。阮君白说这些事情其实无伤大雅,关于绯闻,很多观众如今都不会轻易相信了。
我盯着他,我想问这算不算是绯闻。但我觉得自己其实心不在焉,对他而言已是辜负。我于是缄了口。
2005年初冬,电影公开上映,叫好且叫座,台前幕后一片欢愉。
八.
公司在半山的别墅举办庆功宴,亦邀请了一些圈内的知名人士。梁生在其中。
阮君白说他开车来接我,挂断电话之后手机再响,梁生说,凤暖,我就在你家楼下。我说梁生我现在和君白在一起,我们正在去别墅的路上。梁生叹息,难道我们真的只能这样了?
我说是的梁生,我们,只能这样了。
眼泪奔走,弄花了刚刚定好的妆。我看着镜子里的女子,她比以前更为憔悴。我甚至疑心那不是我自己,如今的我,虚荣,且难以理喻。我反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接受梁生。那些陈年的旧事,不是早已经过去了吗。不是说,只要有爱,天地皆等闲吗。可我却偏偏还要执著,放不开心底的郁结。
梁生,对不起。我轻轻地说。
阮君白看见我,笑着说我一定会成为今晚全场的焦点。风从车窗外面涌进来,我裹紧了披肩,笑容有些僵硬。
阮君白将他的西装上衣搭在我肩上的一刻,我恍惚觉得,这温暖,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起码会是一个女子渴望得到的。我深吸了两口气,刚要说,君白,不如我们开始吧。我却听到阮君白说,凤暖,我要向你澄清一件事情。
他说,我们之间,其实只是逢场作戏。是我想借助你和卞梁生之间的事情,再制造些波澜引起大家的关注,为电影增加噱头,提升票房。
他说,凤暖,对不起。
九.
梁生死了。
庆功宴那天,他没有出现。后来才知,他的车在经过盘山公路的一处施工现场,遇到了山泥滑坡。梁生在送往医院之后,因窒息时间过长,救治无效死亡。
在梁生的西装口袋里,有一枚镶钻的白金戒指,上面刻着我的英文名字:Yvette。
那是我原谅了阮君白却不肯原谅自己的时候,我原本有很多很多的话,堆积着,犹豫着要不要像阮君白那样勇敢,勇敢地对梁生说一句对不起。
然,2005,花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