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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齐岚没有理由拒绝,只得起身上前接旨。“臣接旨。”
“好、好。”东陵王稚气未脱地笑道:“莫担忧,真有困难时,有人会帮你的。”
还没意会到谁会帮他,先前一番思量,思绪急转的卫齐岚已先想到了另一件事。“王上多关了臣一天,为什么?”假如是要救他一命,免于他被暗杀的话,关个两天就该够了,可他却关了他整整三天又三夜。
“这是少初的意思。”东陵王也不否认,只是笑道:“不过个中缘由,恐怕得劳将军自己去找出答案了。”
“臣会查出来的。”
“那好,查出来后,记得告诉本王,我也相当好奇呢。”东陵王看着他这位气宇轩昂的将军,脑中不由得浮现一个可能,脱口便问:“紫将军,你以前曾经见过少初吗?”
项少初入朝的时间大约是在两年前,当时紫将早已远赴同关戍边,两人应该不曾打过照面。如果曾有过节,也应该是在少初入朝以前。
突然被这么一问,卫齐岚不由得楞了一楞。“臣……不记得曾经见过项大人。”然而一股熟悉的感觉却在心中漫生开来,萦绕在他胸中,久久无法消散。
而这份熟悉,甚至是连长年与他同处军旅的同袍都远远不及的。
他虽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项少初,却能肯定他们先前一定曾经打过照面。
项少初啊……这名字他并不认识,会是化名吗?
“唔。”东陵王点点头道:“我想也是,你们应该不曾打过照面才是,可是少初他……”
“项大人他如何?”卫齐岚忍不住追问道。
东陵王挑眉一笑。“少初对于关你三天,可是非常的坚持。至于理由……我也想知道。或许你见到他时,可以问他。”
卫齐岚正有此意。
“不过在此之前,我现在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东陵少王倾身走向卫齐岚,摊开的手中正是一株兰草。“紫将军,今天你会接受本王的赐花吗?”
卫齐岚望着那株君子兰,相当明白接受那朵赐花背后的含意。
一般新科官吏都期待能得到君王的赐花荣耀,除了表示自身的才能受到君王的肯定之外,接受那朵花,也就等于宣示效忠。
他愿意效忠于这位新王吗?
三年前他拒绝了太子玩笑似的赐花,远赴边关。
三年后,当年的太子成了面前的君王,浑身上下散发着无比尊贵的王气,看似笑闹的眼中,却有着无比的执着与认真。
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心思天真单纯的太子,而是一国之主。而他,更是项少初所选择效忠之人。逃了三年,终究还是无可逃离这局面啊。他该接受赐花吗?
眼前必须立刻有所决定。
卫齐岚单膝跪拜在这位少年王的面前,做出了他的选择。
只听见他虔敬地道:“臣恭谢王赐……”
领了王命,正欲离开金阙宫时,卫齐岚在宫门处遇见了项少初。
他穿着玄色的官服,黑发往后抓成两束,绾成一个一般成年男子常结的小髻,身上还披着先前在侍郎府所见过的那件毛氅,看起来分外不似一般男子。
“又见面了,紫将军。”项少初远远看到他,便行了一个平行的文官礼。
卫齐岚没有回礼,只是一径走向他。“项大人似乎真的很怕冷。”印象中,他认识的人当中,有谁也如此怕冷呢?
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项少初笑道:“气候还不算暖啊。”
“可是也不算冷。”春雪已融,气温正渐渐回升。
“对北境人来说确实不算冷。”
“我是南境之人。”人人皆知,紫将卫齐岚出身晋阳。
“将军天生铁骨,不怕风寒。”知他正审视着他,项少初选择正面迎敌,并不回避。
“那么项大人又是何地人士?家居何方?”
“将军该看得出我也是南方的人。”
“南境男子鲜少像大人这般身骨单薄。”几乎形似女子。
“少初出身贫寒,又是书香世家,不曾习武,自然身骨单薄。”
“项大人还没回答我呢,不知大人家居何方?”
