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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行-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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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远方的信息是一件这么折磨的事。过去他耽误她太多、太多。

同一时间,王城凤天。

年关将近,朝廷中的大小事务都即将告一段落。

历经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季节交替,今年是丰收的一年,各地都没有传出饥荒。年中以几位将军为中心所展开的朝廷权力斗争也由明转暗,朝中原本即将崩溃的权力斗争,渐转平淡,一切风波看似都已平息,只不知这样的风平浪静能维持多久?

年关将近。东陵人对于这个大节日最为重视。从腊月起,就开始准备过年了。年节期间,连朝廷官府都不办公,只有几名次级官员会轮值当差。王廷更会广邀邻近诸国的大臣使者,前来王宫中共襄盛年。

在这样的时节里,尚书府中——原侍郎府直接改换为尚书府——深夜,一名作年轻男子装束的青年却拥着小火炉,在大雪夜里,读着一封来自遥远边关的信。

信中以简洁的字句描述了边城的年关生活以及军营里的趣事,很日常。男子一边读,一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夜已深,他没有让人在身边随侍,早早都打发去休息了。读完信,他照例将信烧去。以他现在的身分,若与一位将军保持太过密切的来往,恐怕会引人非议。因此他并不打算回信。

然而在命人将一对传令鸟送到边城时,他并没有料到,那位将军真的会开始写信给他。为他寄来的信,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将过去的无尽等待放在心上了。每当他想起他离去时那回眸一笑,总有种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也许之所以当不成夫妻,是因为他们比较适合当朋友的缘故。

淡如水的交情。

除此以外,也许还有一份淡薄的亲情吧。

毕竟除了他以外,他已经没有家人。他虽然视景禾和秧儿为他的家人,但他们兄妹俩却抛不开主仆的分际。或许是因为仍惦记着过去的缘故吧。

他忍不住想起当年第一次遇见他们兄妹的情景,当时他们俩被缚绑在柱子上,待价而沽……他花尽身上所有的挨缠买下了他们,从此他们兄妹便再也不曾离开过他的身边,与他如影随形。

因此在年关之际,府邸中的仆人都分批返家,准备过节了,独独他们兄妹俩在这府邸中陪伴着他。

至于在边关的他,他想,以他的个性,恐怕在今年结束前,他是不会离开同关的吧。不知前些日子托人送去军中的东西,他收到没有?

卫齐岚果然没有返乡。

雪夜中,他与轮值的士兵共同守在城墙上。一夜后,他身上的盔甲都结了霜,在他站直身活动时,霜片纷纷落在雪地上。

今年的雪不算多,但他仍冻伤了手脚。他是武人,不怕冷。但他突然想到,在凤天城里,有一个很怕冷的人,他在春天时还穿着厚重的大氅,不知道冬天时会不会冷得无法出门?或者,为了早朝方便,干脆夜宿金阙宫?

有关当今礼部尚书与王上之间的传言,并没有因为王城与同关路程的遥远而间断过。他一直很想知道,他在宫里时,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如果他写信问他,能得到答案吗?

“王上紧急派人传我过来,就为了找人下棋?”那玄裳青年并不意外地说。他乌黑的发上还沾有夜雪,宫女正飞快地为他掸去身上的雪,同时用热巾暖和他的手脚。这位大人畏冷,是每个宫人都知道的事。

金阙宫中,少年王一脸无辜的表情。“没办法呀,爱卿,没人有你那样高明的棋路。”他指责地扫视了宫中的宫女一眼。“在这种失眠的夜里,我还能做什么?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爱卿你了。”

听到失眠两字,项少初不得不软下心肠。“太医开的安睡散,又没有效用了吗?”他关心地问。少王有睡不安稳的病史,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有用的话,老早好梦去了,还用得着找人陪我,长夜漫漫啊。”

“或许您该试试别的方式,毕竟微臣现在不是侍郎身分了,老是往宫里跑,会招人非议的。”

“少初。”少年王突然沉声道。

“少初在。”他低下头,行礼。

“到榻上来。”少年王命令道。

“不妥,微臣可能会不小心又在床上睡着,那么明天朝议……”

“到榻上来。”少年王不习惯被人拒绝。“就算他们要说你是以房术取得尚书地位的,也不要紧。”

“……是。”

“那么就快点过来,陪我下一局棋,榻上比较暖和。可别着凉了,国试还需要你的主持呢。”

“少初遵命。”他叹息道。眼前的少年十二岁时继位为东陵新王,至今尚不满四年。有时候他几乎要认为,这少年王在心态上,分明还是个孩子。可他也从没见过心思如他这样深沉的孩子。

王命难危。王意难测。有一天,他会不会也猜不准君王的心思?

第十章这一年,卫齐岚就留在边关,与一群士兵们在烽火台旁守岁。

年关结束后,又下了一场雪。

像这种时候,君王常常会“照例”误了早朝。

当天早晨,延迟举行的朝议结束后,新任的礼部尚书步行离开宫中,往礼部的官署走去。一名埋伏在他必经道路上的刺客持利器杀伤了他。

因为王宫中都有卫士,且距离官署很近,因此没有人料想得到,竟会有人如此大胆。

据说遇刺的礼部尚书身上的鲜血当场像喷泉一般,从伤处喷了出来。官署前的雪地上,因此渗入了大片的血迹。

据目睹此事发生的卫兵们说,那名刺客在杀伤他之前,已经在官署附近徘徊了好几天。凶手是一名被未婚妻所抛弃的樵夫,凶器是一把斧头。行凶理由据大理寺审问结果,竟是因为这位大人积极推动女子参加国试一事,使他的未婚妻子拒绝如期与他成婚,才因此萌动了杀机。

消息辗转传到同关的时候,戍边的将军正在进行例行的操练。

听到这件事时,将军脸色没有太大的改变,操练也没有停下来。

然而两个时辰后,一名轻装骑士飞箭也似的离开了同关,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王城凤天的方向。

“太冲动了。”容四郎说。

礼部尚书被杀伤的消息传到同关来,少说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月,而诸多说法里,都没有提到这位大人身故的讯息。

那么事隔那么多天,等到卫齐岚终于到了凤天,说不定那位大人都已经好端端地坐在自己官署里处理政务了哩。

“他这一回去,不就等于在告诉所有人,他跟项少初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吗?”容四郎一边整理着卫齐岚交代下来的军务,一边喃喃自语:“东陵男风确实日盛啊……”要是底下士兵们“上行下效”,那可怎么办才好?

项少初的伤势其实比外传的还要来得更加严重。

那一斧,砍伤了她的胸腹。约莫三吋长的伤口。

而且她拒绝让太医为她裹伤,只让自己的贴身婢女为她包扎敷药。没想到几天后,不但没有痊愈,她甚至还开始发起高烧。

家中仆人,除了景禾、景秧兄妹外,全都不知道这件事。都还以为自家大人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外传血流遍地的现场其实只是夸大不实的谣言。

然而,项少初确实是流了那么多血。但她在自行裹伤后,仍勉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假装一切无碍。

所有的人都没料到她的伤势会足以要她的命。连吏部尚书也错以为她的伤势不非常要紧。因为她在受伤后还命人去大理寺里,释放了那名砍伤她的粗汉。

但三天后,她就无法再起身,伤口的感染使她意识开始不清。

卫齐岚赶往凤天,甫听见她受伤的消息后,他心中就有股不祥的预感。

他在沿途的驿站中换了三匹马,七日夜马不停蹄地在风雪中奔波赶路。

七夜没有合眼的他在夜色中闯入她的卧房时,景禾手中的剑差点刺穿他的心。但他挥臂格挡住,没有浪费时间地命令:“让开!”

不再顾虑其他人的想法,他挥开纱帐,看着面色潮红的她。

她发着高烧,快要死了。她一定没有让大夫来处理她的伤势。

在碰触她之前,他理智地先洗净了沾满尘土的双手。

冰冷的手覆住她的额头,很烫。

然后他扯开她单薄的内衫,检视她纤瘦身躯上的伤口。伤口不大,可是已经化脓,与药草混在了一起,看起来极为可怕。

秧儿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卫齐岚的手臂。“你做什么?”