项少初微微退开一步,维持一个谈话的适当距离。“少初祖籍晋阳。”
“我也是晋阳人,可是我从来没见过项大人。”
“这不是稀奇的事,有人同住一屋檐都未必熟识,何况以晋阳之大,你我未曾相识也不是不可能。再说,据闻将军十三岁即加入州师,对邻里之人可能也未必熟识呢。”
“这话听起来,项大人似乎非常了解我的背景。”
项少初朗朗一笑。“紫将英雄大名,无人不晓、无人不知。”有点戏弄地,他问;“难道将军不知道民间百姓们早把将军的事迹编成了歌谣传唱着吗?”
“大人确定之前不曾见过我?”卫齐岚并不十分相信项少初的话,他确信他隐瞒着什么秘密。
项少初只是微笑地反将一军。“我听说将军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难道将军曾见过少初,却不记得少初?”
卫齐岚像是被勾动了什么,他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项少初。他不记得他曾经与什么人这样唇枪舌剑地你来我往,但他就是确定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某些渊源。于是他改问:“既然素不相识,大人又为何坚持多关我一天?”
一定是王上说溜嘴了。项少初没预期他会直接问这个问题,但脸上仍不动声色。“多关将军一天,自有我的理由。至于是什么理由,少初不打算说。”
“我想大人恐怕需要知道一件事。”卫齐岚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得到答案,因此并不气馁。“我会一直问,直到我得到答案为止。”
“那少初也奉劝将军一句话。”
“卫齐岚洗耳恭听。”
“少初不想说的事情,就是死也不会说。”
两人突然沉默地凝视着对方。只是谁也猜不透谁的心思。
看着项少初漆黑的双眼,卫齐岚心中窜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感觉于他并不陌生。多少年来,他依赖这直觉才得以在沙场上安然存活,如今,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绝对不是毫无瓜葛。必定是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上,他们曾经因某人或某事而有过交集,只是他还没有想起来而已。
“你是不是恨我?”脱口而出时,连他都觉得讶异。毕竟他并未在项少初的身上看见任何针对他个人而来的恨意。
项少初为这一问,结结实实错愕了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将军真考倒我了。我是不是恨你?这倒是个好问题,只不过,连我自己也没仔细想过呢。让我想想,为什么我该恨,等我想到了,或许我会知会将军也说不一定。”
从头到尾,卫齐岚未曾将视线从项少初的身上移开过。
他专注的神情经常能吓退许多人,但项少初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故我。
目光从卫齐岚的脸孔移向他空无一物的衣襟,项少初的眼色稍转柔缓。
“听说王上赐你兰草。”是陈述,不是问句。宫里的消息向来传得很快。
兰,花之君子者也。是忠诚的象征。
卫齐岚不禁想:这一切是否也在“他”的预期中?
“王上也曾赐你花吗?”当他走近项少初时,竟意外地嗅到一股有别于花朵的香气,是淡淡的茶香。那使他想起那日在杏花下,他请他喝的那杯晋阳乡茶。
这股茶香,使他想起自己的家。会是错觉吗?项少初已经承认他祖籍晋阳,身上或沾染这种带有家乡味的茶香并不令人意外。
正想再仔细确认,但项少初已经不着痕迹的移开脚步,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项少初微微一笑,答说:“是的,王上曾赐我花。”但他接着又道:“可是我没有接受。”
若真有什么人可以一再地让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面露惊讶之色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名相貌清俊、身形略略削瘦的男子了。卫齐岚再次不由自主地瞪着他瞧。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人人都说项少初是祸国殃民的大奸臣,照理说,王上赐花,他应该会立即接受,表示顺从谄媚才对。
只见项少初习惯性地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地吐出两字:“秘密。”
卫齐岚早该学乖才对。项少初满身是秘密,独独欠缺给答案的兴致。
“话说回来,将军不也没接受?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问了半天,问不到半点肯定的答案,卫齐岚才不想白白提供答案。他扬了扬唇角,很高兴可以反将眼前人一军。好看的唇型缓缓吐出几个字:
“巧得很,也是秘密。”
而这两人的秘密,恰恰巧得不得了,正是东陵少王的烦恼。
宫廷一隅,少年王看着满园百花喃喃自语道:“我想知道他们的秘密。”
很难接受,天子眼皮底下也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事实就是,即使对于一国至高无上的君主来说,人心仍是最难测知的事物。
第六章卫齐岚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爱问“为什么”的人,直到遇见了项少初……
这让容四郎有点不平。“我也有不少秘密,你怎么从来没问我?”
卫齐岚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不禁笑了出声。
“笑啥?”容四郎挑起眉。
“也许是因为我并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容四郎的身分的确有不少秘密,可是在事不关己的时候,卫齐岚就不是那种追根究底的人。
容四郎立刻回敬一枪。“哦,那么你又为什么这么想知道项少初的?”
卫齐岚顿时失笑,一时间竟答不出来。
容四郎哼了哼,“依我看,这东陵朝中大概到处是秘密,想要解开谜底,简直痴人说梦。卫大将军,你确定你要趟这淌浑水?不干脆回边关去守边,图个逍遥自在、脑袋轻快?”
多好的愿景啊!可是为何这曾经很吸引他的小小愿望,如今听来却不再那么吸引人了呢?究竟,他的生命,是哪个环节出现了改变?
“来不及了。”他说:“我已经趟进这淌浑水里了,即使此刻临时抽身,也只会溅得自己满身泥污。”真没料到“那个人”竟然也拒绝了王上的赐花。他不是君王的亲信吗?难道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另有蹊跷?
按捺不住满腹的疑问,当夜,卫齐岚又夜访侍郎府。
只不过这一回,他扑了个空,项少初不在府中。从仆人口中探知,原来“他”今夜被王上留宿金阙宫中,而且已经不是第一回。霎时,卫齐岚说不出从腹中渐渐翻涌上来的怪异感觉是什么滋味。
容四郎说过,东陵男风日盛……也许项少初果真是当今王上的枕边人?!
即便如此,可他,怎么就是难以想象?
相同的疑问也出现在朝议上每一位臣子的心中。
每当君王晚朝,暧昧的视线便在侍立一旁的项少初与年少的君王身上流连。这一君一臣,若果真好行男风,不知谁居上位,谁又居下?
这样的疑问,在当日的朝议中,东陵王骤然宣布诏令时,硬生生被摆到一边去。
“就这么办吧。”东陵王懒洋洋地向众人宣告道:“金虎上将掌领的十五万军队长久驻在京畿外也不是办法,军队不可一日无主帅,金副将虽然是上将之子,但要掌领十五万大军恐怕也颇为吃力,紫将战功彪炳,英勇盖世,这十五万大军就暂由卫将军来统帅吧。”
少王在众人面前,宣布了这项决定。只是这决定,连卫齐岚都觉得太过突然。要他私下调查金虎将军一案是一回事,直接将他送进金虎军中又是另一回事。
“诸位爱卿对这决定可有意见?”
众官员虽然议论纷纷,却想不出反对的理由。毕竟军中确实不可一日无主帅,而金虎上将之死,又让金隶儿等人挟军队移驻京畿之外,随时都可能引发内战,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见没人提出反对意见,东陵王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卫齐岚召到面前。“紫将军,你愿替本王分忧吗?”
卫齐岚早早察觉这位众人眼中的“昏君”到底有多么精明,但愿这份精明,是会将东陵带向一个更好的局面,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但既然这是君王的决定,他这将军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臣遵旨。”
朝议结束后,大臣们走出议事厅后便纷纷来到卫齐岚面前道喜。
卫齐岚只是微笑以对,此外别无回应。
大部分的文臣都乘轿子,只有少数几名官员骑马。
官员在下朝后多往停放自家车轿或系马的左宫门走去。
卫齐岚与这些朝中大臣素来攀不上什么交情,自然而然的便落在大臣们的后头,听着几位臣子们耳语对朝政的不满。
很快的,人潮便散去,各自忙各自的要事去了,只剩下几名有点面生的官员走在卫齐岚前头,议论的内容令他感到相当有趣。
他认出那是当今朝廷中声望清廉的两位翰林学士——穆英殊和李善缘。
“事情实在太不对劲了,我承认我实在搞不懂那个项少初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穆英殊真是个大声公,卫齐岚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李善缘低声说:“的确,这件事真有些诡异,不像出自项侍郎的建议,也许王上终于有了自己的裁夺也说不定,若真如此,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