她短暂地掀开眼皮,看见了他,眨眨眼后,她虚弱地说:“是你……”

是作梦吗?否则怎么会看见此时应该远在同关的他呢……他记得的,他说过,从同关到凤天,得七日夜马不停蹄……

“是我。”他伸手覆住她的眼皮,随即头也不回地再次明确地命令在房中随侍的两人:“立刻去准备一辆不会引人注目的普通马车,里面要有软榻和暖炉。”

景禾兄妹俩面面相觑了一眼。“可是大人他……他不许我们找人来帮忙。”尽管也为大人的伤势心急如焚,可事涉大人的真实身分……他们也不敢随意作主,深怕泄漏了风声。

卫齐岚咆哮出声,“该死的,她都快死了,你们看不出来吗?”在军队中,他看过太多因为一点小刀伤而高烧丧命的士兵了。“快照我的话去做。你——”指向景禾。“你去准备马车。而妳——”指向景秧。“小姑娘,你去帮你家大人找几件宽松干净的袍子来。”两兄妹这才迅速地各自行动。

意识短暂清醒的片刻,了解到他想做什么,项少初慌乱地捉住他的手说:“不、不能找大夫……身分、身分会……”

在东陵,女子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扮装为官,若被发现,可能会被国法严厉处置,下场是唯一死刑。虽然女子国试正如火如荼地推动当中,但毕竟还没获得全盘的成功。在那之前,她的女儿身分无论如何一定得隐瞒住。

“不会,你放心。”卫齐岚安抚地说:“我认识一名口风很紧的大夫,他以前是军医,退隐在凤天城外,他不会认出你的,我会说你是我妻子。”

“你妻子……”她迟疑地喘着气。

他笃定地说服她,也说服自己:“我不会让你死。不会。”

她又昏过去了,没有听见他的誓言。

秧儿在这时拿来了一件宽大的外袍。卫齐岚一把接过,动作快而轻巧地裹住她的身躯。随后他轻轻将她抱起,来不及为她的消瘦叹息,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与满是尘土的脸庞和胡髭差一点让秧儿尖叫出声。

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清楚他跟她家大人的关系,可是、可是他就这样大剌剌地闯了进来,不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然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人命在旦夕啊!她连忙说:“将军,请让我跟着一起去。”

“不,留在这里,假装你家大人只是受了轻伤,正好好地待在家里休养。在我们回来以前,别让任何人来探望,假装一切如常,三餐都要送进房里,亲自送,空盘端出,你懂吗?”他飞快地命令着,在看见秧儿点点头后,他捉起一件披在椅子上的披风,将怀中人紧紧包住,然后便走出门去——

景禾驾车。秧儿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塞进马车里。

他们从后门离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马车一路南行,往人烟稀少的南城门外奔驰而去。马车中,卫齐岚稳稳地将妻子抱在怀里,不让路途的颠簸撕裂她身上的伤。

一路上,她都没有再清醒过。她命在旦夕,若不是因为找大夫到她府中为她治疗,可能会有走漏风声的顾虑,他不会冒险在这种大雪天里移动她。

“别死。”他喃喃地说:“你不是还有一个国试要主持吗?千万别死啊。”她的气息微弱到几不可察,有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再一次失去了她。不!不可以——“撑下去,你不会有事的。”他没有察觉自己心中的恐惧,甚至比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时,还要来得更加心惊胆战。

他现在只能想着要赶紧治愈她,绝不能让她就此死去。

那名退隐的军医就住在城南郊野的一处隐蔽的林子里。

四年前,卫齐岚曾经来拜访过,因此知道该怎么找到他。

他们顺利地离开了王城,来到郊野,一间低矮的茅屋就坐落在银白的雪色土地上一片快被积雪压垮的矮林当中。

卫齐岚抱着妻子,厚实的肩膀为她挡住纷飞的夜雪。

景禾负责敲门。“开门!快开门啊!”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张老到发皱的脸从门中探了出来。

“沈大夫。”卫齐岚认出了那张脸,率先唤道。

“卫将军?!”老人眼睛蓦地一睁,打开了门。然后将视线投注在在场唯一一名无法开口说话的病患身上。“她受了什么伤?”已隐约猜到,这雪夜来客的目的。

“是刀伤?”卫齐岚不确定地说。

“不,是斧伤。”景禾更正道。“是被一把锈斧砍伤的。”

老大夫点亮屋里的烛火——但其实有点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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